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那大概是對在場每個人而言都極其漫長的兩秒鐘, 絕不止針對聞冬。
看清房間內情景的瞬間,殷輝清晰感覺到頂在他後腦勺的槍口陡然施力,身後持槍的男人周身鋒利而淩厲的戾氣宛若實質, 殷輝兩條腿都根本控製不住在打顫,明明在溫度極其適宜的房間,他背後浮起的冷汗卻近乎將身上襯衣都浸濕了——
有那麼一個瞬間,殷輝是真的覺得自己就要命喪於此了, 他以為身後這位自稱季美人前男友的瘋子,是真的會對他開槍!
但那確實隻是一個瞬間,因為下一秒, 季凜就忽然毫無預兆般收了槍,他用槍托在殷輝肩膀上不輕不重一磕, 嗓音沉啞,冰冷吐出兩個字:“讓開。”
殷輝乍然在生死線上蹦跳了一個來回, 神智尚未回籠, 反應慢了半拍,肩膀就被季凜重重一撞, 整個人都被撞得向另一側歪去,強行為季凜讓出了通路。
下意識伸手扶住了一旁的牆壁, 殷輝才不至於直接摔倒在地,然而他再一抬眼,就見季凜已經大步走向了聞冬和少年, 好似即將開啟殘忍殺戮的凶獸。
關鍵時刻, 不知是出於心底那極其可憐的善心, 還是單純出於對未成年所獨有的兩分憐愛, 殷輝瘋狂朝少年遞眼色, 急急小聲喊他:“小一, 過來,快過來!”
可平時對他百般畏懼卻也恭敬有加的少年這一次卻不知是怎麼了,他就像根本沒有聽到殷輝的話一樣,甚至連頭都沒有向這邊偏一下,反而就如魔怔了一般,依然保持著半蹲半跪在地的姿勢一動不動,仰頭眼神直直落在聞冬臉上。
殷輝急得要命,卻又不敢真的上前把少年拽走。
“哥哥,”季凜剛剛走到近前,就聽少年開口叫了聞冬一聲,那語氣近乎稱得上執拗,“我說了我信的,真的信的,所以,哥哥你之前說的,還作數嗎?”
季凜腳步頓住,他居高臨下般垂眸望向聞冬的發頂,思緒卻莫名飄忽——
聞冬,他的小聞畫家,他的漂亮尤物,明明發絲那麼柔軟,卻偏偏一身反骨,難以馴服。
引人不斷深陷,破壞,征服。
聞冬當然感覺到了如密絲般將自己緊緊纏繞的目光,但他卻故作未覺,垂頭望向少年的眼眸中平添兩分悲憫,因為他聽懂了少年沒有說出口的話——
還作數嗎?說的能帶我出去,我信,我真的信,所以,是真的嗎?
可出去了,就真的都會好嗎?
片刻之後,聞冬微闔了下眸,他輕輕點了點頭,嗓音很輕,說出口的話卻又好似千斤重:“作數,都會好的,一定會好。”
那語氣中的堅定不像單純許諾,倒像是同樣在告慰自己。
略一停頓,聞冬抵在少年額頭的手緩緩抬起,像是要做出一個摸頭的動作,可他的手在半空中微懸一瞬,卻又不知出於什麼樣的緣由,手掌最終還是沒有落在少年發頂,而是轉而回落回自己膝頭,隨手重新將浴袍衣襟掩好。
即便此時處於這樣一種稱得上尷尬的身體狀況,可他神情卻依然淡定自若,不見絲毫難堪。
“聽我的,”聞冬又開了口,依然是在對少年講話,近乎是溫柔勸道,“先出去,好不好?”
在與案件相關的方麵,聞冬對季凜確實完全信任,季凜雖然現在是以所謂他的前男友這個身份站在這裡,但聞冬毫不懷疑,唐初以及一眾刑警們早已埋伏好,隻等一個信號。
不然聞冬是不會就這樣讓少年跟殷輝走的。
少年又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半晌,他抿了抿唇,還是沒再出聲,終於點了下頭,站了起來向外走。
聞冬偏過頭去,視線一直跟隨少年的背影到房間門口,目光才略微右移落在正長出口氣的殷輝身上,忽然開口,竟然還是彬彬有禮的:“對了殷校長,現在能把我的手機和衣服都還給我了嗎?”
沒錯,聞冬和殷輝簽下的那份協議其實是堪稱嚴格的,除了要吃殷輝準備好的催-情-藥之外,還有在進入房間之前需要確保自己一-絲-不-掛,手機這種通訊設備自然是不被允許帶進去的,衣服也全部都要脫掉,在聞冬的要求下,殷輝才給了他一件新浴袍。
當然,畫室也是聞冬要求的,少年沒再赤-身-裸-體還被鎖鏈銬著,反而穿上了T恤長褲自然也都是聞冬要求的。
這都是符合協議的要求,顯然殷輝這個組織是非常完善的,不止提供「被輔導者」本身和場地,同樣還會儘可能滿足「輔導老師們」千奇百怪的癖好。
有人喜歡鳥籠鎖銬的強製,自然也就會有人喜歡畫室少年的青春,在殷輝眼裡聞冬就是後者,這類型的「輔導老師」也並不少見,因此殷輝並未起疑。
“當…當然了!”殷輝原本都準備溜出房間了,又猝不及防被聞冬問到,他心裡叫苦不迭,忙一疊聲應道:“我這就去給你拿,這就去拿!”
話音未落,他已經像陣旋風一樣掠出了房間。
少年又回頭看了聞冬一眼,聞冬回給他一個安撫的微笑,少年就又不自覺抿起了唇,忍不住偷偷瞥向站在聞冬身側即便一言不發,卻也根本無法令人忽視的季凜。
不過季凜並沒有看他,準確來說,從進入這個房間之後,季凜的目光就直直落在聞冬身上再未偏移,好似隻能看見聞冬一個人了一樣。
不到兩分鐘,殷輝就去而複返,他見少年竟還在門口站著,立刻伸手把少年拽去了門外,之後將手中一個紙袋緩緩放在了地上,顫聲道:“你的東西都…都在這了,你自己過來拿行嗎?”
很顯然,殷輝根本就不敢再靠近季凜。
聞冬垂眸看了看地上的紙袋,好似十分好說話地一點頭,甚至還應了聲「麻煩了」,卻又在殷輝轉身離開房間的最後一秒,不緊不慢再次喊住了他:“殷校長,我的視頻還請你刪一下。”
殷輝身形驟然一僵!
視頻!
季美人怎麼會知道這個房間有監控?!
殷輝猛然轉頭看過來,刹那間他好似意識到了隱約有哪裡不對,可在目光觸及季凜的瞬間,殷輝整個人就又立刻失去了思考能力,慌不擇路應道:“刪…已經都刪乾淨了!真的刪乾淨了!你前男友他…他盯著我刪的,不信你問他!”
“盯”這詞用的可太委婉了,那明明就是被用槍頂著後腦勺刪的!
殷輝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瘋子,一想起來就無比後怕!
見聞冬終於把目光轉向了季凜,殷輝再也控製不住自己,顫著腿慌張逃出了房間並大力關上了門。
房間終於重歸昏暗而安靜。
四目相對,聞冬清晰從季凜眸底看見了再也難以壓製的銳氣,宛若目露凶光的狼,在昏暗房間中眼眸亮得驚人,卻又蘊著無儘危險。
說來實在奇怪,從聞冬吃下那催-情-藥之後,他的身體確實感到極度不適——頭腦發昏又懵重,渾身燥熱又亢奮,仿若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兩腿間的位置激湧,但聞冬隻覺得生理不適,卻沒有被激起絲毫能夠堪稱欲-望的情緒。
然而這一刻,僅僅是與季凜這樣簡單的目光交彙,聞冬的心臟就忽然重重一顫,一股極其強烈的渴望刹那間就從心底升騰而起,又飛速通向四肢百骸,讓他情不自禁般伸出手,攥住了季凜的手腕。
其實聞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做什麼,他好像隻是本能般想要靠近季凜,近一點,再近一點…
好像這樣就能夠緩解他所有的不適與躁動,就能填補上他心底疏漏的黑洞。
可季凜的襯衣袖口永遠扣得一絲不苟,任聞冬的指腹來回摩挲也依然隔著一層單薄的襯衣布料,無法真正觸及季凜的肌膚。
這種仿若隔靴搔癢的感覺更令此時的聞冬心癢難耐,他往日總是清冷透亮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含著不自知的迷惘與情-欲,受藥物作用影響,聞冬的麵色及唇色也都不似往日那樣過分淺淡,反而染上了淡淡的紅暈,像極了開得正盛勾人采擷的紅玫瑰。
此時那鮮紅唇瓣微微開合,唇縫間溢出一絲好似不滿的嬌哼。
聞冬指尖撥轉季凜袖口處的紐扣,想要將它解開,可同樣在藥物作用下,他手指靈活度大大降低,與紐扣纏鬥半晌卻依然沒有成功。
下一秒,不等聞冬再繼續嘗試,他整個人就忽然被一股大力摜上了身後畫架。
不過並沒有感到疼痛,相反,後腦勺以及腰背觸感溫熱——是季凜的掌心墊在了他身後。
季凜傾壓過來,聞冬整個人都近乎被他籠罩了起來,像是入了一座無形的牢籠。
“聞冬,”季凜終於開口,對聞冬講了兩人見麵以來的第一句話,他嗓音沉啞得厲害,仿若困獸,“你是不是真覺得我是個紳士?”
聞冬近乎停滯的大腦讓他完全難以分辨季凜講這句話的意圖,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答不出個所以然。
可季凜好像也並不需要他的回答。
因為下一個瞬間,聞冬就感到耳尖驟然一痛,那疼痛感完全不亞於之前他親手將鎖環的尖鉤刺入自己的耳垂,痛得讓他神智都清醒了兩分。
於是聞冬清醒意識到,此時耳尖的痛感,源於季凜正在咬他。
鋒利尖齒輕而易舉刺破了耳朵尖薄薄的皮膚,聞冬清晰感覺到有點滴溫熱鮮血湧出,但根本不及向下流,就被季凜的舌尖悉數舔去。
然而這樣還遠遠不夠,聞冬手中的畫筆不知何時被季凜抽了去,隔著一層薄薄的浴袍,筆尖精準無誤落在了聞冬腿間。
來回摩挲。
如過電一般的酥麻感瞬間襲卷全身,聞冬緊緊抿住了下唇,他下意識想要蜷起雙腿,可膝蓋卻被季凜按住,讓他難以再移動分毫。
“聞冬,”季凜的筆尖不停,就像在用野獸的尾巴逗弄不聽話的獵物,語氣近乎稱得上惡劣,“你還記得答應過我的嗎?”
答應過我,在做每一個可能以身涉險的決定之前,都能夠提前告知我,讓我與你同去,或者至少,給我足夠與你配合的時間。
聞冬自然是記得的,這是他們之前跟蹤孫濤的晚上打了個賭,他賭輸了,季凜提出的條件。
但很顯然,聞冬這次依然沒有做到。
他既沒有提前告知季凜要季凜陪同,同時更沒有任何提前的預備讓季凜做更為充分的準備。
他依然在最關鍵的時刻給季凜發出一條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語音,要季凜自己去甄彆,判斷,再采取行動。
他依然像個賭徒,為了達成目的不惜以自己作賭注,渾不在意自己的結果。
聞冬理智上知道,答應了季凜卻沒有做到,他大抵是應當給季凜道歉的。
可他骨頭裡的倔強卻根本無法讓他為了這樣的緣由道歉——我沒有做到又怎樣?就算你今天沒有及時趕來,總歸最終可能受到傷害的也是我自己,與你又有何關係?
於是道歉的話在聞冬嘴邊轉了個圈,就又被他原封不動吞回喉中。
半晌,就著這樣一個被季凜完全壓製,甚至此時最敏感的地方都在被季凜惡意挑逗的姿勢,聞冬忽然仰起頭,張口咬住了季凜半掩在襯衣衣領下的淩厲喉結,舌尖微探,輕輕舔舐了一圈。
“我的獵人,”聞冬唇瓣緩緩挑了起來,不答反問,語氣似惑人的海妖般循循善誘,“答應過你的沒能做到,你要懲罰我嗎?”
作者有話說:
小季你這不罰不是人!【bushi】
第52章
話音落下, 聞冬清晰感覺到季凜近在咫尺的呼吸一滯。
片刻之後,季凜空著的那隻手忽然抬起,指尖緩緩落在了聞冬單薄眼皮上, 輕緩摩挲。
“懲罰?”季凜嗓音低到近乎呢喃,“怎麼懲罰都可以?”
季凜的指腹帶著一層薄繭,覆在眼皮上的觸感格外酥麻,聞冬下意識想躲, 卻又在另一種更為強烈的情緒驅動下生生忍住沒有後退,反而順從般閉上了眼睛,姿態近乎能夠稱之為虔誠。
“怎麼都可以, ”聞冬闔著眸,唇角挑得愈高, 向來清冷的聲線此時因藥物作用平添兩分嬌軟,好似裹著蜜糖的罌-粟, “可以鎖起來, 可以弄壞我,可以吃掉我, 我的獵人,真的不想試一試嗎?”
聖人大抵都難以拒絕這般以勾引作邀請的聞冬, 又遑論是季凜這樣的瘋子。
季凜沒有說話,卻以實際行動給出了最為直白的答案——
他動作利落脫掉了身上的薄外套披在聞冬身上,將聞冬整個人包裹, 之後一手托在聞冬後背另一手抄過聞冬腿彎, 輕易將聞冬打橫抱了起來。
聞冬微愣一瞬, 就配合抬手, 纖長手臂環住了季凜的脖頸。
僅是這樣聞冬尤嫌不夠, 他在半清醒半迷蒙間薄唇微張, 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衣布料輕輕在季凜的胸膛上打轉,津液立刻就將那單薄襯衣浸染得微濕,貼合於季凜肌膚上,被布料覆蓋的肌肉輪廓若隱若現。
季凜的呼吸很沉,甚至極其罕見不太穩定,像是正苦苦忍耐克製的猛獸,可與之相反的是,他抱著聞冬的雙臂依然極穩,腳步也很穩,甚至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季凜還不忘就著這樣一個高難度動作微微屈膝,一隻手將地上的紙袋勾了起來提著。
季凜好像就是這樣一個人,理性與野性在他身上總能夠完美融合。
可也正因此,聞冬才愈發想要知道季凜完全失控的時候,會是怎樣一番模樣。
離開房間,大廳中沒有再看到少年和殷輝的身影,大概是殷輝暫時帶著少年躲自己辦公室去了。
遲疑一瞬,聞冬拖著幾乎停滯的思維,還是想關心一下正事。
可他微微仰起頭望向季凜,就又被季凜過於淩厲的下頜角輪廓恍了下神。
之後不等聞冬開口,季凜就像知道他想問什麼一樣,微低下頭,壓低嗓音警告般道:“他跑不掉的,小聞先生現在最好還是憂心一下自己。”
聞冬失語,他當然聽懂了季凜這話的意思,但卻故作不知,挑釁般反問:“我自己有什麼好憂心?”
季凜垂眸看過來,卻沒有立刻回答,直到進了電梯,電梯門緩緩闔上,季凜唇角才微微勾了一下,這一笑竟清晰有彆於他平日唇角總是掛著的溫和弧度,相反,含著兩分意味不明的味道,聽他淡聲道:“希望小聞先生等下不會哭出來。”
“是嗎?”聞冬窩在季凜懷裡,這明明是個很嬌柔甚至弱勢的姿態,可他眉梢挑起來,回敬得毫不留情,“我還以為,季先生其實更想看我哭。”
心底最真實的想法被聞冬直白拆穿,季凜眸光微動,神情中卻不見絲毫難堪,反而坦誠一笑,嗓音還是低啞的,語氣卻透著兩分病態的溫柔與渴求:“那麼,我的美麗尤物,你會滿足我的惡劣妄念嗎?”
聞冬將季凜的脖頸攀得愈緊,他揚起頭,唇瓣再次覆上了季凜的喉結,輕柔舔舐了一圈,嗓音在發顫,語氣卻又是不甘示弱的:“我的獵人,這取決於你的能耐,你說是嗎?”
尾音剛落,電梯到達地下停車場,電梯門緩緩打開,季凜抱著聞冬抬步走了出去,左拐右拐,輕車熟路就找到了自己的車。
不得不說季凜的記路能力是真的一流,堪比「活地圖」。
車開鎖,季凜抬手拉開了後座車門,動作好似急躁力道卻依然溫柔地將聞冬平放在了後座座椅中。
之後不等聞冬做出回應,季凜整個人就再次傾壓了下來。
可他兩條有力手臂撐在聞冬頭的兩側,身體與聞冬之間保持了極其微小的距離,並沒有真正將自己的重量施加於聞冬。
季凜的唇瓣再次覆上了聞冬的耳尖,尖齒再次將耳尖薄薄的皮膚刺破,可這一次卻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力道比先前輕了不少,比起啃咬倒更像是廝磨,平添兩分近乎溫情的曖昧味道。
極其巧合地,聞冬今日的第二次特殊能力突然出現,於是刹那之間鼻尖便湧起了獨屬於季凜的,溫柔乾淨的草木氣息,與他此時此刻侵略意味滿滿的眼神與動作形成了極致的反差。
聞冬有一瞬恍神。
好像是直至這一刻聞冬才恍然想起,其實遇到季凜之前,他並不喜歡,甚至有些許抗拒同其他人親密接觸。
聞冬交過很多個男朋友,可與每一個男朋友之間,他們都止步於牽手擁抱,甚至沒有接過吻。
因為聞冬總是難以感覺到心動,也因為他向來慣於在至高點上結束一段感情,就像總在玫瑰開得最盛時將它們丟掉一樣。
當然,更因為他極其不喜歡,甚至厭惡欲-望的味道。
可這好像就是個悖論,愛與欲本就是極難割裂開的,因此聞冬難以讓任何一段感情長久。
可季凜不一樣。
無論任何時候,無論處於什麼樣的境地,聞冬都隻能夠聞到季凜身上仿佛亙古不變的草木氣息,曠然而遼遠,輕易引他沉淪,深陷,甚至靈魂震顫,自心底升騰而起極其隱秘的渴望。
季凜半啃咬半舔舐的廝磨已經自耳尖緩緩向下,掠過耳廓,耳垂,此時又在聞冬的修長脖頸處流連。
聞冬敏銳感覺到,他的喉結,還有頸側脈搏清晰搏動的位置最受「關照」——那是所有動物最為脆弱最為致命的所在。
密閉的車內空間極其安靜,靜到聞冬能夠清晰聽見自己同季凜契合在一拍的心跳,同季凜纏繞在一處的呼吸,像深陷未知深淵,無儘吸引卻也無儘危險。
自己最為脆弱的脖頸就這樣毫不設防袒露於季凜麵前,任由季凜施為堪稱放肆,可聞冬沒有感覺到絲毫恐懼,隻是頸側泛起一陣陣細密酥麻的癢意過電般不斷向彆處傳導。
可季凜的目光明明一直是落在聞冬臉上的,卻在聞冬剛有動作的瞬間就好似敏銳察覺到了他屈膝的意圖,下一秒,季凜輕而易舉製止了聞冬的動作,甚至層層布料還若有若無起了摩擦。
聞冬隻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連帶骨頭沒有一處不是酥的,他心癢難耐,迫切渴望達成更為實質的進展,可季凜的所作所為卻偏偏與他的渴望背道而馳。
半晌,聞冬實在難以忍受,他略微偏開頭躲避季凜不斷的廝磨,漂亮眼眸中蘊起了薄薄水汽,氣息紊亂毫無規律,薄唇微張,聲線近乎帶出顫音,第一次直呼了季凜的大名:“季凜,你能不能給我個痛快?”
季凜動作終於暫時頓住。
他垂眸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忽然嗓音沉啞問:“你剛叫我什麼?”
聞冬抬眸回視季凜,他原本是想表達不滿瞪季凜一眼的,可他此時眼角泛紅,眼眶中水波流轉,這一眼含嗔帶癡,無端風情。
聞冬當然知道他那聲「季凜」又戳中了這個變態的隱秘興奮點,可他偏不要遂季凜心意,因此聞冬並不出聲,還將薄唇緊緊抿了起來。
季凜目光落在聞冬抿成一條直線的唇瓣上,片刻後,他倏然笑了一下,不等聞冬再做出反應,就又一次埋頭,對著聞冬早已遍布紅痕的白皙脖頸開始了新一輪征伐。
聞冬難耐情緒已到了高點,沒過片刻,他唇縫間便溢出一聲哼吟,暫時向「惡勢力」妥協道:“季凜,你不如先叫個代駕。”
聞冬自己現在這個狀態顯然是不可能開車的,在他看來季凜也不太能開車,以季凜這個變態骨頭裡的惡劣脾性也絕不會輕易給他痛快,可他們現在還在殷輝的地盤上,也確實不宜久留。
可誰知聽到「代駕」兩個字,季凜卻驀然一下直起了身。
他眸光直直定於聞冬脖頸上自己的傑作,舌尖將犬齒掠了個遍,半晌,季凜倏然闔了下眸,沉聲丟出一句「不叫」,轉而開門下車回到了駕駛位。
沒有野獸會允許任何其他動物旁觀他享用美味。
黑色ne終於啟動駛出停車場駛上正路,繞道過彎仿若賽車,在交通規則之內跑出了極限。
聞冬手掌撐著座椅緩緩坐了起來,頭枕在靠背中和暈車做鬥爭,又略微分出心神想起正事。
正巧一個紅燈,快如虛影的車子終於暫時停下來,聞冬從被季凜先前隨手丟在角落的紙袋中摸出手機。
誰知他剛剛解鎖,季凜就霍然從後視鏡中抬眸看了過來,意味不明挑了下眉,嗓音沉啞:“聞冬,你現在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不等聞冬反應過來,季凜就按下手邊按鍵,將車後座的兩側車門都鎖了起來。
聞冬微愣,幾乎停滯的大腦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季凜好像誤會了什麼。
“沒想反悔,”聞冬唇角揚了揚,直白道,“我很期待接下來的懲罰,隻是有段錄音需要先發給唐警官。”
聞冬確實是個賭徒,不惜以自己作賭注,但他同時也是個足夠精明的賭徒,在上賭桌前一定會儘所能做好自己能力範圍內的準備。
因此他早已在殯儀館再次喊住殷輝,同他搭話之前就開了手機錄音,每一句試探自然都是聞冬計劃好的,包括明知道那是催-情-藥卻故作不知,一定要殷輝親口承認,都是聞冬計劃好的。
僅憑錄音很難給殷輝定罪,聞冬要的是儘可能斷絕殷輝狡辯的機會。
提及正事,季凜眉梢微挑,隨即看起來好像終於恢複了兩分往日的沉靜。
可下一秒鐘,他就又想起了之前在市局時候收到聞冬異常語音的那個瞬間。
心悸,擔憂,甚至盛怒,這樣的情緒這樣的感受於季凜而言都無比陌生,但他甚至來不及去處理消化如潮水般湧來的陌生感受,隻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強迫自己保持同往日無異的沉穩與冷靜,與唐初還有刑警隊一眾同事們調取了有效時間內殯儀館的監控,從中發現了殷輝的身影——立刻便聯係到了聞冬語音中說的「前男友,我不要你了,我要去給可愛學生弟弟教畫畫了」,隨後便找交警大隊幫助一路追蹤殷輝的車到了剛剛聞冬所在的地方,同唐初敲定了布控,之後自己率先找了上去。
還好,他到得並不算遲。
如果再晚一秒,但凡再晚一秒,少年跪蹲於聞冬麵前的畫麵在腦海中不斷重複閃現,季凜握著方向盤的手愈收愈緊,黑色ne如狂暴巨獸般衝出交通線,一路疾馳終於奔向終點。
將車停在專屬車位,季凜開門下車大步走到後座,拉開車門便動作乾脆利落再次將聞冬抱了起來。
聞冬沒掙紮,配合環住季凜脖頸,兩條長腿還在季凜臂彎輕晃,好似某種催促。
季凜一路腳步不停,聞冬第三次來季凜家,也是第三次進入季凜的「珍藏室」。
他被季凜放在了其中一個黑色真皮單人沙發中。
“我的小聞畫家,”季凜終於開口,講了一路回來之後的第一句話,“我做你的畫板,好不好?”
雖說是在問「好不好」,可季凜根本沒有給聞冬說「不好」的機會,他話音未落,就已經抬起手手指觸上襯衣紐扣,靈活利落將襯衣脫了下來,露出近乎完美的胸膛與腰腹線條,仿若精美的藝術品。
過於直觀的視覺衝擊於此時的聞冬而言可以說是致命的,他精致喉結不自覺滾了一下,好似一個克製不住的吞咽動作。
本能想要靠近。
不過下一秒,就見季凜變戲法似的從哪裡變出了一盒畫筆還有一盒顏料,他拆開包裝,將其中一支畫筆抽出來遞給聞冬。
聞冬下意識抬手要去接,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畫筆的前一秒鐘,手腕驀然被季凜攥住了。
聞冬微微一愣,他抬頭看向季凜,用眼神詢問季凜什麼意思。
但季凜卻並沒有看他,而是又握住了聞冬另一隻手腕,之後動作熟練流暢將聞冬的兩條手臂交叉剪在了沙發靠背的後側,從口袋中摸出一副手銬,「哢嗒」一聲,將聞冬兩隻手都銬在了沙發後。
那支畫筆再次遞了過來,卻是遞至聞冬唇邊,季凜骨頭裡的惡劣因子再也不加遮掩,他啞聲道:“我的小聞畫家,體會一下用嘴作畫的感覺,好嗎?”
聞冬被銬在沙發後的手指輕顫,隱秘的興奮自心底騰然而起,飛速通往四肢百骸。
他薄唇微張,整齊牙齒叼住了畫筆的底端。
季凜唇角徐徐挑了起來,他拖來另一張單人沙發立於聞冬對麵,不緊不慢坐了下來,坐得和聞冬很近,膝蓋相抵。
隨意在調色盤中擠了純黑色的顏料遞過來,方便聞冬用嘴叼著畫筆蘸上顏料,隨後季凜坐得端正,將自己上半身都送至聞冬麵前,季凜又抽了一支畫筆,沒有蘸顏料,轉而另一隻空著的手探過去將其包裹住,另一隻握著畫筆的手在其頂端不斷摩挲打轉。
“我的小聞畫家,”季凜饒有興味般抬眼去看聞冬的神情,“你畫一筆,我動一下,是不是很公平?”
聞冬此時兩隻手不能用被銬在後邊,嘴不能講話還叼著畫筆,甚至小小冬都還被季凜惡意控製逗弄著,確實是個完全劣勢的姿態,可他下巴微抬,神情中卻不見絲毫狼狽難堪。
頭微向前伸,聞冬就著這個姿勢,在季凜胸膛的光潔緊致肌膚上緩緩落下了第一筆。
季凜呼吸在瞬間便粗沉了兩分,他喉結滾動,眉眼間掠過愉悅的光,好似十分信守諾言般手指動了一下。
說話算話,真的就是一下。
聞冬又在季凜的胸膛上落下了第二筆,靠近心口的位置。
季凜便也配合手指動了第二下。
……
四筆過後,季凜忽然開口,將話題引回了最初,近乎執拗般問:“聞冬,明明之前答應我的,為什麼不做到?”
明明在真正吃下那催-情-藥之前,至少是真正進入殷輝的地盤之前,你有無數次可以提前聯係我,告知我的機會,為什麼不說?
為什麼總是要單槍匹馬,孑然一身?
可這樣問了,季凜卻並沒有伸手摘去聞冬嘴邊叼著的畫筆,好像料到了聞冬並不會給出能讓他滿意的答案。
聞冬也確實沒有急於回答,他又在季凜標準完美的腹肌處落了一筆,才偏開頭去,用嘴靈活將畫筆放在了一旁的調色盤上。
偏過頭來,欣賞了兩秒自己的傑作,聞冬微微歪了歪頭,薄唇微啟不答反問:“季凜,我們是什麼關係?”
我們是什麼關係?我有什麼必要一定要同你報備行蹤尋求幫助?你又為什麼總是如此在意我的安危?
季凜動作一頓,大抵是毫不意外聞冬果然不會順從給出他想要的答案,不知是為了所謂的懲罰還是為了發泄心底一時之間難以理清的瘋念與戾氣,季凜一隻手還維持原先包裹的動作不動,另一隻手丟了畫筆抬起,不由反抗般觸上聞冬唇瓣,兩根修長手指撬開貝齒長驅直入,勾住聞冬粉嫩舌尖不斷攪弄打轉,同時與另一隻手完全協調在了同一個頻率。
“你希望我們是什麼關係?”季凜沒有回答,將問題再次拋了回來。
聞冬從未被什麼人這樣逗弄過,準確來說,是他不會給其餘任何人這樣逗弄他的機會。
然而現在,聞冬卻並未感到多少羞赧難堪,也許是因為此時這樣對他的人是季凜,又或者是因為季凜確實技巧純熟能夠輕易找準他的靶點,與精神層麵相對的愉悅感近乎占據了聞冬全部的心神,他不但不覺得羞赧難堪,反而痛快淋漓得好似靈魂都在震顫,像在坐雲霄飛車,渴望加速再加速,直至飛上至高點。
聞冬不自覺向後仰起了頭,修長脖頸拉出過分脆弱卻又漂亮的弧度,如同正在求歡的白天鵝。
長腿下意識想要並攏卻又被控製不得,瑩白腳趾都微微蜷了起來。
可他目光落在季凜的胸腹處,眼角眉梢就又向上挑了起來,傲骨難折。
微微用舌尖將季凜的兩根手指往外抵了抵,聞冬被逗弄得舌尖都略感麻木,口齒都不甚清晰卻依然不甘示弱答道:“那當然是——純粹的獵手與獵物的關係了。”
敏銳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落點,季凜終於暫時停下了動作,低頭看去。
他這才看到,聞冬並沒有畫畫,而是寫了一個筆鋒極其飄逸的「冬」字。
那字寫得很大,近乎占據了他上半身的全部,瀟灑而又自如。
純黑色的字與季凜偏白皙的肌膚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乍一看去,就像刺於他的巨大烙印。
聞冬說他們是獵手與獵物的關係,可究竟誰是真正的獵物,大概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季凜盯著那個碩大的「冬」字看了很久,淺褐色眸底的興奮與熱切近乎要滿溢而出,再難收斂。
片刻後,他沒有說話,雲霄飛車再次啟動。
不知過了多久,聞冬驟然狠狠咬住了下唇。
晶瑩剔透如潑墨般灑滿季凜全身,將那個碩大「冬」字染得模糊不清。
聞冬還未從登入雲端的暢快中回過神來,還在竭力調整氣息,就見季凜終於收回手,指尖在自己腰腹處輕輕一蘸,蘸起滿指晶透,慢條斯理送至唇邊,微微探出舌尖舔去了指尖的晶透。
聞冬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等他有所反應,季凜就再次傾身靠了過來。
“聞冬,”季凜垂眸直直望進聞冬的眼睛,他嗓音啞得厲害,語氣癡迷到了病態,“可我好像開始不滿足了,想獨占你。”
作者有話說:
問題來了,究竟誰是獵物叻!
第53章
“冬冬哥哥, ”餐桌邊,盛夏費力吞咽下一口護工喂給他的粥,纖細脖頸在輪椅的高靠背中輕蹭半晌, 終於艱難將頭側向了聞冬,他嗓音綿軟,依舊氣息不足,“你怎麼, 又發呆,不吃飯?”
聞冬倏然回神,他看向盛夏身邊護工手裡的碗, 碗裡隻剩小半碗粥,沒有立刻回答, 聞冬乾脆站起身走過來,朝護工伸出手, 禮貌道:“張叔叔辛苦了, 剩下的我來喂就好。”
這就是想要和盛夏單獨說話的意思了,護工忙知趣點頭應道:“不辛苦不辛苦, 正好小夏少爺的床單還沒洗,我去給他洗了。”
聞冬一愣, 下意識低頭去看盛夏。
盛夏臉色微變,他小嘴微微開合,可還沒來及發出聲音, 護工就心直口快交代了:“對了我忘了, 小冬少爺你昨晚回來得晚不知道, 小夏少爺昨晚上痙攣厲害, 鋪的隔尿墊都移位了…”
盛夏癱瘓嚴重, 隻有右邊手臂還算能活動自如, 除此之外,整個身體鎖骨以下都完全沒有活動能力也完全沒知覺,因此不僅自己吃飯困難,就連最基本的便溺也無法自控,日常都需要插-尿-管或者像是小嬰兒那樣穿紙尿褲,但即便很注意了,偶爾特殊情況比如昨晚,依然還是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意外。
聞冬眉心蹙了起來,擔憂道:“怎麼好好的又痙攣厲害了?”
護工還要說什麼,盛夏終於搶先一次開口:“張叔叔,辛苦了,我自己,和…呼,和冬冬哥哥,說…”
聽他這樣說,護工便不再多言,離開飯廳去了洗衣房。
聞冬在原先護工坐的位置上坐下來,依然滿眼憂色看著盛夏。
“冬冬哥哥,”盛夏還算好著的那隻手抬起輕輕攥住了聞冬袖口,討好般朝聞冬笑,“沒關係的,我就是,看書,坐久了…”
盛夏這副身體就是這樣,坐久了就非常容易引發痙攣。
可聞冬很清楚,“看書”不過是盛夏說出來寬慰他的借口。
“對不起,”聞冬抬手在盛夏發頂輕輕揉了揉,又舀起一勺粥送到盛夏唇邊,語氣認真又歉然,“知道夏寶是一直在等我回家,等這次的案子結束,我一定好好陪你。”
盛夏身體情況特殊,如果聞冬不在,那他除了回老宅,就是偶爾在很好的天氣被護工推出去曬一曬太陽,不會再有其他外出的機會,在家裡除了護工自然也無人說話,難免寂寞。
而聞冬自從遇到季凜,沈溪又意外死亡後,他的生活重心就完全變了——
原本他臨近大學畢業,能力出眾提早就完成了畢設,隻等到時間去學校再參加一個畢業答辯就能夠順利取得畢業證了,因此空閒時間很多,也就是偶爾和之前的男朋友約會或者和校內同學們聚會,其餘時間都同盛夏待在一起,有時候就在這個家裡,有時候是一起回老宅。
然而自從遇到季凜,沈溪又意外死亡至今,聞冬基本就沒在家待過,也沒了什麼娛樂活動,跑的最多的地方就成了市局,能陪盛夏的時間自然也隨之大大減少。
不過,說到娛樂活動…
聞冬眼睫輕顫,又一次不由自主走了神。
昨天在季凜家那樣,或許能稱之為娛樂活動?
昨天聞冬一直在季凜家中的珍藏室裡磨到了深夜,讓季凜「懲罰」了夠本,不過也算公平,季凜手指大概很酸。
聞冬以前沒有過這種經曆,他原以為自己會像曾經那樣百般抗拒,可事實卻是,他好像有兩分甘之如飴。
季凜仿若瘋獸的眼神,與平穩截然相反的呼吸,沉啞的嗓音,侵略意味滿滿的姿態,還有極致反差的草木氣息…
稍一回想,就輕易能勾起聞冬心底的渴望。
不過直到聞冬離開前,他們也依然沒有給出對方真正明確的答案。
聞冬沒有告訴季凜為什麼答應的他不做到,季凜說「想獨占你」,可「獨占」本身,好像也並未真正跳出獵手與獵物的關係。
所以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或者說,以後可以是什麼關係?
“冬冬哥哥,不要,道歉,”盛夏氣虛的綿軟嗓音將聞冬喚回了神,他永遠是這樣一副善解人意的體貼模樣,“冬冬哥哥忙,我知道的,我也不想,做冬冬哥哥的…呼,拖累…”
說的話一長,盛夏就格外費力,他原本安置在小腹上的那隻癱手都不可控製輕微顫動。
“又亂講!”聞冬佯怒又在盛夏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又給盛夏喂了一口粥,神色認真而溫柔道,“夏寶,你明明知道的,你一直都是我的後盾。”
盛夏緩慢將粥咽下,大而圓的杏眼微微彎起來,下巴尖微點,“知道的,我知道的。”
停頓一下,盛夏覷著聞冬神情,又忽然問:“所以,冬冬哥哥,總發呆,是因為有,喜歡的人,了嗎?”
聞冬心尖倏然一跳。
喜歡…
聞冬本能般極其抗拒這個詞,好像隻是略微一想,就立刻感覺到了失控的不安,像是突然一腳踩空。
所以他對季凜,究竟是什麼感情?
半晌,聞冬眉心微蹙了蹙,總是清冷而堅定的眼眸中顯出兩分罕見的茫然,他坦誠道:“我不知道。”
“冬冬哥哥,你這麼好,”盛夏好著的那隻手覆在了聞冬手背上,語氣認真道,“為什麼不,進一步,試試看?”
聞冬微滯,他下意識側眸看了眼玄關處今天剛換不久的紅玫瑰,片刻後,輕聲笑道:“可玫瑰總是會敗的,不是嗎?”
聞冬這句話說得隱晦,但盛夏卻在瞬間便聽懂了,他小嘴微張,還要再說什麼,就聽聞冬又喃喃道:“況且…我近日隱隱有種莫名預感,覺得有些東西或許也會卷土重來。”
麵具都開始重新活動了,那…
聞冬抬起手,手指無意識般隔著一層單薄布料,輕輕撥轉鎖骨上的圓釘。
那麼,那些瘋狂的實驗者們,會不會其實也都從來沒有放棄過?
——
“不可能放棄的,”季凜辦公室裡,唐初坐在單人沙發上,語氣鏗鏘,“我就不信我們挖不出真凶,還真要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季凜坐在對麵辦公桌後,指尖在桌麵上輕點兩下,沒有露出絲毫意外神情,語氣沉靜問:“趙舟嫌疑被排除了?”
雖是問句,可依然用的是陳述語氣,好像他早已料到了這個結果一樣。
趙舟,那位之前發現的在傅煙和雲星案中契合度極高的嫌疑人。
先前季凜審訊他審到一半,突然收到了聞冬的消息,之後第一時間便趕了過去,再之後昨天一天,季凜都沒再去過市局,因此後續進展需要讓唐初給他做一個簡單彙總。
“基本算是排除了,”唐初歎氣道,“一方麵,推側的雲星死亡時間內趙舟確實有完善的不在場證明,至少在雲星這邊他可以完全排除嫌疑,至於傅煙那邊,他後麵也都交代了,他承認是故意趁傅煙不在家過去的,有兩個目的,一就是在傅煙書房門框那裡裝那個竊-聽-器,畢竟他們是非常激烈的競爭關係,至於另一個目的…”
說到這裡唐初頓了頓,他鋒利眉毛擰起,神色變得有兩分古怪,遲疑道:“另一個目的,他說他確實在醒酒湯裡加了東西,但不是亞硝酸鹽,而是另一種可能讓傅煙吃下去就變弱…呃,變智力障礙的藥物,還說他特意確認過了,這種藥在安全劑量內就絕對不會致死的,我說季老師,你覺得真的有這種東西存在嗎?”
這問題怪也就怪在這了。
如果隻是單純聽趙舟這麼說,唐初當然不會相信,隻會覺得他謊話連篇在為自己開脫。
可問題是,萬法醫確實明確在物證提供的瓷碗碎片中和在傅煙屍體內都檢測到了另一種,明確有彆於亞硝酸鹽的不明物質。
唐初特意去找了萬法醫,想要萬法醫能給個解釋——為什麼都檢測完了,還「不明」著?
萬法醫神色凝重,嚴謹給出回答:“不明的意思是指該種物質,在目前社會上已知的物質中,沒有能與它相匹配的。”
唐初當時一聽就炸了,他驚道:“難不成是什麼新型毒-品?”
可萬法醫卻又搖了搖頭,進一步解釋道:“不是毒-品,即便是新型毒-品絕大多數也是已知化學物質的結合,至少能夠拆解出其中一部分成分,但是我們現在發現的這個它成分完全不明,什麼都拆解不出來。”
聽了唐初的簡短敘述,季凜瞳孔驟然一縮。
他霍然抬眸看向唐初,沒有回答,隻是沉聲問:“有進一步追查這種藥物的來源嗎?”
與季凜目光對上,唐初下意識愣了愣,他隱隱感覺季凜的神情略微不同尋常,好像對這種聽起來像在扯淡的藥物有種很不一般的關注。
但很快唐初便反應過來,立刻點頭道:“根據趙舟口供這個藥物出自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我讓阮甜對這個公司做了初步排查,明麵上看主要就是研發疫苗的,看不出什麼問題,話說回來就是真的經營這種藥物,那它肯定也得是暗地裡的對不對,所以我們還得進一步繼續摸排。”
“晴海生物…”季凜低聲將這四個字重複了一遍,眼底神色難辨,片刻後,他頷首道,“知道了,我抽時間去摸個底。”
這話說完,季凜好似下意識般解鎖桌上手機看了眼時間。
唐直男今天也不知是怎麼的,有個雷達突然就動了,他張口便問出季凜心聲:“小聞先生怎麼還沒來?”
季凜手指微微一頓,片刻後,他溫和應了聲「應該快了」,忽然擺弄起桌麵上一個巴掌大的小禮物盒。
視線落過去,唐初這才注意到季凜桌上以前沒這東西,他正要問句「這是什麼」,就聽季凜忽然問:“唐副隊,你覺得給人送禮物,一定需要一個由頭嗎?”
唐初一愣,不明白季凜為什麼問這個,但還是認真回答道:“我覺得一般來說還是需要的?不然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除非兩人在搞對象就不用了…”
季凜沉吟一聲,不待他再說什麼,辦公室的門就忽然被敲響了。
唐初坐得離門近,他乾脆直接起身走過去開了門,門打開,看到站在門外的聞冬,唐初「哦豁」了一聲,感歎道:“雅深這地還真斜,說曹操曹操到!”
聞冬抬步走了進來,禮貌同唐初打招呼:“唐副隊早。”
話落,他才偏頭看向辦公桌後的季凜,又道:“季先生早。”
兩句話語氣毫無分彆,同樣的有禮卻也客套,讓旁聽者完全想象不到他們前一天有多麼親密無間。
招呼過,聞冬又歪了歪頭,好似不經意般隨口問:“你們剛剛是在聊我嗎?”
唐初正要答話說「我們就是在說你什麼時候來」,可還沒發出聲音,就聽季凜率先「嗯」了一聲,嗓音溫沉道:“是我在同唐副隊講,想要送小聞先生一份禮物。”
聞冬微愣,他下意識問:“禮物?”
季凜從座椅中站起身,將桌上的小禮物盒盒蓋打開,雙手捧到了聞冬麵前,慢條斯理道:“或許,小聞先生也可以理解為賠罪,為我昨日的惡劣行徑向你賠罪。”
一旁唐初聽得雲裡霧裡,聞冬嘴角卻狠狠一抽——
季凜果然不負他望是個變態,正常人誰會當著彆人麵為了這種事情賠罪?!
見聞冬一時沉默,季凜又將手中禮物盒朝前送了送,問得愈發彬彬有禮:“或許小聞先生願意賞我一個機會,讓我親手為你戴上它嗎?”
聞冬垂眸向禮物盒中看去,看到裡麵安放著一個金屬圓環,環的邊緣掛著一個小掛墜,看起來是個做工精美的微縮調色盤。
隻不過,如果忽略這小掛墜不看的話,這圓環看起來就像從手銬上拆下來的…
但它又比手銬略微大了一圈。
聞冬遲疑一瞬,還是朝季凜伸出了手。
可季凜唇角勾了勾,卻搖了搖頭,目光向下望去。
順著季凜的視線看下去,聞冬發現季凜的目光落點,竟然在他的腳踝。
今天天氣忽然升溫,聞冬上身穿一件絲綢質地的飄逸襯衣,下邊配了條不過膝的短褲,兩條白皙長腿展露無遺,顯出完美的腿部線條。
被白襪包裹的纖瘦腳踝踝骨微突,有種乾淨的性-感。
盯著自己腳踝看了兩秒鐘,聞冬終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季凜想要送他的這個,可能不是手環,而是腳環…
那種,像是係在鳥兒腳上,怕鳥兒飛走,逃離的腳環。
作者有話說:
小季這獨占心思簡直昭然若揭了哈哈哈!
第54章
唐副支隊長今天出奇敏銳, 在發現聞冬和季凜兩個人都不說話沉默下來,還同時垂頭向下某個莫名落點看去的時候,唐初就立刻選擇了先走一步——
他腳步又輕又快出了季凜辦公室, 還十分貼心替二人將門關好。
不過關門的輕微響動還是讓聞冬回了神。
聞冬收回手,右腳卻向前探,腳尖輕輕撞了下季凜的鞋頭,一個極其簡單的小動作由他做出來卻無端曖昧。
“季凜, ”聞冬抬眸,眼底漾起戲謔笑意,調笑般問, “你覺不覺得,自己意圖太明顯了?”
自昨天被這人半誘哄半逼迫叫了很多遍「季凜」之後, 聞冬竟也就習慣了,且發現在這種調侃亦或挑釁的時刻, 直呼全名好像彆有一番味道。
季凜視線隨聞冬而動, 從那截被白襪包裹的纖瘦腳踝微微移向自己鞋頭,複又緩緩抬起, 撞入聞冬戲謔彎眸。
片刻後,他唇角勾了勾, 極儘坦誠般道:“我的小畫家,我的意圖昨天就同你表露過了——想獨占你。”
所以,送你一副腳環, 想要以此鎖住你, 讓你再也逃離不得。
也是自昨天起, 季凜對聞冬的稱呼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比如從「小聞畫家」直接變成了「我的小畫家」, 好似更為親密了。
聞冬又與季凜對視了兩秒鐘, 片刻後,他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還將右腿抬了起來。
是默許的信號。
季凜眸光微動,一瞬之後,他便快步走到單人沙發旁,在聞冬麵前單膝跪地蹲了下來,扶著聞冬右腿搭在了自己腿麵上。
像是怕聞冬反悔似的,季凜毫不猶豫,動作乾脆利落從禮物盒中取出腳環,又珍之重之地扣在了聞冬的腳踝上。
金屬圓環隔著一層夏天的薄薄白襪貼合於踝骨,明明該是冰涼的,聞冬卻好似感官失靈,莫名覺得腳踝那一片肌膚都變得滾燙而灼熱。
季凜目光定在聞冬腳踝,濃密睫毛遮掩了他眼底的風暴,卻無法遮掩喉結的滾動。
“很好看。”半晌,季凜站起身,嗓音沉啞評價道。
聞冬晃了晃腿,腳環上的小掛墜就隨他的動作微微晃動,和踝骨輕微碰撞。
“滿意了?”聞冬從沙發上站起來,抬眼看向季凜。
季凜垂眸回視,片刻之後,他唇角挑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無賴般道:“我的小畫家,你知道嗎,變態總是貪得無厭的。”
我心底欲念好似無底深淵,無論你是反抗還是縱容,都可能讓我渴求更多。
不過後半句話,季凜並沒有講出來,他甚至沒有再等聞冬回應,就先一步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聞冬微怔一瞬,也抬步跟了上去。
唐初正在公共辦公區域的白板上寫寫畫畫,見聞冬和季凜出來,忙招呼道:“季老師,小聞先生快過來,我繼續跟你們講一下目前進展。”
唐初自然遠遠就看到了聞冬腳踝上多出來的腳環,但他權當沒看見,開門見山隻談正事。
季凜和聞冬一前一後走到了白板前,隻見白板正中央分彆貼著傅煙和雲星的照片,照片下方備注了兩人的姓名,兩人照片上方中間共同箭頭指向「趙舟」,但趙舟的名字下邊已經被畫了一個圓圈裡帶叉號,代表暫時排除嫌疑。
另外,傅煙照片左上角一個單箭頭寫了一個名字,括號中備注保姆;雲星照片右上角一個單箭頭也寫了一個名字,括號中備注哥哥。
“我捋一捋,”唐初白板筆筆尖在白板上敲了兩下,看向季凜道,“季老師,屍檢報告你昨天還沒來及看對嗎…”
話落不等季凜回答,唐初又自問自答道:“對,你還沒來及看,正好小聞先生也不知道,我給你們簡略複述一下,屍檢結果基本情況和初步判斷是一致的,傅煙死因亞硝酸鹽中毒,喉管內有殘留因此可以確定是吞服,沒有特殊情況就是喝了那碗加了亞硝酸鹽的醒酒湯,雲星死因窒息,沒有特殊情況就是被用麻繩勒死的,我們之前發現的少量碎屑物證沒檢出什麼特彆的,目前認定就是普通麻繩,非常易獲得的工具,右側乳-房被切割確定了是死後傷,所用工具大致是單側開刃長約4-5cm的刀具…”
說到這裡唐初停頓一下,他看了看季凜又看了看聞冬,疑惑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你們見過這麼短的刀嗎?”
一般來說就是最普通切水果的小刀,也會在7cm以上才能比較便於完成日常切割,4-5cm著實是很罕見的。
可聞冬和季凜卻不約而同淡聲道:“見過,香刀一般就這麼長。”
唐初:“?”
就你們有文化是嗎!
香刀,是香道愛好者專門用來切割香料的刀具,正是以4-5cm為最佳。
臉臭一秒鐘,唐初果斷跳過「你們怎麼都知道」這種氣人問題,講自己擅長的:“對,萬法醫也說到了香刀的可能性很大,這種刀具日常並不常用,因此我認為這能作為其中一個排查方向,已經派人根據這個條件進一步摸排傅煙和雲星尤其是雲星身邊可能和香道有關的人了。”
這個切入點有理有據,聞冬和季凜都點了頭,唐初又看了眼聞冬,語氣忽然變得謹慎兩分:“呃還有就是說,傅煙和雲星腳踝處的那個…那個紋身確定了,是死後才紋上去的。”
紋身,麵具紋身。
聞冬身形微滯,下意識側頭去看季凜。
季凜也正好偏頭朝他看了過來。
不過隻對視了一瞬,季凜就將目光原投回了唐初身上,嚴謹道:“那麼我們基本可以做出結論,是凶手或者拋屍的人將紋身刺在了兩人身上。”
他們早先就已經推測過,凶手和拋屍的人很可能是分開的。
略一停頓,季凜又緩聲補充一句:“我個人傾向是拋屍的人做的。”
唐初一愣,下意識追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從之前沈溪一案中,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季凜條理分明道,“韓揚和韓安雖然受了麵具的誘導或者說指引,但其實他們和麵具之間的關係並不緊密,但拋屍這項工作不同,拋屍作為一場犯罪中的收尾環節其實是非常重要的,組織中會將拋屍者稱為清潔工,與韓揚韓安這樣受誘導的不同,清潔工本身就是麵具的一部分。”
“哦我懂了,”唐初筆尖又在白板上重重一敲,大白話道,“說白了就是韓揚韓安這種的屬於「外包」,拋屍的就是內部員工!”
季凜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可以這樣理解。”
“按照這個思路,”唐初皺眉想了一下,又繼續道,“大概也就能解釋為什麼沈溪的麵具隻是一個掛墜,而傅煙的和雲星的卻是紋身了。”
因為沈溪案中麵具真正的「內部員工」都在幕後,而韓揚和韓安作為「外包員工」,不被允許也不能勝任紋身的任務。
唐初理清了,剛要進行下一個話題,卻忽然發現自從說起麵具紋身後,聞冬好像就沒再開過口…
擔憂聞冬會不會又突然PTSD發作,唐初仔細覷著聞冬臉色,小聲叫他:“小聞先生?”
“嗯?”聞冬應了一聲,注意到唐初目光,反應過來什麼,他淡淡笑了一下,溫聲解釋道,“我有在聽,就是小小走了一下神。”
聞冬這次說的是真的,他確實隻是走了下神,而走神的理由也不在麵具本身,而是在於季凜每一次談論起麵具時候的…可以說是侃侃而談。
季凜明明與唐初年齡相仿,可很顯然,唐初作為刑偵支隊的副支隊長,對於早已沉寂十三年之久的麵具組織也隻知皮毛不甚了解,然而反觀季凜,季凜每次談論起麵具時的那種熟悉度…
就好像…好像他曾經深臨其中似的。
這個念頭突兀湧上腦海的瞬間,聞冬心尖倏然一跳,自己先驚了一下。
不過不等他再細想,唐初確認了他沒什麼問題,就已經繼續講了下去:“屍檢方麵基本情況就是這樣,之後監控方麵,我之前和季老師提到過的,範圍之內的那12輛車都排查了一遍,其中有一輛車很可疑是個套-牌-車,如果拋屍的車確實在這12輛之中,那麼這輛套牌的可能性肯定是最高的,但目前還沒有查出駕駛人的身份,對了…”
說到這裡唐初又看向季凜,他語氣更沉了兩分:“季老師,你之前讓我托交警大隊那邊幫忙查的那輛尾號Z9的黑色豐田,全車牌號是雅A JCYZ9,也是個套牌。”
這正是之前在季凜上班途中跟蹤季凜,卻又半路忽然消失的那輛車。
聞冬對此並不知道,可現在聽唐初這樣說,他敏銳察覺到了什麼,偏頭看向季凜,眉心微微蹙起,眸底含著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擔憂。
可很顯然,季凜並不準備同聞冬細說,他隻是略微側頭朝聞冬笑了一下,低聲說了句「一點私事」,就轉而看向唐初,禮貌道:“多謝唐副隊費心了。”
唐初眉毛擰得更緊,他忍不住問:“季老師,這兩個都是套牌,你真的不覺得有什麼嗎…”
刑偵之中,最忌諱巧合。
季凜依然是那副淡然模樣,仿佛當時遭遇跟蹤的不是他一樣,語氣沉靜道:“目前不覺得,不必太擔憂。”
話落,不等唐初再問,季凜就語氣自然轉開話題:“還有什麼發現嗎?”
“監控上沒有了,傅煙住處和雲星住處的監控暫時也沒有發現,”唐初注意力被轉移,他用白板筆在白板上點了點,繼續講道,“人物關係方麵,我們初步摸排調查了傅煙家的保姆阿姨,她在推測的傅煙和雲星死亡時間內有明確不在場證明,不過傅煙這個情況特殊,投毒時間和死亡時間完全可以不對應,從這個角度來講保姆阿姨確實是最具備投毒機會的,因為醒酒湯就是她做的,但目前沒發現犯罪動機,根據走訪來看也都反應傅煙和家中保姆阿姨相處很不錯”
停下來喘了口氣,唐初才繼續道:“至於雲星這邊,她有個哥哥,值得注意的有兩點,一是這個哥哥和雲星並沒有血緣關係,是雲星父母在雲星出生前就領養的,二就是這個哥哥身高不算高,正好也穿41的鞋。”
——最後這點正好能夠對應上雲星家中留下的那雙男士拖鞋。
“僅憑這個來說是不是太牽強了?”聞冬忽然開口道,“這最多隻能說明,那雙拖鞋很可能就是雲星給養兄準備的。”
如果二人確實是從小一同長大的兄妹,那麼雖說沒有血緣關係但大抵也會親厚往來,而雲星家中特意準備一雙合適哥哥尺碼的拖鞋,完全合情合理。
最多可以證明殺死雲星的凶手很可能穿了雲星哥哥的拖鞋,但決不能以此就認為雲星哥哥有嫌疑。
“這是自然的,”唐初認真道,“我們做刑偵的本就是靠證據說話,但同時,也不放棄絲毫可能。”
“今天請傅煙的保姆阿姨和雲星這位養兄來市局,”季凜溫沉接話道,“我想自己同他們聊一聊。”
這是季凜一向的習慣,比起從彆人口中去探聽一個人,季凜更傾向於自己接觸判斷。
“行,”唐初乾脆點頭應下,終於收尾道,“傅煙和雲星案目前進展大致就是這樣,至於殷輝那邊…”
說起殷輝,聞冬瞬間想起了小一。
“抱歉,”他忍不住打斷了唐初,語氣裡不難聽出兩分關心,“小…就是昨天和殷輝在一起的那個男孩,他還好嗎?”
“還好,”唐初忙點頭道,“我們原本想聯係他的父母,但他說自己是孤兒,我就讓人先把他安置在旁邊那個賓館裡了,有人陪著。”
略一停頓,唐初看著聞冬,好似有兩分欲言又止,但自顧自猶豫半天,唐初最終還是直白問道:“小聞先生,你和那個男孩是…以前就認識嗎?其實他從來局裡就很不配合,從頭到尾隻說了兩句話,一句就說自己是孤兒,還有一句就是…就是問你去哪兒了…”
唐初這話講完,聞冬還沒來及回答,季凜就忽然朝他偏過頭,銳利目光如劍般直直射了過來。
作者有話說:
小季危險凝視jpg.
第55章
聞冬:“……”
此時此刻, 聞冬非常想為唐副支隊長點歌一曲——《聽我說謝謝你》…
聞冬對彆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向來非常敏銳,因此他能夠清晰感覺到這個當下,季凜淩厲如劍的目光中所含有的, 其實並不是所謂變態的過度強占欲。
或者說並不全是。
強占欲肯定是有的,畢竟昨天季凜破門而入那個房間找到聞冬的時候,聞冬和少年的姿勢很顯然刺激到了他,不然昨天後來也不至於將聞冬「懲罰」得那麼凶…
但聞冬在季凜此時的目光中, 清晰感覺到了除去強占欲以外的,另一種名為試探的意味。
毫無疑問,季凜同唐直男的神經大條截然相反, 他的天性以及職業屬性都讓他時刻保持對細節的足夠敏銳度,不隻是事物的細節, 更包括了人物之間最細微之處的情感聯係。
昨天季凜到來之後,親眼目睹了少年問聞冬:“哥哥, 我說了我信的, 真的信的,所以, 哥哥你之前說的,還作數嗎?”
其實聞冬當時就覺得, 季凜可能會覺察出什麼。
但很反常的,昨天一直到一切結束的深夜,季凜重新將聞冬送回家, 都絕口沒有提過和少年相關的一個字。
現在聞冬知道了, 季凜不是不提, 隻是還沒到提的時候!
然而, 不等聞冬想出一個合適的回答, 就聽季凜先他一步開了口, 嗓音溫沉道:“我想應該是不認識的,以小聞先生的家庭背景來看,和那個男孩大抵很難有交集。”
都說不同社會階層的的人自然有不同的社交圈,老牌豪門聞家的小少爺,有什麼途徑去認識一個甚至父母不知,要靠出賣自己身體維持生計的男孩?
這話原本該是合乎情理的,可聞冬卻在聽到的瞬間明顯一滯,之後倏然偏頭朝季凜看過去。
有那麼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他那雙向來超乎年齡般沉靜的眼眸中掠過一瞬近乎倉惶的神色,身側手指微蜷,連帶呼吸都緊了兩分。
聞冬腦海中完全不可控製如臨大敵般掠過一個念頭——
季凜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又知道多少?
然而四目相對,聞冬依舊沒有從季凜仿若無懈可擊的瞳孔中看出絲毫端倪。
轉瞬即逝的刹那之後,聞冬微闔眼眸,不動聲色做了個深呼吸,就又恢複得如往常無異了,他視線從季凜的眼睛中移開轉而投向唐初,唇角微勾,半是玩笑般答了唐初之前的問題:“也許隻是因為我看起來比較友善。”
這相當於變相回答「不認識」了,唐初並未多想,甚至還點頭讚同道:“有道理,小聞先生的外表看起來確實…非常容易讓人放鬆警惕。”
就像人們時常會因為玫瑰太美,而忽視了玫瑰帶刺一樣。
略一停頓,唐初又好心道:“如果小聞先生想去看他的話,我把房間號發你。”
聞冬並未拒絕,隻是溫和道了聲謝。
季凜適時開口,將話題轉了回去:“殷輝怎麼樣了?”
“哦對,”唐初給聞冬發了房間號,把手機鎖屏,繼續道,“殷輝這人也怪古怪的,其實整體來看他非常配合,我之前還以為昨天把他帶回來,他絕對會第一時間要請律師,沒有律師不開口那樣…”
唐初說的這種人在過往案例中絕不是少數,越是有一定教育程度及社會地位的罪犯在麵對審訊時候,越會表露出這種仿佛高高在上的態度。
而殷輝作為雅深私立的校長,既有教育程度又有社會地位,且唐初之前同他打過一次交道,就覺得殷輝這人太滴水不漏了,還以為審他需要費些功夫,卻沒想到情況截然相反,殷輝配合得過分,坦白承認自己就是這個組織的建立者,並堪稱知無不言地將組織相關的所有細節信息都交代清楚了。
不過這組織從初具雛形至現在的完善竟已有五年之久,時間之長牽涉之廣,核實查證起來確實有一定難度,也需要大量時間。
後續的核實查證都不屬於聞冬和季凜的工作範疇,因此唐初略過不提,而是看向聞冬,轉口道:“不過有一點很奇怪,昨天小聞先生發我的錄音我們仔細聽過,我懷疑之前強迫高小雯,導致高小雯自殺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殷輝,但殷輝對組織相關的罪行全都供認不諱,在這個問題上卻死都不認,再三強調自己隻是組織者隻是一個中介,從沒有碰過任何一個學生。”
唐初的懷疑和聞冬當時的推測完全一致,但當時殷輝在聞冬麵前不承認,聞冬尚且能認為他是怕被警方發現,然而現在殷輝都已經認罪了,對此卻依然不承認,就著實令人費解了。
聞冬眉心微微蹙了起來,不過不等他開口,唐初就又立刻道:“不過沒關係,之前高小雯的屍體我們不是也一並拉回來了嗎,他父母同意解剖,希望女兒就算死了也要死個明白,雖說屍檢結果顯示她確實就是自己割腕自殺的,但萬法醫在她的指甲縫隙中發現了人體組織殘留,我昨天已經取到了殷輝的DNA,不出意外的話,比對結果應該快…”
“出來了!”唐初話音未落,萬法醫的助理就正巧小跑到三人麵前,語速飛快道,“比對結果出來了,死者高小雯指甲縫隙中的人體組織殘留DNA和殷輝的DNA比對結果一致!”
“Yes!”唐初一拳重重錘在掌心,語氣振奮道,“這不就錘死了嗎,我看他還能怎麼狡辯!”
從萬法醫的助理手中接過報告,唐初喜上眉梢,在小助理肩膀上連拍三下,豪氣道:“回去告訴老萬,等這案子結了我一定單獨請他吃大餐!”
“唐sir,”小助理幽幽道,“上個案子時候你也這麼說的…”
唐初一噎,立刻擺手道:“這次一定,這次一定!”
小助理笑著走了,唐初揚了揚手中報告,朝季凜和聞冬道:“一起再去會一會殷輝?”
三人一同朝審訊室走,邊走唐初邊「嘶」了一聲,忍不住感歎:“你們說殷輝到底怎麼想的?這牢本來他就是坐定了,死不承認強-奸也不能給他減刑,為什麼就非不認呢?”
唐初原本也就是感歎一句,沒想得到回答,畢竟像殷輝這種非正常人的思維一般人肯定也難以理解。
誰知他話音剛落,季凜就慢條斯理接口道:“殷輝不過是不願麵對自己的內心罷了,他所受的教育,他的職業,他的社會地位,這種種讓他從理智上非常鄙夷對未成年產生性-欲這件事情本身,他不認為做這樣一個組織的策劃者有什麼可恥,在他們這類人思維中為了利益做任何事情都不可恥,但如果自己產生了欲望那就不同了,這就好比是…”
“好比你願意為了錢跟野獸做生意,”聞冬忽然開口,言簡意賅接上季凜話頭,“但卻不能承認自己其實同樣也是野獸。”
唐初:“……”
懂了,季老師和小聞先生真就不是一般人。
想到什麼,季凜又忽然道:“查一查雅深私立背後的股東。”
唐初一愣,忙順著問道:“季老師你是懷疑這個組織背後真正的策劃者並不是殷輝?”
“目前隻能說有這個可能性,”季凜淡聲道,“畢竟你也說了,以他這種情況來看,認罪太配合也算是一種反常。”
或許是對真正處於背後的人的一種保護。
唐初點頭應下來,說話間,三人已經走到了殷輝所在的審訊室門口。
聞冬無意進去再和殷輝正麵對話,沒那個必要更沒那個興趣,於是便選擇留在單麵玻璃後隻是看,聽。
而現在證據確鑿,也無需季凜出馬,因此季凜也留在單麵玻璃之後,和聞冬一起。
隻有唐初一人握著手中鑿鑿證據走進了審訊室。
審訊室門還未完全合攏,季凜就忽然靠近聞冬,貼在他耳邊,嗓音溫沉道:“我同他不一樣,我對自己的內心很坦誠,且完全願意向你承認,我確實就是野獸。”
聞冬側眸看向季凜,這人大言不慚般說著這樣變態的話,麵上卻依舊坦然而沉靜。
半晌,聞冬失語道:“野獸先生,你是不是還覺得我該誇你一句坦蕩?”
不知是不是被這個新稱呼愉悅到了,季凜唇角挑起來,眼底眸光微閃,低聲笑道:“如果我的小畫家願意誇的話,我自然很樂意。”
不是聞冬的錯覺,經昨天之後,他發現季凜在他麵前,是真的越來越不披著那層人皮了。
聞冬當然沒有誇他,轉而伸手拿起了台麵上的一副耳機戴好,看向審訊室內。
不得不說殷輝這人確實有不錯的心理素質,或者說偶像包袱,他昨晚就是在審訊室過夜的,此時此刻眼底青影很重,西裝上卻還不見多少褶皺。
不過等唐初把白底黑字的檢驗報告直接拍在殷輝麵前的時候,殷輝終於還是沒有維持住表麵的冷靜與體麵——
他終於歇斯底裡毫無教養般大聲喊叫起來:“是她先勾引我的!高小雯她就是個小婊-子!明知道自己腰細腿長屁股翹還穿著練舞服在樓道欄杆裡壓腿,那曲線凹得清清楚楚,警官你說這不是勾引是什麼?!敗壞校園風氣,就是個欠操的!”
唐副支隊長被殷輝這一套令人發指的言論直接整懵了,兩秒鐘後,他深深吸了口氣,還是沒有忍住騰然燒上頭頂的火氣,張口就道:“殷校長真是靈長類動物典範,公狗發情都沒你這樣的。”
單側玻璃外,聞冬忍不住笑了一聲,“難得見唐警官這麼伶牙俐齒的時候。”
季凜唇角也微勾,他薄唇微動正要說什麼,阮甜就忽然小跑進來,急聲道:“季老師,小聞先生,殷輝家的保姆阿姨到了,雲星的養兄沒來,人去外地了。”
季凜微怔,重複一遍:“去外地了?”
“對,工作出差,”阮甜答道,“昨天晚上十一點的飛機,說去三天,大後天回來。”
雲星養兄並不是嫌疑人,隻是受害者親屬,充其量是暫時被問詢而不是審訊的對象,警方自然無權也無理由限製他的外出。
“我知道了,”季凜頷首道,“先見一見傅煙的保姆再說。”
話落,他先一步出了審訊室,聞冬也抬步跟了上去。
問詢室內,一個看起來約莫近半百的中年女人坐在座椅裡,臉上皺紋很多,穿著陳舊樸素,大概是從未來過警局這種地方,整個人看起來都很局促不安,兩隻手放在腿麵上不斷摩擦。
在她對麵的一名小警察正在做基礎信息問詢。
季凜和聞冬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在外聽。
根據小警察的問詢,聞冬和季凜對麵前的中年女人有了一個基本了解——
名叫陳秋花,今年46歲,不是雅深本地人但在雅深也已有十年,一直從事家政行業,是去年五月經由家政公司介紹開始給傅煙做保姆的,至今正好一年。
被小警察問及「認為雇主傅煙是個什麼樣的人」時候,陳秋花停下了摩擦的動作,抬手捋了捋耳鬢已經開始花白的頭發,低聲說:“是個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