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番外:琴郎(1 / 2)

權臣妻 桑狸 10123 字 4個月前

傘外大雨如幕,傘內靜謐寧幽,雨聲嘩啦啦響在耳邊,兩人挨得極近,彼此鼻息相交,熏香相融。

薑姮看著梁瀟那雙幽邃溫暖的眼睛,低頭沉默,不接他的話。

梁瀟眼裡的光驟然熄落,握著傘的手一緊,頹然垂眸也不再言語。

兩人一路再無話,很快走到了後院庫房。

庫房外守著數十個身著蓑衣的護衛,見他們來了,立即入內報信,沒多久,顧時安便撐著傘出來了。

他身著墨緞襴衫,衣角浸在水窪裡,臉色亦如沉夜陰雨天,濕漉漉的,暗沉沉的。

看來案子果真很棘手。

顧時安像是早就料到梁瀟會跟著來,沒什麼驚訝,隻是道:“我已經將嚴栩鎖拿住了,他不會傷到人。”

薑姮想安慰他兩句,但想到梁瀟在身邊,終究還是沒說出口,衝他點了點頭,拎裙往裡走。

自然,梁瀟緊跟在她身側。

這一爿房屋修築在背陽的方向,連闕六間,陰涼潮濕,一走進去,就隻覺有股涔涔涼意從腳心往上滲。

嚴栩被鐵鎖鏈綁在牆上,有五個執劍護衛就近看守,他一見著薑姮,原本胡子拉碴狼狽的臉上立即閃出點希望的光亮,衝著她啞聲叫喊:“姐姐救我,我真的什麼都沒乾,我就是貪吃,我真的就是貪吃,那楚三乾了什麼我怎麼知道?”

他想要往前撲,把鐵鎖鏈拽得咣當響,顧時安朝守衛掃了一眼,對方立即把出鞘劍刃橫在嚴栩脖子前,厲聲喝道:“老實點。”

嚴栩瑟瑟縮回去,靠著牆可憐巴巴道:“你們為什麼要抓我?可有證據?難不成大燕哪條律令上寫著,找廚房開個小灶都是犯王法的?”

這話倒是問得正在關竅。

其實薑姮也問過顧時安同樣的問題,顧時安給出的答複是,嚴栩不止是唯一密切接觸楚三的人,近來還頻繁下山,出入市井,十分可疑。

單拉出哪一條都不值得當回事,可偏偏這些事都集在一人身上,若說巧,未免也太巧了。

顧時安之所以讓薑姮來見嚴栩,是因為嚴栩聲稱,前段時間他頻繁下山是去見薑姮。

薑姮靜了靜心,問他:“你再仔細想想,你下山除了去我那裡,還去過哪裡?”

嚴栩目中滿是茫然惶惑:“我就去你那裡啊,給同窗帶些文房書籍,一直磨到書院快要門禁才回去。姐姐,你可以給我作證啊,我什麼時候走的這是做不了假的。”

顧時安朝薑姮投去詢問的眼神,薑姮衝他點了點頭。

此路不通,薑姮又問起楚三的事。

“我就是覺得楚三做菜好吃啊……”嚴栩抬起腕子,上麵纏繞著銅鏽斑駁的鎖鏈,顯得很艱難:“我是雲州人,楚三會做那邊口味的菜,我吃得慣,所以點名讓他做,這也有錯啊?”

顧時安早就派人把嚴栩祖宗八輩查了個底掉,知道他沒說謊。

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了。

薑姮走出囚房,梁瀟在身側給她撐傘,顧時安緊跟其後,三人都沒說話,在雨夜中慢行。

走了一段,薑姮實在耐不住,歪頭問梁瀟:“你覺得呢?”

梁瀟抬起胳膊攏住她,趕在她要反抗之前說:“彆動,隻有這樣我的腦子才轉得動。”

薑姮悶聲道:“你這分明是……”

“分明什麼?”梁瀟的聲音中隱含笑意。

薑姮緊抿唇角,不說話了。

梁瀟攏著薑姮走了一段,道:“在楚三的住處發現了四百兩紋銀,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如果是嚴栩給他的,那銀子是從哪裡來的?”

“據我所知,徐山長奉行節儉,書院中的書生住的都是六人通鋪,在這一點上,嚴栩可是沒什麼特權的。”

薑姮聽懂了,如果嚴栩手邊有這四百兩紋銀,那是不太可能瞞得過與他同住的學生。

薑姮隨著梁瀟的步伐走,腦子飛快轉動思索,半晌,她忽得想起顧時安還跟在身後,轉頭看去。

顧時安輕聲道:“與嚴栩同住的學生已經審過了,銀兩不是他的。”

薑姮擰眉,再度看向梁瀟。

梁瀟低眸凝她,目中若有星矢溫脈,“姮姮,我們去看看嚴栩住的學舍。”

後院的屋舍是呈回形,懸山頂平簷,周圍花樹葳蕤,石桌石凳水渠淙淙而流,瀾山秀水,正是清幽之所。

隻可惜如今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陰影,偶有讀書聲自雨聲中飄來,亦帶著幾分低沉。

顧時安領著兩人來到嚴栩住的學舍前,那裡菱格窗欞後蒙著簇新的綿白窗紙,檻外鳶尾盛開,除了裡頭黑漆漆的,和彆處並沒有什麼不同。

自打證據指向嚴栩,顧時安就命人把這間學舍清出來了,再不許人居住。

梁瀟攬著薑姮圍屋舍轉了幾圈,察覺到她隱有抗拒和不耐煩,刻意淡淡提醒:“姮姮,你不要動,你亂動得話我腦子轉不動。”

薑姮翻了個白眼,不想招他,認命地由他。

梁瀟轉了幾圈,忽得把傘塞給薑姮,騰出一隻手指向前麵一爿屋舍,問:“那是做什麼的?”

顧時安緊跟上來,冷眸瞥了一眼梁瀟粘糊在薑姮肩上的手,薄唇緊抿了抿,不豫道:“那是夫子們住的屋舍。”

梁瀟順著山石幽徑慢行,驀地回頭,指著垂花拱門,衝顧時安道:“這道門晚上是不關的。”

薑姮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眼見顧時安的臉色大變,他甚至來不及回應梁瀟,火速吩咐護衛:“把這書院裡的夫子都請去山長的書房,本相今夜要會一會他們。”

護衛立即行動,靜謐長夜頃刻間被打破,那一爿屋舍陸續亮起燈,紛亂足音夾雜著抱怨的聲音疊次傳來。

眼前亂起來,而始作俑者梁瀟卻不慌不忙地從薑姮手裡拿過傘,攏著她走到遊廊下避雨,耐心為她解說。

嚴栩和廚房眾人的口供裡都曾提到,山上書生曾塞錢給廚子讓他們幫著做宵夜。

山中門禁森嚴,到亥時之後,其餘諸門皆關,唯留幾道小拱門,而廚子在送完宵夜後若想回到廚房,勢必要經過夫子們居住的屋舍。

夜色掩映,闃黑幽靜,若是有所交流,想來也不會被人發現。

就像一座陽光下的庭院,偏有隱匿在角落裡難為人見的溝壑暗影。自案發以後,顧時安隻把精力放在那些書生身上,卻忽略了夫子。

薑姮歪頭問:“你心裡有猜測?”

梁瀟凝目望著沉釅黑雨夜,沉默許久,才道:“你應該知道了吧?這位徐山長是謝夫子的師兄,而謝夫子受崔太後驅使多年,難道竟沒有往他師兄身邊安插什麼人?”

薑姮聽他提及謝夫子,心情不由得低落,道:“可是有什麼用呢?這書院是讀聖賢書的地方,不染權勢富貴,有什麼值得覬覦的地方?”

梁瀟笑了:“都是秀才,將來是要上京參加科舉的。”

薑姮腦子裡有什麼一晃而過,聽梁瀟繼續道:“還記得我當年在金陵處置的那個磨勘院令淳於彬嗎?他就是崔太後的走狗,陰交黨羽,大興科場舞弊,藉由大考往各路要塞安插他們自己的人,若是這人,從在書院時就物色好了,那不是更穩妥嗎?”

有什麼人能比書院夫子更方便接觸學子,更方便摸透他們掌控他們?

薑姮隻覺有陰風颼颼從四麵八方刮來,麵前台榭花廊,一派清正朗月,也有可能藏汙納垢嗎?

梁瀟仿佛感知到了她的恐懼,緊攏她入懷,柔聲說:“姮姮,不要怕,有我在,事情很快就會過去,什麼都改變不了,你還可以繼續過從前的日子。”

薑姮竟忘了反抗,微微抬眸看他,正對上他溫暖脈脈的目光。

她這些年很少會有軟弱的時候了,每當她想逃避想尋求庇護的時候,都會不斷提醒自己,她已經為人母,她有晏晏,她沒有資格再做回從前那個軟弱的薑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