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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具型人格 夂槿 36278 字 3個月前

第18章

化妝舞會。

大廳內乍一看去富麗堂皇的裝潢, 多看兩眼就會發現其材質的粗製濫造,像是偷了公主裙穿在身上的假公主,難以遮掩內裡的低劣。

大廳中央擺滿了各類難得一見的食物, 好似色香味俱全,卻無人問津。

或者說,無人被準許問津。

“我親愛的孩子們,”戴著古怪小醜麵具的人, 披一身腥紅色的長袍,站在臨時搭建起的高台上,身影有如鬼魅, 他刻意壓低了嗓音,發出的聲音粗礪似砂紙, 怪異無比,“聞到食物的香氣了嗎?噓——不要吵, 安靜, 我知道你們都很餓了,一定是很餓了, 畢竟,三天三夜沒吃過東西了對嗎?我知道, 我完全能夠理解這種痛苦!但是,我親愛的孩子們,你們要知道, 這並不是對你們的折磨亦或虐待, 這是考驗, 是升華!因為動物所擁有的一切最勇猛無畏的本能, 以及輕易能夠撕裂敵方喉嚨的鋒利, 都來自於痛苦, 極致的痛苦!”

“噓——”高昂仿若演講的論述之後,那人又驀然放緩了語氣,掩在腥紅色寬大衣袖下的蒼白手指緩緩抬起,指了指角落裡的劣質音響,此時此刻,音響中正傳出不知名的詭異音樂,好似魔鬼低語,“聽見了嗎?孩子們,不要害怕,不要恐懼,這正是來自你們內心深處的聲音,你們在渴望,在叫囂…我親愛的孩子們,晚餐確實很美味,但你們每五十人之中,隻有十個人能夠有資格品嘗到這份美味,噓,不要覺得我殘忍,畢竟,塵世間一切的美好,向來都是如此稀有而難得,你們一定能夠理解我的,對不對?所以,孩子們,你們還在等待什麼?等著將這份難得的美好,拱手讓人嗎!”

緊隨而起的,是哄鬨,喧囂,呐喊…

是肉-體的激烈碰撞,是血液的激流外湧,是毫無人性的相互殘殺!

粗製濫造的華美裝潢被撕扯而下,顯露出內裡灰禿禿的水泥牆壁,擺盤精致的飯菜被推散落地,湯汁流淌得四處都是,一片狼藉。

一副副麵具遮掩住了麵孔,卻讓心底最醜陋,最黑暗的罪惡,愈發顯露無疑。

充斥在鼻尖的惡臭不斷翻滾,沸騰…

聞冬感覺不到絲毫饑餓,相反,他反胃得厲害,被頻繁激起一陣又一陣的乾嘔。

逃離,快逃,離開這裡!

“小聞老師,”熟悉的溫沉嗓音忽然響起,好像離得很近,近在耳畔,卻又好似來自遙遠的異世界彼岸,“小聞老師,聞冬,看著我,你還好嗎?”

聞冬驀然間回過神來。

猝不及防,便撞入了季凜那雙略微上挑的,淺褐色眼眸中。

日光斜斜映在他眼底,有那麼一個瞬間,聞冬驀然回想起了上次那場噩夢的生機——

他在洶湧的麵具海中,偶然尋到了一道狹窄,卻極其明亮的縫隙。

聞冬渾渾噩噩般想,季凜的眼睛真亮,真像噩夢中的那束光。

讓人不自覺被吸引,又甘心沉淪,溺斃其中。

“聞冬,”季凜又開了口,嗓音依然是他一貫的溫和,隱約中染上兩分安撫意味,又好似循循善誘般蠱惑,“聞冬,看著我的眼睛,沒關係的,無論你想起了什麼,都沒關係,因為那都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不會再卷土重來。”

……

極其突然的,鼻尖湧上濃鬱的草木香。

那一刹那,聞冬以為自己是在白日做夢,又出現了幻覺。

可當他漸漸從詭譎畫麵中抽離出來,清晰意識到自己正站在豔陽高照的塑膠跑道上時,才發現鼻尖的氣息,竟是真實存在的。

因為他能夠清晰聞到的,不僅僅是獨屬於季凜的草木香,也同樣能夠聞到其餘交融的味道——

不過大概是因為此時的操場確實空蕩,人影稀少,因此充斥在鼻尖的味道也並不算多,除去季凜的草木氣息,最為明顯的,就是一種略微鹹腥,很像海鹽的味道。

聞冬知道,這種味道名為擔憂,來自唐副支隊長唐初。

可這其實是不應該的,明明距他這奇怪的特殊能力上次出現,僅過去了大約十二個小時,還遠遠不到完整的一天,因此理論上,以這十八年的慣例為依據,它是並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又突然出現的。

不過現在,聞冬沒空去思考他這一直規律的特殊能力,為什麼在今天忽然變得無序,他隻是下意識向後退了半步,閉了閉眼,又做了個深呼吸,才開口道:“抱歉,我沒事,就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嗓音發啞,聲線透著些微虛弱,唇色淺淡到了近乎蒼白。

額前發絲略顯淩亂,喉結處有道觸目的紅。

不過也就是如此了,除此之外,僅這一眨眼的功夫,聞冬整個人,至少在精神狀態上,已經看不出絲毫異常了。

饒是第一次在問詢室中見到聞冬,就見識過了他對自身情緒強大的控製能力,可唐初依然沒有掩飾住兩分愕然。

因為,其實聞冬剛剛的模樣,是真的有兩分嚇人的。

剛剛,唐初撿起那個麵具掛墜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可還不等他僵住的大腦,思考這裡為什麼也會出現這個麵具,陸夢婷和那起舊案是否會有關係,她究竟又是不是殺害沈溪的凶手

身後就忽然響起一陣猛烈的咳嗽聲。

那咳嗽聲真的太劇烈了,像是一個人要將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從喉嚨中咳出來。

於是唐初頓時就被驚得什麼想法都沒了,立刻回身去看。

就看見了聞冬正一手用力掐住自己的喉嚨,另一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彎腰劇烈地咳個不停。

他本來就太瘦,隨著這劇烈咳嗽的動作,整個人都在跟著顫動,單薄而脆弱得近乎病態。

唐初被嚇了一跳,大步跑回來,想要問一問聞冬怎麼了,可不論他如何大聲喊叫,聞冬都像是完全聽不到他說話一樣,沒有給出絲毫回應,隻是依然咳得停不下來。

唐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反觀季凜,倒是依然淡定如常。

季凜一隻手輕輕握住了聞冬手腕,以一股溫和卻不容置喙般的力道,將聞冬的手帶離了他那飽經摧殘的喉嚨,另一隻手則虛虛按在了聞冬肩膀上,力道同樣溫和而堪稱珍重。

同時,季凜一直低聲同聞冬講話,唐初在一旁聽著,其實也沒有聽到什麼太特彆的內容,無非是叫「聞冬」的名字,問他‘還好嗎”,又說什麼「都過去了」。

唐初不知道是季凜話裡的內容起了作用,還是季凜溫緩而沒有絲毫焦躁的嗓音見了效,總之,聞冬的咳嗽終於漸漸止住了。

可還不等唐初鬆口氣,就見聞冬直起了身,直直望著季凜,依然沒有說話,甚至仔細去看,會發現他的眼睛都是根本沒有焦距的,眼神散亂而迷蒙,就好像依然還陷在某種不可名狀的畫麵之中。

不過季凜倒是依然沒有絲毫慌亂,他紳士地收回了手,嘴裡的安撫卻並沒有停止。

季凜叫了很多遍「聞冬」的名字,也重複了很多遍「都過去了」。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聞冬的眼神才終於重新有了焦距。

之後,就是不等唐初反應的瞬間,聞冬就已經立刻,將自己調節回了最正常的狀態。

這就仿佛是訓練了無數次,終於刻進他骨頭裡的一種本能,這種本能,讓他的脆弱總是隻堪堪冒出個頭,便又轉瞬即逝,被一種無形的,卻一定更為強大的東西,深深壓了下去。

讓他時時刻刻,都能保有一副最體麵的模樣。

聞冬又在原地站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季凜依然在看他。

不過,更準確來說,季凜的視線落點,好像並不在他的臉上,而是在…

在他的喉結上。

先前的零星畫麵在聞冬眼前閃過,聞冬大概能想象得出,此時此刻,自己的喉結是個什麼模樣…

他偏了下頭,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淡然而直白地問出口:“季先生,你在看什麼?”

大概是沒想到他會問得這樣直接,季凜微怔一瞬,才倏然移開了目光。

片刻後,他笑了一下,沒有絲毫被當場戳穿的尷尬,依然是淡定自若,甚至過分坦誠的:“抱歉,我看你這裡,紅了一片。”

邊說,他邊抬手,食指輕輕點了下自己的喉結。

他淩厲喉結,伴隨這手指的輕微動作,微微上下滑了一滑。

之後,季凜又忽然壓低了嗓音,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溫聲道:“我隻是在想,小聞畫家,不知道下次做你的模特時,鎖鏈能不能,將我的喉結,也磨出這麼漂亮的紅。”

在講這句話的時候,季凜唇角的溫和弧度依然沒有絲毫變化,語氣也依然一如往常般淡然,就好像絲毫沒覺得,自己說出來的話有多麼不正常到瘋狂。

並且,這一次,季凜說完之後,就一直垂眸看著聞冬的眼睛,不閃不躲,也不為自己這句話找補分毫。

就像是篤定聞冬不會被他的瘋念嚇到一樣。

而聞冬也確實沒被嚇到。

他的目光與季凜的交彙,仿若無形的火煋在空中炸裂。

直到唐初走近,聞冬才驀地抬手,指尖輕輕掠過自己喉結處的紅痕,彎唇笑道:“是嗎?希望可以,我很期待。”

“什麼東西?”唐初摸了摸後腦勺,納悶道,“你們又在打什麼啞謎?小聞先生,你…完全ok了?”

他這話問得輕巧,可聞冬卻聞得到,唐初身上的鹹腥味道,並沒有減弱多少。

顯然,他還是在擔憂的。

聞冬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唐初,自然而然跳過了前兩個問題,隻是歉然答道:“我完全沒事了,抱歉,嚇到你了…”

“沒有沒有,”唐初急忙擺手,“我哪兒有這麼不經嚇,你沒事了就好!”

不得不說,唐直男雖然絕大多數時候都神經大條,但在偶爾的特定時刻,他卻又能出人意料般表露出罕見的高情商。

比如此時此刻,他就絕口不問,聞冬究竟是想起了什麼樣的往事,才會在看到那個麵具掛墜的瞬間,就突然起了那麼大的反應。

聞冬理智重新歸位,大腦也重新運轉起來,他抬眼看了看不遠處,卻見那裡早已沒了阮甜和陸夢婷的身影。

察覺到他在看哪裡,唐初又急忙解釋道:“陸夢婷狀態太差,我看暫時也問不出什麼東西,就讓小阮先送她回宿舍了。”

聞冬怔了一下,忽然抿了抿唇,又道了次歉,還是更正式的三個字:“對不起。”

他這歉道得莫名,唐初愣了愣,下意識看了看季凜。

可季凜眸光依然落在聞冬身上,很安靜,好像在沉思什麼,看不出什麼情緒,也沒有絲毫要開口接話的意思。

唐初隻好呐呐問道:“呃,小聞先生,你好端端的,道什麼歉?”

“如果不是我剛剛…”聞冬話說一半,又忽然止住,停頓片刻,他搖了下頭,轉口道,“唐警官,我們可能錯過了一次,從陸夢婷身上得到真實答案的最佳機會。”

語氣裡是真實的遺憾。

唐初這下更迷惑了,他下意識接口問:“為什麼這麼說?”

“唐警官,你知道嗎,”聞冬朝唐初笑了一下,輕聲道,“人在理智的時候,總是有所防備,甚至無懈可擊的,隻有情緒崩潰的時候,才最容易露出破綻,畢竟,人有情緒,才有弱點。”

不知他這句話中的哪一個詞眼,或者是語義,戳到了季凜。

季凜垂眸望著聞冬的目光中,劃過一瞬晦澀不明的光。

不過稍縱即逝,聞冬和唐初都沒有注意到。

唐初腦子轉了一下,隱約明白了聞冬的意思。

聞冬應該是在說剛剛那個麵具掛墜。

很顯然,以陸夢婷之前的狀態,她甚至根本沒發現自己掉了東西,如果是在她那個神智不清的時候,猝然問她,是不是掉了什麼東西,或者直接讓她去看那個麵具掛墜,那她應該是很難掩飾住,自己本能之下的第一反應的。

這就是聞冬口中的,沒有防備之下,不自覺泄露出的真實答案。

至於聞冬的道歉,唐初也想明白了。

聞冬是覺得,剛剛是因為他自己的狀態突然變化,才耽誤了唐初和季凜,讓他們沒能及時把握住,那個可能從陸夢婷身上,得出有用信息的好機會。

“小聞先生,你可千萬彆這麼想!”唐初急忙擺手道,“這跟你沒關係,根本怪不上你,你看我,你如果不說,我甚至根本沒想到這一層…”

聞冬隻是又說了聲「對不起」,之後,偏頭看了季凜一眼。

那意思好像是在說,季凜原本是一定想得到的,隻是當時忙於安撫他,沒空去實行。

接觸到聞冬的視線,季凜像是驟然從一個悠遠的畫麵中回過神來,他還未說話,唇角就先自然而然挑起了溫和弧度,片刻後,才雲淡風輕般開了口:“聞冬,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點,你好像忘了我的職業所長,畢竟,所謂好機會,本身就都是偶然的,而我們需要的,是創造必然,正是在你所謂的,有所防備無懈可擊的狀態下,撬開漏洞,尋找弱點。”

“所以,”季凜微微停頓,又語氣認真道,“所以聞冬,沒必要道歉,也沒必要自責,因為我一定會再次找到她的破綻,讓她開口的。”

沒有想到季凜會忽然說這樣一番話,聞冬不由怔了怔。

因為其實,自從認識季凜以來,聞冬好像,還沒聽他這樣同自己說過話。

他們之間的關係極其微妙,好像總是在互相拉扯又互相試探,在表麵的平靜無波下,暗潮洶湧又針鋒相對。

可這一次,聞冬不得不承認,自己從季凜的話語中,汲取到了一種,和他身上的草木氣息極其貼合的,堪稱慰藉的安定感。

並且,聞冬敏銳發現,季凜這次,沒有表麵客套實則戲謔般,稱呼他「小聞先生」或者「小聞老師」,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先前神誌混亂時的記憶漸漸回籠,聞冬回想起了季凜之前說過的話——

季凜說:“聞冬,看著我的眼睛,沒關係的,無論你想起了什麼,都沒關係,那都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不會再卷土重來。”

這句話乍聽上去,就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慣用安撫人的句式。

可細想一下,聞冬卻覺得,自己從中聽出了兩分,分明的篤定意味。

這份篤定,就像是來源於,來源於季凜已經洞悉了他痛苦的源頭,甚至,也曾親眼見過那詭譎萬分的畫麵一樣。

這個結論浮現在腦海的瞬間,聞冬自己先驚了一下。

可還不等他再去深想,唐初的聲音就又將他拖回了現實:“對對對,我們有王牌側寫師季老師,還怕撬不開那小丫頭的嘴?”

聞冬回神,唇邊重新揚起了笑意,頓時感覺整個人,都好像鬆快了很多。

他會抽煙,但其實並不算常抽,不過此時此刻,卻忽然很想來一支。

這樣想著,聞冬便由了自己心意,一隻手伸進口袋,摸出煙盒,從中抽出一支煙,含在嘴邊,點燃了。

他剛剛咳嗽太過劇烈,其實現在吸煙的時候,還會感覺到喉嚨刺痛。

但聞冬渾不在意。

唐初還沒見過聞冬抽煙,一時有兩分驚訝。

在唐初驚訝的注視下,聞冬又吸了口煙,之後,他忽然靠近季凜,在季凜耳邊吐了一個漂亮的煙圈,語中含笑:“王牌,多謝你剛剛的安慰,我現在感覺好多了,或許,你還有什麼更管用的安慰嗎?”

其實說這句話,聞冬就純屬是回敬。

因為他並不習慣讓自己處於一個被安撫的弱者地位。

並不是真想讓季凜再怎麼安慰他。

沒那必要,況且,聞冬也不覺得季凜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方法。

誰知季凜垂眸盯著他看了兩秒,忽然勾唇笑了一下,從風衣口袋中,摸出之前被唐初順手塞進來的一副手-銬。

“聞冬,”季凜又叫了一次聞冬的名字,嗓音依然是溫沉的,“你知道,解決糟糕回憶的最好方法是什麼嗎?在我看來,就是直接將它們,鎖起來。”

他說出口的話,好像很正常,可做出來的事情,卻截然相反。

因為他說的「鎖」,竟然是真的鎖。

手-銬打開,季凜動作熟練自然,將一半銬在了聞冬沒有纏繞金屬鎖鏈的那隻手腕上,另一半,則銬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季凜垂眸盯著兩人「鎖」在一起的手腕,看了兩秒鐘,才驀然抬眼,看向聞冬,仿若蠱惑般問:“明白了嗎?就像這樣,鎖起來,聞冬,有沒有感覺到安慰?”

唐初覺得季凜要被打了。

畢竟哪個正常人會想被手-銬銬住的?!

這真的能叫安慰嗎?!

他正想替他們的王牌側寫師季凜找補兩句,避免季凜還沒來及回去繼續側寫,就先英年早逝在操場

雖然小聞先生看起來,也並不像是有武力值且會動粗的模樣

唐初正混不著調地亂想著,就見聞冬唇角揚起的弧度越來越大,最後露出一個堪稱明媚的笑容,連另一隻手指間夾著的煙,煙灰蹭過他的褲管,掉落在地,都毫無所覺。

唐初聽見他發自內心一般真誠的感慨:“季先生,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真的很會安慰人?”

唐初:“?”

您倆有事嗎?還正常嗎?

“多謝誇獎,”季凜眸底晃過熱切的光,“現在有了。”

“咳咳咳”唐初刻意用力咳嗽了兩聲,強行介入兩個非正常人士的對話,並企圖將話題扭轉為最重要的方向,“話說回來,現在在陸夢婷身上,發現了那個麵呃”

大概是怕「麵具」兩個字再刺激到聞冬,唐初一張口,就頓了頓,下意識又看了聞冬一眼。

不過聞冬倒是神色自然,甚至還替他接上了話頭:“那個麵具掛墜。”

“啊對,”見他沒再有什麼特殊反應,唐初鬆了口氣,繼續道,“發現了那個麵具掛墜,她現在的嫌疑確實更大了,這案子也變得更複雜了從這個角度來看,等陸夢婷的狀態,隻要稍微正常一點,我們就得將她直接帶回局裡審訊。”

聞冬和季凜都點了頭。

聞冬甚至還不敢去深想,這個麵具掛墜的又一次出現,究竟代表著什麼。

“那我們暫時就先去吃個午飯?”唐初提議道,“陸夢婷那邊有小阮先看著,就隨時等她彙報。”

然而,他話音剛落,操場外不遠處就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學生們好像都在朝一個方向飛奔。

與此同時,唐初口袋中的手機,也突然響了起來。

像是隱約預感到了什麼,唐初飛快接通了電話。

果然,聽了不到兩秒鐘,他臉色就騰然變了。

一邊轉身大步衝出操場,唐初一邊回頭招呼聞冬和季凜,語氣嚴肅而焦急:“快!跟我走!陸夢婷好像要跳樓!”

作者有話說:

小季,你真的正常不過兩句話

所有的正常都在醞釀著新一輪變態【bushi】

第19章

樓頂天台的風很大。

這並不算長的半年間, 陸夢婷來過這裡無數次。

不過,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深夜。

每一個煎熬而難以入眠的夜裡, 陸夢婷都會偷偷從宿舍裡溜出來,爬上樓頂的天台。

什麼也不做,隻是吹風。

夜裡的風總是很冷,尤其是冬天的夜裡, 但陸夢婷卻自虐而又執拗一般覺得,這樣的冷風,能夠吹走她身體上的一部分肮臟。

明明去年九月, 她剛剛進入雅深音樂學院的時候,一切都還是完全不一樣的。

那時候的她, 每天都活在欣喜中,因為能夠考取雅深音樂學院的研究生, 一直是她夢寐以求的, 她以為一切都站在一個嶄新的起點上——

在熱愛的學校,學熱愛的專業, 一心為衝一個專業大獎而準備論文,閒暇時候可能會談一場校園戀愛, 或者隻是和好姐妹們一起吃喝彈琴…

對了,她還有個看起來很有精英氣質,年輕有為的導師, 名叫錢書。

雖然其實, 她心裡更喜歡錢老師隔壁的那位沈老師, 沈老師更帥, 性格更開朗, 很愛笑, 從不端老師的架子,還天賦斐然,彈出來的每一首曲子,都是那麼充滿技巧,卻又飽含感情。

陸夢婷還曾經看見過他和他名下的學生們相處,學生們會滿臉笑意地,叫他「沈哥」,更有大膽的男生,會乾脆同他像好兄弟般勾肩搭背,那真可謂是一種亦師亦友的關係。

陸夢婷覺得很羨慕,但同時也知足,因為錢老師也已經很好了。

畢竟有句老話說得好,知足常樂。

隻是,那時候的陸夢婷還完全不知道,錢書根本就是個披著人皮的禽獸!

錢書最開始表露出不對的時候,其實還打著喜歡上她,追求她的名義,會請她吃飯,送她小禮物,在她準備那篇衝專業大獎的論文時候,也給予了一定理論上的指導。

但陸夢婷隻把錢書當老師,所以明確拒絕了他。

那時的陸夢婷,還天真以為,到這裡,一切就可以按下暫停鍵,他們依然是普通的師生關係。

然而,在被拒絕後不久,錢書就像變了一個人一般,卸下了平日裡精英般的偽裝,露出了近乎地痞無賴的一麵——

他會頻繁叫陸夢婷單獨去他的琴房,如果陸夢婷不去,確實有課的時候倒還算好,如果是躲在宿舍裡,錢書就會跑來她的宿舍樓下堵她!

學校裡,老師叫自己熟悉的學生單獨去幫忙之類的,其實是件非常尋常的事情,尤其是沈老師的學生,都不需要沈老師叫,他名下的學生都天天自發往他琴房跑,而像陸夢婷這樣,躲著自己直係導師的,那確實是少之甚少,陸夢婷怕被其他同學看出不對,隻好隨叫隨到。

最開始時候,錢書倒還算收斂,最多就是在陸夢婷彈琴的時候,會攬一下她的腰,摸一下她的手。

陸夢婷心裡惡心不已,卻隻能艱難忍耐。

可漸漸的,錢書竟越來越變本加厲!

直到一個晚上,在琴房裡,錢書竟然粗暴撕扯開了陸夢婷的衣服,要強迫她做那種事情,陸夢婷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她奮力推開了錢書,冒著和自己導師鬨翻,很可能會影響學業,同時很可能被全校同學當作話柄的風險,也毅然要離開錢書的琴房。

然而,陸夢婷沒想到的是,錢書這個禽獸,竟還能做出更過分的事情來。

那個時候,距離那項專業大賽,已經隻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陸夢婷苦心準備良久的論文,也終於進入尾聲。

那大概是她那段時間,唯一的希望與期盼。

然而…

然而至今,陸夢婷耳邊,都依然能回想起,錢書猶如惡魔一般的聲音!

錢書在她身後,環住了她的腰,貼在她耳邊,嗓音陰冷如毒蛇:“夢婷,想跑是嗎?可以跑,隻是,你前腳跑出這個門,後腳,你的那篇論文,就再也不會署你的名了,這樣的話,我可愛的小夢婷,你還想跑嗎?”

當時聽到錢書的話,所感受到的徹骨冰寒與毛骨悚然,對陸夢婷而言,至今都依然清晰如昨,仿佛深深為她打下了再也洗脫不掉的烙印。

陸夢婷下意識又攥緊了拳,離天台的邊緣,又更近了一步。

其實那還不是最絕望的,在那天之後,陸夢婷就已經為了保住自己的心血——那篇衝獎的論文,而不得不完全,販賣了自己的靈魂與身體。

陸夢婷想,就這樣算了,就這樣像個行屍走肉一樣活下去,隻要錢書不再阻攔她的學業,隻要堅持到畢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但是…但是直到前天!

前天,如果她沒有為了心中那殘存的可憐的希翼,輕易聽取,那張匿名紙條上的蠱惑…

那麼,沈老師,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是她,都是她的錯!

是她早已如一灘爛泥,卻還妄想獲得新生!

論壇裡那個陌生人說得沒錯,像她這樣的人,還有什麼資格,活在這個世上?!

陸夢婷閉上了眼睛,張開雙臂,感受天台上的獵獵大風。

她想,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體會,風拂過發梢的感覺了。

不知死了之後,再見到沈老師,是否能求得他一個原諒…

——

陸夢婷所在的女生宿舍樓下,此時已聚起了很多學生。

驚呼的,擔憂的,議論的,單純看熱鬨的…

什麼樣的都有,喧鬨不已。

聞冬鼻尖更是充斥滿了混雜的種種味道。

“聽我說,”唐初氣都沒喘勻,一邊動作飛快,替聞冬和季凜解開他們剛剛沒來及解的手-銬,一邊飛速交代道,“阮甜跟我在樓下,先找保安疏散聚集人群,我打電話叫消防的兄弟們過來幫忙,季老師和小聞先生上去,我知道很難,但是希望你們能夠儘力,儘力穩住陸夢婷,至少堅持到下邊的氣墊鋪起來,可以嗎?”

沒有多餘說話的時間,聞冬和季凜簡略一點頭,轉身大步奔向樓裡,又聽唐初在身後沉聲喊了三個字:“拜托了!”

兩人腳步不停,轉瞬間背影已消失在樓梯間。

唐初飛速撥通了消防救援的電話:“喂,這裡是雅深音樂學院…”

推開天台門的時候,聞冬感覺自己嘴裡,已經泛起了鐵鏽般的血腥味,胸腔內心臟跳得異常活躍,近乎要直接從嘴邊飛出去。

陸夢婷就站在天台的邊緣,聽見聲音,她回頭看過來。

大概是藝術院校,這樓的設計也有兩分精妙,連宿舍樓頂的天台,都不是普通的大平台。

它一半是普通的平台,是所謂的「半層樓」建築,平台邊緣,有排大約半人高的圍欄。

圍欄那側,則垂直連通一條最多一人寬的廊道,廊道的儘頭,便是整棟樓的邊緣,依然是隻有很窄的,一人寬的廊道。

大概是正常情況下,不會有人從中間的圍欄翻過來,因此這側為了美觀,垂直的這邊廊道上,兩側還有護欄,平直的那條,兩側則沒有任何遮擋。

而陸夢婷,現在站的位置,正是兩條廊道的交叉之地。

看到聞冬和季凜的時候,陸夢婷這一次,倒是沒再把他們認成錢書,但依然警惕異常,整個人又肉眼可見抖了一下。

充斥在聞冬鼻尖的味道很不好聞,濃重的苦澀與灼辣交織,像是加了過度佐料的怪異中藥。

很顯然,陸夢婷現在悲傷過度,也驚恐過度。

她所在的位置太過危險,聞冬和季凜不敢貿然開口,更不敢輕易靠近,怕陸夢婷沒有自己要跳,反倒被他們嚇得掉下去。

今天來找陸夢婷之前,在市局,唐初已經給聞冬「惡補」過了最新進展,尤其是和陸夢婷相關的部分,因此聞冬知道,據錢書的口供及學校部分同學證實,陸夢婷是很崇拜沈溪的。

至少表麵看來如此。

猶豫一瞬,聞冬開了口,輕聲道:“小陸。”

發出聲音的瞬間,聞冬才感覺到自己喉嚨撕裂般疼痛,但他卻根本無暇顧及。

他視線定在陸夢婷臉上,一瞬不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陸夢婷身上。

像是沒想到會聽到這個稱呼,陸夢婷略怔了一瞬,下意識看向了聞冬。

小陸,小鹿。

與「夢婷」截然相反,這是陸夢婷最喜歡的稱呼。

因為,沈溪老師會這麼叫她。

敏銳察覺到鼻尖的灼辣,有輕微變淡,聞冬不動聲色微鬆了口氣,慢慢向前走了一小步,朝陸夢婷露出個溫和的笑,就像是絲毫沒意識到,陸夢婷是準備跳樓一樣,聞冬的語氣放鬆宛若閒聊:“抱歉,小陸,還沒來及同你做自我介紹,我叫聞冬,是…沈溪的朋友。”

陸夢婷明顯又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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