靖王默然。
從方才在廊下聽說燕淮要見他的那一刹那,他就明白過來了。
若燕淮想要同他相認,知道他突然上門的這一刻,便不會如此心平氣和地發話願意見他。因為隻視他為靖王爺,無關其他,這才能堂堂地同他站在一處——
靖王自顧自地坐倒,也不知自己是失望還是不失望。
說失望,似乎也談不上,隻是個從來也不曾見過的兒子,他又不是沒有兒子……一二三四,湊湊也能打桌馬吊,哪裡就缺了這麼一個。可說不失望,他嘴裡卻又似乎有些澀然,叫他不想再說話。
漫長的歲月裡,他根本不知自己在外頭還有個孩子。
可奇怪的是,生下燕淮的那個人,那雙眼,他還記得。
眼前的年輕人,生就了一雙同亡母幾乎一模一樣的雙眼。
靖王看著,微微有些失了神。
他年輕的時候,有過很多女人。逢場作戲的有,討他歡心的也有,林林色色,早已記不全。遇見大萬氏的時候,也隻當做是露水情緣罷了。於男女之情上,他素來薄情,甚至寡義。起了興,漫天胡扯,說些膩歪的情話,發誓賭咒,亦不過是信手拈來之事。
可是,大萬氏或許有些不同。
不同在哪?他自己也說不清。他隻記得,自己竟在即將離京之前,特地吩咐了雲詹去找她,有意帶她一同走。
自然,人並沒能被雲詹帶到他身邊來。
這件事,原本也就該這麼結束了才是。可南下的次年,他第二次派人四處去尋她。這一回,同樣沒有任何消息。
他羞於說自己竟也長情了一回。後來,就真的再不曾尋過。
誰能想到,多年後的一天,他竟會收到那樣一封信。
過得片刻,靖王問:“先生人呢?”
即便過了這麼多年,他也依舊習慣於尊雲詹一聲先生。就是因為太過於信任他,當年才會毫不懷疑他的說辭,悉數當真。然而靖王明白,雲詹先生當年的做法,有不得已而為之的理由。
即便時至今日,真見到了燕淮,他也依舊覺得世事弄人,那個聲音清脆,謊稱是戲班一員的姑娘……竟會是定國公萬家的小姐。
他看著燕淮,越看越覺世上怎會有這般糊塗的事,也不由得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雲先生不在了。”
靖王吃驚:“先生去了?”
燕淮道:“王爺若有意,可前去雲先生靈前上炷香。”
靖王聞言,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拔腳就要往外去。
檀香煙氣縷縷,靖王上了香,扭頭問燕淮:“你有什麼想問我的,便在這問吧。”當著雲詹先生,將往事迷霧一一掃去。
燕淮卻隻道:“王爺還是早些回去吧。”知道是靖王後,他便再沒有話可問了。
“我不走。”靖王轉過頭去,斷然說道。
燕淮眉頭一蹙。
“我大老遠來一趟,累了。”靖王背對著他,說完這話,身子突然搖晃了兩下,側過半張臉,打著哈欠道,“我一把老骨頭了,就算是陌路人,你就這麼趕我走,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吧?”
話音落,他已拖著步子,蹣跚走至燕淮身旁,扶著他的胳膊大口喘氣:“老二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病了很久?”
“不曾。”燕淮黑著臉,裝病裝得這般浮誇不像樣,他就算想信,也沒法信。
靖王卻像是渾然不覺自己裝得有多差,半吊在他身上,“老二也是個混賬東西……我命苦啊……”
“還請王爺自重!”燕淮咬牙,將他的手指一一掰開,把人往地上一甩,“吉祥,送客!”
靖王竟也不避,就這麼往地上摔。
“嘭”的一聲響,摔得並不輕。聽見響聲,已邁過門檻的燕淮腳步微滯,遲疑了下才重新邁開,換了吉祥自外進來,道:“王爺請。”
“廂房在哪?本王困了。”靖王慢條斯理地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抬頭問道。
吉祥:“……王爺的馬已喂過食。”
靖王越過他,抬腳往外頭去,“這天有些涼了,讓人多備一床被子。也不必喊本王用飯,本王每日都要睡上六個時辰,這幾日睡得少,眼下已是困極。”自顧自說完,他忽然停下,轉身皺眉看向吉祥:“廂房究竟在何處?”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