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詢室內,黑帽黑衣黑褲的男生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隨意搭在大腿上,是個並不拘謹,也不過分放鬆的坐姿。
坐得近了,才發現他掩在鴨舌帽下的五官其實很出眾,一看就屬於校草級彆的。
小警察例行從基本身份問起:“韓揚,23歲,就讀於雅深音樂學院鋼琴係,研究生一年級?”
韓揚點了下頭,簡潔回答:“對。”
小警察繼續提問:“4月15日早上八點零三分,你在深音環路轉盤處搭上了錢書的便車,那個時間點,你為什麼會在那裡?”
略微停頓,小警察用筆尖點了點桌麵,補充道:“據我所知,你是住校生,而4月15日,並不是周末。”
韓揚微微愣了一下,帥氣臉龐上劃過一瞬尷尬,片刻後,他才低聲解釋道:“因為,我前一天晚上沒在宿舍住,早上坐地鐵趕回學校的,警官你應該知道的,從離我們學校最近的地鐵站出來,走到學校大門也還需要大概一刻鐘,我就是正好走到轉盤那裡,遇到…遇到錢老師的。”
問詢室外,聞冬忽然蹙了下眉。
他還沒說話,季凜就敏銳問道:“小聞先生,是看出什麼了嗎?”
聞冬今天的特殊能力早在零點剛過,就自行啟動了一小時,因此現在,他是聞不到韓揚的情緒的。
但他看得到。
“一側嘴角抬起,鼻翼微張…”聞冬輕聲道,“他好像不太看得上錢書。”
因為在提到“錢老師”的時候,韓揚一閃而過的微表情,像是淡淡的厭惡,更準確來說,是一種沒有遮掩住的輕蔑。
不過確實極其短暫,且表露出的程度也很輕,聞冬一時間也不能完全判斷。
就聽小警察繼續追問道:“前一天晚上不在宿舍,是去了哪裡?”
韓揚“唔”了一聲,臉上的尷尬神情就又出現了,他遲疑道:“我住的外麵賓館,賓館名字不太記得了…叫什麼悅賓館?反正不是連鎖的,就是在…在皮囊酒吧那附近的一家賓館。”
小警察語氣略微嚴厲了兩分,隱隱帶出一股壓迫意味:“前天晚上才住過,現在就已經記不得名字了?韓揚同學,根據你在校成績來看,我想你的記憶力,可不至於這麼差。”
聽了小警察的話,韓揚倒是沒有絲毫慌亂,隻是臉上的尷尬神色,已經徹底褪不去了,半晌,他抬手搓了搓臉,破罐破摔道:“警官,我就實話實說了,其實我前天晚上喝斷片了,根本不記得自己怎麼到的賓館,昨天早上睜眼就已經七點半了,我八點二十還有早課,從賓館趕回學校坐地鐵就要至少半小時,時間實在很緊,所以,我就是離開時候匆匆瞥了眼招牌,也沒太看清,就看清了個“悅”字…”
問詢室外,唐初轉頭看向季凜,做口型道:“和你說的好像對得上。”
之前,季凜說見過韓揚的時候,不隻是唐初愣了,連聞冬都有兩分驚訝。
因為無論從什麼角度看,季凜和韓揚都不像是會有交集的模樣。
之後,季凜便簡單解釋了一下,他是說自己見過韓揚,並不是說他們兩個認識。
說來也巧,季凜見到韓揚,和他第一次見到聞冬,其實是在同一個地方,也算同一個時間段——
沒錯,就是那晚在皮囊酒吧。
而皮囊酒吧那麼多人,季凜之所以今天會一眼就認出韓揚,是因為好巧不巧的,那天晚上席應宗無聊,讓季凜隨便分析酒吧裡的人。
韓揚正是其中一個被季凜分析到的。
並且,還是令季大側寫師,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位。
原因無他,隻怪季凜當時側寫了一大串,什麼可能在某方麵有強迫行為,什麼正在思考或者焦慮,還有什麼組織措辭有話要對對麵的女生說…
結果沒等著他對對麵女生說什麼,就眼睜睜看著,這男生從口袋裡摸出一把玩具呲水槍,呲了對麵女生一臉水…
季大側寫師職業生涯難得受挫一次,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側寫分析,隻能針對絕大多數有邏輯思維的人,並不針對瘋子或者醉鬼…
而當晚的韓揚毫無疑問,就是後者。
這和韓揚此時的口供完全對得上,並且,看此時此刻,韓揚那張帥臉上染著的淡淡紅暈,很顯然,他自己也為那晚的醉酒行為,感到萬分尷尬。
“不過…”唐初摸了摸下巴,又謹慎道,“季老師,你說你記得看到他的時候,大約是十點剛過,但推測的死亡時間是八點半到十點半,所以,如果隻憑你看到他了這一點,他的不在場證明還是不完善的。”
季凜點頭道:“那是自然。”
可他話音剛落,酒瓶底眼鏡的小警察就小跑過來,語速飛快道:“唐sir,季老師,小聞先生!我們重新回看了4月14日,晚上八點半到十點半的皮囊酒吧監控,可以確認,韓揚全程都在監控中。”
韓揚當晚所坐的位置偏近酒吧中心,不像季凜他們那桌是監控死角,韓揚在的位置,全程監控清晰完整。
有了監控物證,和季凜人證雙重擔保,韓揚的作案嫌疑瞬間洗清。
唐初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歎一口氣,隻好對著耳麥交代道:“排除他的作案嫌疑了,重點放在他那天坐錢書的車,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小警察點了點頭,對待韓揚的態度和緩下來,按照唐初交代的問道:“你昨天早上,搭了錢書的便車,坐的是副駕駛還是後座?”
“副駕駛,”韓揚這次答得不假思索,又解釋道,“我本來是想坐後座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錢老師喊住我,讓我坐副駕駛。”
可他嘴上說的是“不知道為什麼”,臉上卻沒有露出什麼疑惑神色,反而又出現了之前那種輕蔑的表情。
唐初沒注意到韓揚一瞬的表情,他想到什麼,猛然轉頭看季凜,一連串振聲道:“凶器!凶器就是在副駕駛座椅下,靠後的位置發現的!坐在副駕駛看不到,可如果坐在後座上,很有可能一伸腿就會踩到凶器!所以錢書不讓他坐後座,是不是就是害怕他發現凶器?!這麼說來,錢書就是知情的!”
不過比起唐初的激動,季凜依然顯得淡定而溫和,他沒有急於回答唐初的問題,反而偏頭看向了身側的聞冬,語氣自然,給聞冬換了個稱呼:“小聞老師,我剛剛看到韓揚一瞬間的表情,好像符合你之前說的,不太看得上錢書,不知道我有沒有看錯,還請小聞老師,能賜教一下。”
他這話說的太過於禮貌正式了,臉上神情也十足誠懇,可聞冬卻莫名覺得自己被挑逗了似的,耳尖不自覺泛起一陣酥麻感。
片刻後,他抬手輕輕撫了下耳朵,就又端住了慣有的淡定自若,點了點頭,淡聲道:“季先生沒看錯,韓揚剛剛提到錢書的時候,一瞬間露出來的微表情,確實是輕蔑。”
答得公事公辦,就像絲毫沒聽出“小聞老師”四個字,所天然沾染的曖昧意味一樣。
季凜垂眸看了聞冬兩秒鐘,唇角弧度不變,溫聲回道:“多謝小聞老師指教。”
說完這句,季凜就收回視線,沒再看聞冬,轉身徑直走進了問詢室,在韓揚對麵坐下來。
依然是靠在椅背上,兩條長腿微微分開的那種,勝券在握的商業會談坐姿。
季凜開門見山道:“韓揚同學,你不喜歡錢老師,對嗎?”
明明是個問句,用的卻是陳述語氣。
韓揚微微一愣,下意識否認:“我沒有…”
“或者,也不能說是不喜歡,”季凜並沒有給韓揚狡辯的機會,而是注視著韓揚的眼睛,緩緩道,“可能隻是看不慣他的某個性格特點,亦或行為習慣…比如,你其實知道,他為什麼不讓你坐後座,我說的對嗎?”
沒人能逃得過季凜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語氣,他淺褐色的眼眸像漩渦,語氣中更是充滿了循循善誘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