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寶月發現,衛重華確實是一個離經叛道的人。
舉一個不太恰當的例子,就算在現代,一個人在深更半夜或者荒郊野外,見到一隻紅繡鞋也會心驚肉跳,這種中式恐怖之所以恐怖,歸根結底是源於古老的鬼神祭祀文化。
可他看到這種刻了符文的竹片,神情動作都隨意極了,這種完全不敬畏鬼神的人,在古代確實少見。
林寶月麵不改色:“祈福用的。”
他緊緊地盯著她:“我隻想知道,這種東西加或不加,對水塔有沒有影響?不加,水塔還會有水嗎?”
林寶月迎視他的目光,異常鎮定:“會有。”
他一挑眉。
林寶月話鋒一轉:“但我很奇怪,為何大人會用這種審案子的態度,與我聊起這件事情?好像捏住了我的錯兒一樣?我以為,對一縣父母官來說,隻要與百姓有過接觸,這應該是一件……彼此有默契,可以心領神會的事情啊。”
他眉頭一皺,看著她。
林寶月上前一步:“大人,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出於私心,想為族人留下後手?想讓族人賺到工錢?”
衛重華反問:“難道不是?”
林寶月搖了搖頭,“當然不是,或者說,不全是。”
她頓了一下:“大人,你有沒有想過,你讀過書,你聰明、見識廣,所以,我與你講露水,講水的重力,講聚水便能成淵,你能輕易聽懂,但是好多百姓,根本就聽不懂?”
“而旱災,又是一件關乎身家性命,叫百姓無法冷靜的事情……所以,假如說,某一地旱災,官府告訴他們,紮一個竹架子就有水,你覺得他們會信嗎?”
她看著他,搖搖頭,“不會的!他們不會信!因為竹子是一種他們非常了解的東西!他們會說,我紮了一輩子竹子,從沒聽說過竹架子能出水!他們會說,我們都要活不下去了,官老爺不幫忙打井不開倉放糧,還要來折騰我們!官老爺就是不把百姓的命當回事!”
衛重華的神色已經嚴肅起來。
林寶月道:“大人,你覺得我在危言聳聽嗎?並沒有,這都是實際會發生的事情,你覺得,我大明的官員,每一個縣太爺,都能有大人這樣的耐心,會深入民間,一遍又一遍給大家講道理嗎?不可能的。”
“但,你用我的方法,就簡單多了,官府直接說,你們紮一個這樣的天水塔,官府會設法求雨,給大家一個明確的指令和希望,百姓自然會服帖聽話。也就是說,官府隻負責放這樣的符牌。之後,等有了水之後,大家會認為是符牌之功,會感激官府,感激朝廷,亦感激上天,你說是不是?”
她雖然是忽悠,但並沒說假話。
如今,民間識字率太低了,百姓見識不足,又活得艱難,沒有時間和成本試錯,官員也未必能多儘責,這種方式省時省力又有效。
工科當然有用,但想在這個時代發展工科,隻能用自上而下的方式,譬如朝廷開工科,也就是說,針對專門的目標群。
不要想著從基層開始,用一個會引水的竹架子調動起大家發明創造的熱情,進而百花齊放啥的,做不到的。
林寶月頓了一下,下結論,“所以,我覺得這個很有必要。隻是我不懂這個,又很著急,這上頭其實不是符文,是我胡亂畫的,大人若懂,最好換成真正的求雨符文。”
其實是花體英文啦,但因為寫得擠,看起來確實還挺像符文的。
衛重華認真想了想,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是我錯了。”
林寶月含笑道:“大人言重了。大人睿智機敏,問的全都是我琢磨很久的關鍵點,一語中的,叫人歎服。至於有些事想法不同,談不上對錯。”
衛重華看了她一眼:“你讀過書?”
林寶月搖了搖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