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的問詢室內,原先聞冬所坐的位置,此時此刻,換上了另一個人。
那是一個看起來約莫三十出頭,頭發用發蠟打理得一絲不苟,西裝革履的男人,他長了一張並不驚豔,卻還算耐看的臉,在發型與衣裝的襯托下,看起來有兩分精英氣質。
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現在正坐在警局裡,他姿態過分端正,身形與麵部肌肉都很緊繃,看起來充滿了防備意味。
“甭緊張,”唐初手中簽字筆轉了一圈,朝男人笑了笑,又用筆尖指了指玻璃外,“看見了嗎?你現在坐的這叫問詢室,普通詢問而已,不是把你當犯人審。”
聽了唐初的話,男人總算略微放鬆了兩分,他低聲問:“行,要問什麼?”
唐初卻又不開口了,側頭示意身旁的小警察開始提問。
小警察清了清嗓子,例行從姓名問起:“錢書?”
男人點了點頭,“對。”
“三十歲,雅深音樂學院的鋼琴老師?”
這原本就是個普通確認身份的慣例問題,卻沒想到錢書皺了皺眉,認真糾正道:“二十九歲零七個月,還不滿三十,另外,是副教授。”
小警察愣了愣,下意識側頭去看唐初,唐初笑了一聲,順著錢書的意道:“錢教授還真是年輕有為。”
錢書眉毛舒展開,下巴微微抬起,終於露出了坐進警局以來的第一個笑,“過獎。”
小警察悄悄咂了咂嘴,繼續提問:“昨天晚上八點到十一點,你在哪裡?”
錢書的笑就又沒了,簡略道:“學校。”
小警察咬牙,“學校哪裡?貴校那麼大。”
“音樂之家,”錢書端起桌上水杯喝了一口,忍不住嗤了一聲,“監控不都拍到了嗎?不然你們怎麼會請我來問話。”
這話他倒是沒說錯,雖然那幢海螺樣的建築問來問去,最後得知隻有正門一個監控,但錢書確實是進出都在監控中的。
“錢教授這麼聰明,”唐初突然開口,語氣沉了兩分,“那想必也能猜得出,我們究竟為什麼請你坐在這了?”
他這話裡的壓迫意味太濃,錢書臉色一下就變了,像是想要直接站起來,卻又生生忍住了,最後,他隻是皺眉看著唐初,不悅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是你剛剛自己說的,請我來隻是普通詢問。”
唐初盯著錢書看了兩秒,又將手裡簽字筆轉了一圈,忽然撤了剛剛身上濃重的壓迫感,一隻手抬起做了個下壓的動作,語氣輕鬆道:“彆激動,確實就是普通詢問,隻是提醒一下錢教授,不必揣測我們問的問題,我們問什麼,您能配合如實回答就好。”
錢書“哼”了一聲,理了理襯衣衣領,靠回椅背不說話了。
小警察繼續提問:“音樂之家一共五層,上百個房間,你具體在哪一間?”
錢書看起來像是又想回嗆,但觸及到唐初似笑非笑的眼神,還是梗了一下,不大情願地回答道:“就在我的那間專用琴房。”
小警察在記錄本上寫了兩筆,接著問:“三個小時,都在琴房裡沒出去過嗎?”
“出去方便過一次,”錢書說,“五分鐘,這也算嗎?”
小警察沒回答“算不算”,隻是問:“有誰能證明嗎?還是你一直是一個人在琴房裡?”
這原本應該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但卻不知道為什麼,錢書頓了頓,麵上閃過一抹遲疑神色。
唐初驀地一拍桌子,厲聲道:“這也用想很久?!”
錢書驚了一下,但隨即又覺得自己被嚇到的模樣好像很不體麵,因此隻是又皺眉看了唐初一眼,邊抬手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繼而道:“這位警官,你問話就問話,能不拍桌子嗎?恕我直言,貴局這張桌子不知是多久沒擦過了,很臟的,看到了嗎,拍一下就灰塵四起。”
唐初一句國罵到了嘴邊,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麵無表情道:“行,那你倒是說說看,就問你昨天晚上到底是不是一個人在琴房,這很難想起來嗎?”
“警官,”錢書擺出一副無奈神情,“我基本每天晚上都在琴房的,有時候有學生來找,有時候沒有,我一下記不得昨天晚上究竟有沒有學生來過,這不是很正常嗎?”
唐初磨了磨後槽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行,那你現在回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了,”錢書這次倒沒再猶豫,乾脆道,“我帶的一個學生來找過我,跟我討論她的論文。”
小警察問:“這個學生一直在嗎?”
“沒錯,”錢書點頭,“畢竟論文修改起來很費時間。”
小警察點頭表示理解,又問:“學生叫什麼?”
“夢婷,”錢書在桌下的手指動了動,回答道,“陸夢婷。”
唐初邊聽問詢,邊分出心神注意著玻璃外邊。
眼見不遠處走來了兩道修長身影,他急忙站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見完了?”唐初看了看季凜,又看向聞冬。
聞冬的臉色還略顯蒼白,尤其是他本就淺淡的嘴唇,此時看起來更是沒什麼血色,身上還隱約有股淡淡的,若有似無的煙草味道。
“見完了,”聞冬點了點頭,又朝唐初道了次謝,“多謝。”
唐初擺了擺手,“應該的。”
聞冬沒再同他客氣,而是偏頭看向了一旁的問詢室內。
季凜也正側頭看著裡邊。
唐初走近季凜,伸手指了指錢書,壓低聲音道:“沈溪的同事,推測死亡時間內一直在那棟樓裡,而且,他的琴房就在沈溪的隔壁。”
季凜點了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還沒說話,就聽問詢室內傳出小警察的聲音:“你平時和沈溪關係好嗎?”
唐初一愣,這才發現他剛剛出來急,門沒關好,漏了條縫。
錢書的聲音就透著門縫傳出來:“沈溪?我們就是普通同事關係,談不上好壞…”
唐初正轉身去關門,身後就忽然響起聞冬的清透嗓音,隻有簡單又透著冷意的三個字:“他說謊。”
唐初一愣,停住腳步,轉身看向聞冬,不確定道:“你認識他?”
聞冬沒說話,視線落在問詢室內西裝革履的男人身上,一瞬不瞬,他深吸了口氣,仔細分辨著空氣中那股非常難聞的,像是米飯餿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