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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具型人格 夂槿 92097 字 3個月前

第91章

“在講我什麼壞話?”

耳邊忽然響起熟悉的溫沉嗓音, 聞冬側頭去看,才發現季凜已經從審訊室中出來了。

一聽季凜這樣問,唐初立刻擺手, 尬笑道:“沒有沒有,是是小聞先生在誇你,對,誇你很有意思!”

季凜「哦?」了一聲, 尾音饒有興味般微揚,隨後他垂眸看向聞冬,勾唇笑問:“是嗎?”

聞冬抬眸同他對視, 不置可否一笑,反問道:“你有什麼壞話會被人講嗎?”

這句乍一聽去好像隻是玩笑, 可季凜卻敏銳從中捕捉到了兩分好似試探的意味。

故作思考般沉默了一瞬,季凜微微挑眉, 低笑道:“好像確實沒有, 小聞老師,你知道的, 我在你麵前一向坦誠。”

季凜總是給聞冬很多不同的稱呼,且隨場合自然切換。

就比如現在, 在這樣的公眾場合叫「我的小玫瑰」太過直白,但叫「小聞老師」就很合適,有種隱晦的親昵, 又好像正好對應上他所謂的「一向坦誠」, 好像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

聞冬挑唇哼笑一聲, 他靠近季凜, 貼在季凜耳邊輕聲道:“你就是太會投我所好。”

在聞冬看來, 季凜就是早已認準了他確實就吃這一口, 就喜歡季凜的「不正常」,喜歡那種「瘋」,所以才在他麵前愈發放肆不加遮掩。

聞冬毫不懷疑,如果有天季凜忽然得知他其實喜歡的是真紳士,那季凜就能立刻把所有的「瘋」都原封不動反壓回去,之後牢牢披著那層紳士皮,再也不泄露分毫。

麵具型人格,說的大抵就是季凜這樣的人。

季凜果然不置可否,隻是也配合壓低了嗓音,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彬彬有禮道:“能討你喜歡,是我的榮幸。”

“那什麼”唐初看聞冬和季凜兩人講了半天悄悄話,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聲插話道,“我插個嘴問一句,季老師,你你相信傅恒剛剛說的嗎?”

他沒有明說,但聞冬還是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唐初想問的,是季凜相不相信傅煙真的對哥哥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完全無辜。

“相信,”這個問題其實之前唐初就問過,問季凜相不相信傅煙是無辜的,季凜這次給出了更為明確肯定的答案,“一來有我之前講過的理由;二來,從心理角度分析,絕大部分人在自己在意的人麵前都想扮演一個「好人」,很顯然,傅恒一直都想在傅煙麵前扮演一個好大哥的形象,他當然不會讓傅煙知道自己這樣不堪的一麵,這於他而言是一種形象的崩塌。”

這個回答正好又對應上了聞冬剛剛的問題,也對應了季凜之前的告白。

聞冬想,季凜不在他麵前維持一個所謂的「正常好人」形象,反而肆無忌憚,甚至說出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他這樣的話,這一切不過是洞悉了他的喜好。

不過其實即便如此,聞冬也從來沒覺得季凜就不是個好人了。

就像他之前對季凜說的那樣,聞冬確實覺得,季凜一直是個非常遵守原則的瘋子。

至於這原則是什麼,聞冬暫時還不得而知。

隻是

“好人”,不知是不是今天頻繁提到了這個詞,聞冬心底驀然劃過一瞬極其熟悉的感覺,可那感覺確實隻是一瞬,流逝得太快,聞冬沒能捕捉到。

很突兀的,他又忽然想起了季凜家裡那間所謂的珍藏室,那一排眼窩凹陷的仿真人頭骨。

當然,更想起了自己當初給季凜畫畫,畫到他懷裡的仿真頭骨時候,竟不知不覺就在那凹陷的眼窩中,畫上了自己的眼睛

這件事情聞冬後來一直沒有深想過,接連起伏的案件沒給他深想的時間,他自己本身,也好像不是很敢去深想,就像怕太早觸碰到什麼一般。

但在這一瞬,「好人」這個詞在他腦海中再次打轉的時候,聞冬卻極其莫名又想起了這件先前令他百般震驚難以理解的事情,竟冥冥之中就好像覺得,這之間會有什麼關聯一樣

“小聞老師,”季凜的嗓音又驀然在耳邊響起,語氣隱含關切,“在想什麼?”

聞冬倏然回了神,他抬眸看向季凜,薄唇微微動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抬眼正看到傅恒已經被相關負責的刑警帶走了,盯著那道極儘落寞的,悲痛的背影看了三秒鐘,聞冬收回視線,搖了搖頭,隨口道:“沒什麼,隻是在想在想現在終於算是暫時塵埃落定了。”

季凜還沒說話,唐初就立刻接話道:“對對對,總算暫時結束了,靠誰他媽能想到這次的案子竟然這麼複雜!”

聞冬和季凜都讚同點了頭。

確實,最初包括他們兩人,也沒人想到這一次,竟從最初的雅深高中女生高小雯失蹤開始,到波折發現高小雯回了家卻又自殺,再到發現傅煙和雲星的屍體,中間還穿插了至今並不明朗的有關那家生物科技公司的問題,到最後又發現了另一個女性受害者的屍體

沒人想到這一樁樁表麵看去或毫無關聯,或係同一個嫌疑人所為的案件之間,竟有著這樣千絲萬縷的聯係。

這既是一起大案,可同時也能看作三起作案動機各不相同,作案手段迥異的分開案件。

當然了,這其中除了傅恒的組織賣-淫案本身和麵具沒有關係,是傅恒的自發行為,生物科技公司的問題還暫時持保守需再調查狀態,另外兩起牽上人命的案件,很顯然,都依然和麵具關係緊密。

隻是

唐初撓了撓眉毛,又忽然道:“單看雲星這個案子的話,我總覺得麵具在這個案子中的”

說到這裡,唐初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找一個合適的詞,片刻後,他才一打響指繼續說道:“對!立場,立場很奇怪”

他這話說得依然不算直白,可聞冬和季凜本就都是極其敏銳,反應極快的人,因此兩人都立刻明白過來唐初在說什麼。

“確實,”聞冬點了下頭,淡聲接話道,“其實我也感覺到了,從之前的沈溪到現在的傅煙,雖然他們本人都是無辜的,但不可否認他們被殺害,都是被賦予了一種被懲戒的意味。”

沈溪的死,是韓揚和韓安在麵具誘導下,把沈溪當作了他們當年作惡的同性-戀父親去懲戒。

傅煙的死,則是他的保姆陳秋花在麵具誘導下,認為想要懲戒傅恒,那麼殺死傅煙才是最行之有效的。

也就是說,他們雖然本人無辜,卻都被麵具賦予了一種「有罪」的意象。

可雲星和第二個受害者不同。

她們的死,完全出自於被麵具誘導下,雲風無限放大的欲望。

出自於所謂的「得不到就要摧毀」這個可笑的理論。

她們本身就無辜,而雲風好像也並沒有給她們強加什麼罪名,不過是求而不得,又太想得罷了。

頓了頓,聞冬指節輕輕敲了敲自己的手背,條理分明繼續道:“我原以為,麵具給自己的定位是類似類似清道夫這種形象,以為他們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是在通過自己的方式懲惡揚善,但他們在雲星案中所表現出的立場,確實不一樣。”

非要說的話,就好像是看著原本自以為自己站在道德高地的「正義」審判者,忽然跌落審判壇,開始純粹為了欲望行事一樣。

很違和,非常違和。

“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季凜忽然開了口,隻慢條斯理講了一句話,“或許雲星這個形象,對於麵具,或者說麵具的頭目本人而言,也是有罪的?”

唐初一愣,脫口便道:“什麼罪?不喜歡自己的義兄這就叫罪?”

唐初說者無心,這句話卻倏然點亮了聞冬腦海中一根線,他驀然抬眸去看季凜。

季凜與他對視,微微勾唇笑了一下,他沒有直接回答唐初的問題,隻是輕描淡寫般道:“我好像,找到麵具的弱點了。”

作者有話說:

來了!說一下哈,這章是第二卷 的最後一章,這一卷確實劇情相對複雜就像這章裡寫到的,這一卷可以看成三個互相關聯的案件合並而成的大案,其中還牽涉到了主線劇情,所以寫得很困難,也很慢不過好在終於把這一卷完整寫下來了!【振奮】

接下來的最後一卷和前麵這兩卷相比起來會短很多很多,大概一共是八章左右,完結的卡點是很早就想好的,後續番外應該不少,番外問題會等正文完結時候再和小可愛們具體聊。

最後就是今晚還有一章,然後明天一定能寫到分手,最遲13號應該能正文完結。

以上,鞠躬,非常愛大家。

第92章

唐初立即追問道:“什麼弱點?”

不等季凜做出回答, 聞冬就先一步講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緊不慢道:“和同性-戀父親強迫自己的親生兒子,以及組織未成年賣-淫這種公認罪名相比起來, 對自己的義兄沒有產生所謂愛情,很顯然,正常人都會覺得這確實無罪,可麵具, 或者說麵具的頭目本人卻認為這也是一種罪名,也應當被懲戒,說明他的”

略頓一下, 像是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片刻後, 聞冬才接上話頭道:“說明他的審判標準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偏差,不再客觀。”

唐初隱約覺得自己聽懂了, 又好像還是不太懂, 他遲疑道:“對,確實是不客觀了, 可這不還是我們之前說的立場變了的問題嗎?弱點在哪裡?”

“弱點就在他不客觀了,”季凜接上話音, 慢條斯理解釋道,“不客觀,人之所以會對一件事情的判斷標準出現偏差不再客觀, 絕大多數情況下, 都是因為這時候他們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情緒, 而有情緒, 就說明有了弱點。”

微微一頓, 季凜忽然側眸看了聞冬一眼, 不過隻是一瞬,他就又收了目光,斂眸淡聲道:“有人曾和我說過一句話,他說:情緒是人生中最大的阻礙,當你不再為了生感到喜悅與快樂,也不再對死感到恐懼與痛苦,那你就會成為一把無往不勝的利刃。”

很奇怪的,明明季凜講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與往常毫無不同,依然溫和而沉靜,可聞冬卻莫名從中聽出了兩分近乎悲哀的意味。

還有,聞冬完全克製不住去想,說這種話的人,會是誰?

聞冬下意識抬眸去看季凜,有什麼念頭飛快在他腦海中劃過,隻是還不待他捕捉住,就聽唐初咋舌道:“天,我懂了,有情緒就是有弱點,但照你說的這種,那還是人嗎,不為生喜不為死悲的,那不就和機器一樣了!”

聞冬直覺季凜並不想聽見這樣的話,一時間他無暇去剖析這種直覺的源頭,下意識就想要補救句什麼,然而他薄唇微動還沒來及發出聲音,就見季凜抬眸看向唐初,他神情淡然如常,唇角笑容精準有如雕刻,溫聲應下:“確實,和機器沒什麼分彆。”

聞冬微怔。

他難以說清緣由,可卻從沒有哪一刻,像眼下這一刻一樣,讓他覺得季凜臉上的笑容這樣刺眼。

不過季凜講了這句話,就又語氣自然回到了先前的話題,他微微闔眸,低聲道:“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的話,那麼,麵具應該快要有新動作了。”

一聽季凜這樣說,唐初就忍不住皺眉長長歎了聲氣,不過他自我調動情緒的能力還是很強的,不需要彆人安慰什麼,他就又拍了拍手振作起來,震聲道:“儘管放馬過來,是時候該讓我們看一看藏在麵具下的真麵目了!”

話音落,唐初就又抬手拍了拍季凜的肩膀,看向季凜和聞冬,轉口道:“總之現在也算是一個階段性勝利了,今晚一起去聚餐行嗎?喊你們一次兩次了的,都不來,今兒個可彆再拒絕了!尤其小聞先生,我一定要好好請你吃一頓好的!”

聞冬以協助顧問的身份加入市局刑偵支隊以來,確實發揮了極大的作用,除去和季凜一同完善對犯罪嫌疑人的分析之外,最重要的,是聞冬至今已經完成了三次換裝臥底任務,極大便利了對犯罪嫌疑人的抓捕工作。

不過說到一起聚餐,聞冬還是遲疑了一瞬。

倒不是不想,他現在已經和季凜確定了關係,又和唐初還有支隊內的警察們都漸漸熟識,一起吃頓飯當然沒什麼問題,隻是這接二連三的案件確實持續太久,聞冬已經很長時間沒好好陪盛夏了,他原本計劃是今晚這邊結束,就回去陪盛夏一起吃晚餐的。

這麼想著,聞冬乾脆直接道:“唐警官的心意我領了,不過聚餐就算了,我今晚得回家陪弟弟。”

季凜和唐初都是知道他有弟弟的,還不等季凜說什麼,唐初是個自來熟的,他當即便道:“叫上你弟弟一起不就得了,反正隻是一起吃飯,不聊案子。”

季凜也溫聲接話道:“對,可以帶弟弟一起來,或者我開車和你一起去接他也行。”

聞冬想到盛夏那個身體狀況,還是猶豫,但他並未一口否決,而是摸出手機晃了晃道:“等我問他一下。”

盛夏的身體確實在外很引人注意,但聞冬從不覺得這有什麼,他也不會自以為是,替盛夏做任何所謂「為他好」的決定。

聞冬簡明扼要給盛夏解釋了一下情況,最後問他——

身體還舒服的話那就一起來?我去接你。

發出這條信息,等了兩秒鐘,聞冬等來盛夏回了一個簡單的「好」字。

聞冬彎唇笑了一下,抬頭朝季凜和唐初一晃手機,笑道:“搞定,我去接他。”

季凜立刻道:“好,我和你一起。”

話落,他又偏頭對唐初道:“我們就不回來了,聚餐地址你定好發我,我們直接過去。”

唐初忙點頭應「好」,又問聞冬和他弟弟有沒有什麼偏好和忌口。

聞冬想了想,還是道:“衛生環境好一些的就行。”

盛夏那個身體其實吃什麼都吃不多,不過如果吃不乾淨的,那肯定是會出問題的,沒辦法,他的腸胃比起普通人要弱很多。

唐初不明所以,隻當聞小少爺自幼講究慣了,也沒多問便連聲應了下來:“好的好的沒問題!”

敲定,聞冬和季凜便一同往電梯間走。

一進電梯間,電梯門才剛剛關上,季凜的手機就震動兩聲。

季凜解鎖去看,聞冬下意識往另一側又靠了靠。

聞冬向來注重尊重對方隱私,即便在戀愛中也如此。

隻不過電梯間空間本就很小,他確實想拉開距離也拉不大。

察覺到了他回避的動作,季凜唇角挑了一下,隨手便把手裡手機轉向了聞冬,邊低聲解釋道:“就是席應宗,估計職業病犯了,問我身體還有沒有不舒服。”

講完這句,他又側身靠近聞冬,貼在他耳邊笑道:“我的小玫瑰,我早就說過,我對你完全坦誠。”

聞冬其實很不習慣這種感覺——

這種心裡隱蔽在意的,期待的,沒有講出來也會被充分滿足的感覺。

這種感覺會讓他的心臟變得很輕,很軟,飄起來,卻難以落到實處。

於是與季凜對視一瞬,聞冬就移開了目光,也轉開話題道:“要不要也叫席醫生一起來吃飯?”

知道聞冬是在逃避話題,季凜也並沒有再繼續不放,而是順著他的話道:“他估計沒空,一般他每次約我都會提前一天。”

不過雖是這樣說,季凜還是給席應宗象征性發了條信息,問他有沒有空一起聚餐。

但結果和季凜所料一樣。

季凜再次把手機屏幕轉向聞冬,聞冬垂眸去看,就見席應宗連續回過來兩條——

沒空,我有個手術,大手術。

祝你們玩得開心。

聞冬隨口感歎道:“當醫生也蠻辛苦的。”

“確實,”季凜溫聲應道,“不過席應宗講過,他很喜歡當醫生,認為外科醫生這個職業很有靈魂。”

“什麼?”聞冬下意識問,“救死扶傷?”

他這話剛出口,電梯就「叮」的一聲到達一樓,電梯門緩緩打開。

季凜邊習慣性抬手去擋電梯門,邊勾唇淡聲道:“不,是因為外科醫生看誰有問題,就能給誰來兩刀。”

聞冬忍不住笑了一聲,真誠道:“難怪你們能做朋友。”

他之前還以為席應宗和唐初一樣,是個非常正常的人,現在看來好像也沒那麼正常,有的想法也怪神奇的。

兩人邊聊邊向停車場走,想到什麼,聞冬又忽然問:“對了,你吃東西有什麼偏好或者忌口嗎?”

說來也很有意思,明明兩人已經是一起經曆過生死,且約定了以後會共生共死的關係,可聞冬卻還不知道季凜的口味。

當然,這也確實不怪聞冬。

季凜從最初給他送的海鮮粥和鰻魚飯開始,聞冬就覺得季凜每次選的飯都很合他口味,但等真正和季凜一起吃過飯後,聞冬又覺得摸不準季凜的口味了,因為他從來不主動發表意見說想吃什麼,不想吃什麼,永遠都是四個字:“我都可以。”

而最後也確實如此,每次無論吃什麼,季凜好像都吃在那個度上,不會因為覺得什麼好吃就多吃兩口,什麼不好吃就少吃兩口。

聞冬問這話純屬閒聊,這本就是個很尋常不過的問題,可不知為什麼,聽到這個問題後,季凜卻極其罕見沉默了一瞬。

直到兩人一起坐進車裡,季凜探身過來給聞冬係安全帶,他才語氣如常回答道:“沒什麼偏好,也沒有忌口,吃東西對我來說隻是維持身體正常運轉,所以吃什麼都可以。”

聞冬再次怔住。

很突兀的,他又忽然響起了先前季凜對唐初說過的話,關於所謂情緒即弱點的那番理論。

在那個理論下,沒有情緒就可以無往不勝。

明明這和他們剛剛聊的話題好像毫無關聯,可在這個瞬間,一個曾一度席卷過聞冬腦海,又被他擱置的猜測卻再次湧了上來——

除去季凜的「瘋」以外,他的身體上確實有很多異於常人的地方。

比如永遠一成不變的草木氣息,比如絕佳的對疼痛耐受能力及驚人的恢複能力,比如極其出色的聽力及夜視力,再比如好像味覺缺失

正常人不該是這樣的。

黑色ne已駛上正路,聞冬忽然偏頭看向正開車的季凜,夕陽餘暉中他的側臉輪廓分明,俊美若神袛。

遲疑一瞬,說不上是試探還是彆的什麼情緒,聞冬輕聲開口:“季凜,所以你和對你說過那句話的人一樣,你也覺得情緒對你來說,是阻礙嗎?”

作者有話說:

久等來了,今天還有!

鞠躬,非常愛大家。

第93章

話音出口, 聞冬餘光中清晰看到,季凜握著方向盤的修長手指,微微收緊了。

片刻後, 正好紅燈,季凜刹車,偏過頭來看向聞冬,他勾唇笑了一下, 不答反問般道:“我的小玫瑰,你說一個失明的人,會覺得色彩於他而言是阻礙嗎?”

聞冬怔住。

在這之前, 他完全沒想到季凜會說這樣一句話。

聞冬問季凜是否同樣覺得情緒是阻礙,可季凜卻莫名般類比成了「失明的人」和「色彩」。

聞冬隱約覺得這種類比沒有問題, 還很貼切,但卻一時間沒能想明白貼切在哪。

而很顯然, 季凜也沒有給他仔細去想明白的時間。

講完這句話, 他就語氣自然將話題轉回了之前,嗓音溫沉道:“你還沒有告訴我的你的口味, 你喜歡海鮮,日料, 粵菜,不喜歡重油重鹽的,整體口味偏清淡, 不是很能吃辣, 還有什麼嗎?”

聞冬注意力成功被帶偏。

當然, 這也有他刻意放縱的原因。

在眼下這個, 用唐初的話說剛剛取得階段性勝利, 準備聚餐慶祝一下的情況, 還要去接盛夏的路上,聞冬確實不願讓自己深想季凜的那句話。

他直覺如果真的想明白了,那個後果未必是他現在能夠坦然接受的。

而且

而且說真的,聽到季凜細數他的口味偏好,明知道這對季凜而言不算什麼難的,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周到,很可能對席應宗,對唐初的口味都一樣了如指掌,可大概戀愛中的人都難免如此,知道歸知道,聞冬還是不可克製般,覺得心尖甜了一下。

他將先前的話題暫時拋之腦後,順著季凜的話聊了下去:“好像沒有了?你不說的話,我還以為自己其實不挑食的。”

——

市局到聞冬家並不遠,一路閒聊間,不久就到了聞冬家樓下。

季凜將車熄火停在路邊,偏頭看向聞冬,溫聲問:“給弟弟發過信息了嗎?可以讓他下樓了。”

聞冬點了點頭,猶豫一瞬,雖然知道季凜一向是非常知禮守禮的人,但聞冬還是忍不住提前打了個預防針:“我弟弟他身體不太好,你等下不要太驚訝。”

季凜罕見沒有立刻明白過來聞冬的意思,但他還是毫不猶豫點了頭。

沒等他再問更多,麵前不遠處的單元門就開了。

裡麵出來兩個人。

坐在高背輪椅中的盛夏,和在他身後給他推輪椅的護工張叔。

聞冬搖下車窗探出頭去,朝盛夏揮了揮手,語氣不自覺揚起來:“夏寶!”

盛夏也笑了,軟和的眉眼都彎起來,還抬起唯一能動的那條手臂也朝聞冬揮了揮。

聞冬抬手要去開車門下車,幫助盛夏上車,可他手指碰到車門把手,才又忽然想起什麼,偏頭看了眼季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季凜竟正直愣愣盯著盛夏看!

好像刻在他人格本能裡的禮貌,在這一刻都出走了一樣。

仔細看的話,還會發現他的瞳孔是微微縮緊的。

聞冬不明所以,他下意識蹙了蹙眉,忍不住輕聲咳嗽了一聲以作提醒。

盛夏已到了車邊,聞冬來不及再同季凜說更多,隻好先開門下了車。

他走到後座將後座車門拉開,之後動作熟練配合護工張叔一起,把盛夏半抬半抱進了車的後座位。

動作間,聞冬就感覺到盛夏原本綿軟無力的腰腹間,此時多了一種堅硬觸感。

他眉心蹙起,忍不住嗔怪道:“不是說了讓你不要戴腰托的嗎?你會不舒服。”

“沒沒關係的,”盛夏癱在後座座椅裡,僅是這樣的被動轉移,就已經讓他又開始呼吸不太順暢,微微喘息起來了,他討好般用臉頰蹭了蹭聞冬的手背,小聲道,“不戴不戴,醜,給你,丟人”

盛夏癱瘓位置太高,他的腰腹是完全沒有力氣的,全靠輪椅支撐,看起來也像陷在裡麵一樣,戴上腰托就會至少從表麵上看起來,相對正常一些。

“傻不傻?”聞冬輕輕戳了戳他的臉頰,反問道,“我會在意這個?”

盛夏就不說話了,隻朝聞冬眨了眨圓圓的眼睛,討好朝他笑。

知道聞冬不在意,可還是想儘可能在外人,尤其是在聞冬的新男朋友麵前,維持基本的體麵。

不想讓彆人覺得聞冬有個這樣不能自理的弟弟。

盛夏不說出口的話,聞冬當然都明白。

他輕輕歎了口氣,給盛夏係上了安全帶,轉身走到另一邊,拉開了另一側的後座車門。

“我沒,沒關係的,”盛夏又忍不住開口,嗓音綿軟無力,講出來的話卻極儘體貼,“我能,能坐住,冬冬哥哥,可以,坐前麵的。”

平時他們兩人一起坐車,如果盛夏不戴腰托,他在後座一個人就是坐不住的,因此需要聞冬坐在一起,攬住他的腰,給他當支撐。

但今天不用,他戴了腰托還有安全帶,就可以坐住了。

可聞冬不聽他的,已經利落坐了進來關上車門,才哼笑一聲道:“我樂意。”

終於搞定,聞冬才抬眼去看季凜。

可是很奇怪的,一向禮儀周到的季凜到了現在,竟還沒有主動開口同盛夏打過招呼,沉默得不正常。

聞冬忍不住出聲叫他,遲疑道:“季凜,你在想什麼?”

季凜驀然回了神。

他抬眸透過後視鏡朝後看了一眼,可聞冬敏銳發現了,他的目光並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而是落在盛夏身上

盛夏這個身體狀況,在外自然沒少接收過彆人的注目禮,因此他對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其實是很敏感的。

現在季凜一看過來,盛夏就察覺到了。

他抿了抿唇,小聲開口:“抱歉我這個,身體,是不是,嚇到你了?”

還不等季凜說話,聞冬就抬手輕輕拍了下盛夏癱瘓無力的大腿,嗔他:“又在說什麼胡話?”

可話是這樣說,聞冬心底也確實覺得奇怪。

實在是見到盛夏之後,季凜的反應太反常了。

聞冬還從沒見過他這樣。

“抱歉,”季凜闔了下眸,終於開了口,嗓音倒是溫沉依舊,語氣歉然道,“是我失禮,讓你誤會了,我一直看你,隻是因為”

略一停頓,就像是在猶豫是否要講接下來的話一般,季凜的目光又透過後視鏡緩緩移到了聞冬臉上,定格一瞬複又轉回去看向盛夏,他終於還是坦誠道:“是因為覺得,你很像我以前見過的一個人。”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了聞冬和盛夏的意料。

聞冬微愣一瞬,下意識側頭去看盛夏。

可盛夏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情,毫無印象。

可不等聞冬出聲問,季凜就發動了車,在引擎聲中,他好像又恢複了與往常無異的淡然沉靜,語氣自然又補上一句:“很多年了,應當是我記錯了。”

略頓一下,他又誠懇再次道了遍歉:“讓你誤會了,我真的很抱歉。”

話落,黑色ne啟動,向小區外駛去。

聞冬很快就發現了,此時,季凜的車開得比平時要慢很多,穩很多。

顯然是在照顧盛夏。

從這看來,他先前的失態好像確實隻是短暫的瞬間,是個小插曲,畢竟他現在所表現出的,依然周到而有禮。

可聞冬眉心還是不自覺微微蹙著,他直覺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畢竟聞冬並不覺得,季凜是會為了一個自己都不確定究竟有沒有見過的人,那麼失態的人。

思考了一瞬,毫無思路,聞冬乾脆暫時不深想了,他隨口問季凜:“唐警官給你發地址了嗎,我們去哪裡吃飯?”

然而話音落下,卻沒等到季凜回答。

聞冬抬眼去看,就見季凜平視前方,握著方向盤的手依舊很穩,乍一看去就好像毫無異常一樣。

聞冬又略微提高音量叫了一聲:“季凜?”

又過了兩秒鐘,季凜才終於像是回過神般應了一聲:“抱歉,我剛剛走了下神,你剛說什麼?”

聞冬立刻反應過來了,季凜隻是表麵故作「正常」了。

但事實上,很顯然,盛夏確實給了季凜很大的衝擊。

隻是聞冬一時間確實猜不透,這衝擊從何而來。

聞冬薄唇微微抿起,不得不又重複了一遍:“我說,唐警官給你發過地址了嗎?”

這次季凜倒是應得很快:“發過了,是我去過的餐廳,所以沒開導航,是家綜合菜係,環境不錯,衛生有保障。”

聞冬應了聲「好」,又忽然不知道要再同季凜說什麼了,季凜的異常他看在眼裡,可季凜卻已經明確說了「是他看錯了」,加之此時盛夏還在車上,聞冬確實不好開口再問。

這種感覺不上不下,令聞冬莫名覺得心臟發堵,很不舒服。

他乾脆不同季凜講話了,略偏過身,同盛夏閒聊。

餐廳離得不算遠,一路上聞冬都沒再同季凜講過一句話,而季凜也從始至終都很沉默,沒有開過口。

直到到達餐廳門口的停車場,車停下來,聞冬正要去開車門,卻猝然聽季凜開了口,聽他低聲道:“聞冬,那個腳環”

講到這裡,季凜又抬眸看了後視鏡一眼,像在用眼神詢問,現在盛夏在場,他可不可以說這個。

聞冬點了下頭,順著問道:“腳環怎麼了?”

這就是並不避諱讓盛夏聽的意思了。

季凜便溫聲繼續道:“我是說,如果你覺得腳環裡的那個裝置,讓你很不舒服的話,你可以先把腳環還給我,我去拆掉,或者重新定製一個普通腳環再送給你。”

他沒有提到「定位」兩個字,大概是怕嚇到盛夏。

但聞冬當然聽懂了。

可聽懂了,聞冬卻頓時更疑惑了。

他完全想不明白季凜為什麼要忽然提起這個。

何況

聞冬語氣莫名反問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讓我覺得不舒服了?”

季凜之前會對他坦誠這個,不就是看透了他根本不會覺得不舒服,反倒會感到興奮嗎

現在又忽然說這種話,感覺很奇怪,像在裝好人

好人。

這兩個字再次撞上聞冬的腦海,那種熟悉感也再度漫上心頭,又聯係起季凜見到盛夏之後的異常

有什麼記憶片段飛速掠過聞冬腦海。

他上挑眼眸微微瞪大了,然而還不待他徹底將那片段回憶清楚,手裡手機就忽然震動兩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聞冬下意識解鎖去看,卻發現是唐初發來的信息。

大概是知道季凜在開車不能及時回複,所以發給他了,一連串——

唐警官:艸,今天聚餐又他媽要泡湯了。

唐警官:不過季老師料得真準,麵具竟然真的有新動作了,還是大動作!

唐警官:兩分鐘前接到報案,有個有錢人家的小孩失蹤了,六歲男孩,兩分鐘後就收到了這個。

唐警官:【視頻】;

情況緊急,聞冬沒避開盛夏,隻是將音量關閉,想先點開視頻看一眼。

可點開的瞬間,聞冬就後悔坐在後座了。

因為,手機屏幕上驀然出現了一張令聞冬終身難忘的臉——

是麵具。

是同每個受害者紋身一樣的那個麵具。

是聞冬噩夢裡的麵具。

視頻中的人身上,還穿著同聞冬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猩紅色鬥篷。

下一秒,身旁盛夏忽然突發了嚴重的痙攣。

作者有話說:

來了

抱歉今天寫了7000+竟然還是沒有寫到提分手嗚嗚嗚,但是下章就能寫到了,真的能,應該能看出來叭這章在做鋪墊了,大家可以猜一猜季凜看到盛夏想到了什麼!

之後明天寫到提分手,還有文案大家期待已久的那個情節都會有,一定能!真的!【震聲】

鞠躬,非常愛大家。

第94章

房間內。

“舒服些了嗎?”聞冬坐在盛夏的護理床旁, 邊給盛夏整理好氧氣管,邊語氣擔憂道,“還覺得呼吸困難嗎?”

盛夏腦袋陷在床頭軟枕裡, 纖細脖頸輕輕搖了搖,嗓音輕得近乎耳語,卻還是答得認真:“舒服多了,不不困難, 了,呼”

聞冬拉過盛夏不能自主活動的那隻手,動作熟練給他按摩萎縮的手, 將那一根根蜷曲在一起的手指輕輕捋直,緩緩揉捏, 輕聲嗔他:“你這聲音小得都能被風吹散了,還叫不困難。”

盛夏就又不出聲了, 隻彎起眉眼朝聞冬笑。

聞冬輕歎了聲氣。

確實覺得還是太突然了。

雖然先前季凜確實已經說過, 他預感麵具要有新動作了。

但就連聞冬,或者說包括季凜自己, 也沒有完全預料到這個新動作會來得這麼快。

並且,這裡麵其實有個非常敏感的問題——

接連起伏互相關聯的三起案件才剛剛落下帷幕, 甚至還沒有出官方報道,可麵具的頭目卻就像已經明確知道了這場落幕一樣,馬不停蹄策劃出了新的「表演」。

再回憶起先前, 也是在沈溪案告破當晚, 就出現了高小雯的失蹤

這樁樁件件聯係之緊密, 當時以為隻是巧合的, 現在聯係起來再看, 就覺得好像不止是巧合這樣簡單了。

聞冬知道麵具組織分工明確, 人手分布甚廣,但沒想到竟然能廣到這個程度,對警方消息如此靈通,就好像好像他們其實就在身邊,離得很近一樣。

這種感覺其實細想是很令人驚恐的,就像明確知道了身邊有個惡魔,可這惡魔卻披著最完美的人皮,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沒人知道這惡魔究竟會是誰。

接到唐初的消息之後,這聚餐自然是要泡湯了。

盛夏痙攣得厲害,整個人狀態都極差,聞冬放心不下他,季凜便以交通規則內的最快速度,又先調頭把聞冬和盛夏一同送回了家,之後他才自己去了市局。

至於那個視頻

那個視頻也隻有不到十秒鐘,視頻中,那個戴著怪異小醜麵具,身披猩紅色鬥篷的古怪男人,用詭異沙啞如破鑼一樣的嗓音低聲說了三個字:“見麵禮。”

隨後,伴隨一聲短促的小孩驚叫,畫麵中一閃而逝一張兒童的稚嫩臉頰。

視頻到這裡截然而止。

聯係起唐初先前說的「某有錢人家六歲男童失蹤」,很顯然,視頻中的男孩,有極大可能就是那個失蹤的男孩。

而這也是很容易得到確認的。

因此很顯然,麵具這次完全不介意讓警方知道,男孩失蹤就是他做的。

不但不介意,甚至是非常坦蕩而光明正大的。

就是在明確對警方宣戰——

沒錯,就是我做的,可你抓得到我嗎?

如果說先前季凜出「意外」車禍那次,在那個時候,季凜還認為麵具處於一個養精蓄銳,不會輕易對警方宣戰的階段。

那麼現在很顯然,麵具已經進展到了新階段。

或許是這接二連三有他們策劃的案件都被警方一一偵破,激起了麵具更強的挑戰性與更濃的興趣,讓他們開始想要拋出新的「玩法」了。

盛夏忽然又開了口,輕軟嗓音將聞冬喚回了神,隻有極其簡單的三個字:“是他嗎?”

可雖然隻有三個字,卻不難聽出盛夏尾音中的明顯顫抖意味。

聞冬非常清楚,這顫抖,並不僅僅源於盛夏虛弱的身體,更源於源於紮根在他心底的,深深恐懼。

而這於聞冬而言,同樣是此生都難以消逝的恐懼。

他握著盛夏的手下意識攥緊了,那是他極其罕見的大力道。

盛夏這條手臂完全沒有知覺,不然的話,他一定會被聞冬握痛的。

很顯然,雖然盛夏沒有明說,隻說了一個「他」字,但聞冬就是知道這個「他」是誰——

他是十三年前的麵具頭目,初代麵具掌權者。

片刻後,聞冬才仿佛驚覺般鬆了力道,又輕輕給盛夏揉捏被他剛剛攥出紅印的手指,邊低聲回答:“不會的,不是他,你知道的,他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經落網了,況且”

略頓一下,想到這一起起案件以來,他和季凜做過的多次分析,聞冬言簡意賅道:“況且目前看來,現在的麵具整體在行事理念和策劃手段上,都和當年有很大不同。”

以前的麵具是為錢至上,而現在的麵具在自詡正義。

以前的麵具會訓練培養自己的固定殺手,而現在的麵具則傾向於隻在幕後誘導。

確實很不一樣。

頓了頓,聞冬垂眸歎道:“誰都可以成為新的麵具,可以是你,是我,是當初親身經曆過的任何一個人。”

“也對”聽了聞冬的話,盛夏臉色沒有先前那麼慘白了,他總算恢複了兩分神智,但聲線還是微微發顫的,“我之前,看心理書,書上說,嚴重的,PtSD,可能呼,最終會,轉化為,施害者”

盛夏一口氣講這樣一個長句下來,呼吸已經明顯又緊促起來。

聞冬動作熟練替他又略微調大了氧流量,邊忍不住低聲嗔他:“和你講過好多次了,少看這種心理書,怎麼就不聽的?”

真正擁有過心理問題的人,在自我剖析中絕大部分時候都是獲得的痛苦比治愈要多很多,因此聞冬甚少剖析自己,也希望盛夏少給自己製造痛苦。

“知道了”盛夏應得順從,“以後,不看了”

聞冬「哼」了一聲,懲罰般略添力道捏了捏盛夏的手指,語氣無奈道:“我還不知道你?每次都這樣說,下次還一樣會看。”

盛夏就又不出聲了,隻是依然討好朝聞冬笑。

聞冬目光無意間下移,就又落在了盛夏那枚半遮半掩在毛絨睡衣領口中的鎖骨釘上。

神情微微一滯,聞冬又下意識抬起手,輕輕撥轉了一下自己鎖骨上的那枚圓釘。

盛夏敏銳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出聲問:“冬冬哥哥,是還有,什麼事嗎?”

聞冬手指微不可察頓了一下,複又放下來不再撥轉那枚圓釘。

當然是有事的。

聞冬想起在傅煙屍體中發現的所謂不明物質,想起雲風讓他喝下的所謂「催眠藥」,他想,他曾經隱隱有過的預感,大概是成真了——

或許重出水麵的並不隻是麵具。

還有,瘋狂的人體實驗。

目光在盛夏早已癱瘓多年,萎縮變形的肢體上一掠而過,聞冬倏然闔了闔眸,掩住眼底的心疼,還有好似下定什麼決心般的堅定,隨後若無其事道:“還能有什麼事?我就是發個呆。”

之後不等盛夏再問,聞冬就轉開了話題,提起除去麵具這件大事之外的,他本人今晚最關注的話題:“夏寶,你對季凜有印象嗎?”

這個問題問出口的瞬間,聞冬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他覺得自己其實也沒有害怕什麼答案,因為他根本就還沒想清楚,所謂的「有」亦或「沒有」這樣截然相反的答案間,會指向什麼樣的結果。

但好像他的本能裡,已經隱隱有了某種令人心驚的預感。

不過,盛夏給出了一個在這兩個完全肯定亦或完全否定之間的答案,他眉心微微皺了皺,說得很緩慢,也很認真:“他的臉,我,沒印象,但是,他的整體,身形輪廓,氣質,我隱約,覺得,呼是有些,有些熟悉。”

其實這個答案是有兩分模棱兩可的,畢竟身形輪廓亦或氣質,都不是那麼具象的特征。

但聞冬還是也微微蹙了眉,認真去想。

從客觀來講,他和盛夏從五歲那年認識至今,因為盛夏的身體緣故,隻要盛夏外出,那基本都是和他一起的,除非他大學之後到現在,偶爾課業或者案件忙碌,盛夏會被送回老宅。

但這都是至少近四年間的情況了,與季凜先前口中的「很多前」並不相符。

因此,如果是在很多年前,盛夏確實曾見過季凜,那自己應當也是見過的。

可為什麼自己會不記得,盛夏也會說對季凜的臉沒有印象,反而隱約是對身形輪廓和氣質感到熟悉?

或許,是臉被遮住了嗎?

聞冬又想起了季凜家裡那一排十三個頭骨。

那和自己的眼睛毫無違和感的凹陷眼窩

還有,好人

這每一個看似毫無關聯的元素,此時此刻被聯想到了一起

極度的熟悉感就再度席卷上聞冬心頭。

他耳邊驀然間回蕩起了一道自己的聲音,音色比自己現在的稚嫩很多,語氣中也仿佛還帶著一股天真純粹的信任感:“我相信,相信大哥哥是個好人。”

聞冬心尖倏然一跳。

然而不待他將當時畫麵回憶得更為清楚,手機卻又忽然震動了起來。

震碎了那一瞬的記憶。

聞冬下意識低頭解鎖去看,發現正巧是季凜發來的信息——

my Devil:休息了嗎?我剛出市局。

my Devil:弟弟身體好些了嗎?

溫和有禮一如往常。

聞冬飛快打字回複——

還沒睡,在和夏夏聊天,他好多了。

你那邊怎麼樣,有什麼發現嗎?

季凜秒回——

my Devil:好多了就好,今天嚇到他了。

my Devil:這邊目前沒有什麼有用發現,視頻追查不到定位,視頻裡的畫麵也完全判斷不出任何有效信息。

意料之中。

麵具有備而來,總不會如此輕易露出破綻。

聞冬乾脆換了話題,直白問起自己一直還疑惑的——

對了,你之前在車上,為什麼要忽然提到腳環?

這次那邊遲了兩秒,才回過來一條——

my Devil:沒什麼,隻是忽然想到了,怕裡麵的定位裝置會讓你覺得不舒服。

聞冬眉心不自覺蹙得更緊,他回複的語氣中也自然帶上了兩分火氣與強調意味——

你明知道我不會這麼覺得。

季凜明明就非常清楚他的偏好,甚至今天前不久還說過,對他完全坦誠,並承認是在投他所好。

可為什麼從見了盛夏之後,季凜就又忽然像變了個人一樣?

就像瞬間收起了所有的瘋勁,變成了一個彬彬有禮,懂得進退的真紳士一樣。

這前後反差之大且迅速,實在令聞冬難以看透。

聞冬發去這句話,就是在等季凜一個表態,亦或者說一個解釋。

然而季凜的回複卻依舊四平八穩,讓聞冬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my Devil:我隻是忽然想到了,就隨口一問向你確認一下,我希望在我們之間的相處中,不會有任何讓我的小玫瑰感到不舒服,或者被冒犯的地方。

乍一看去好像很有道理。

很尊重聞冬,完全挑不出錯處。

可聞冬盯著這句話來回看了兩遍,隻想回他一句他平時從不會講的粗口——

狗P!

聞冬現在已經完全能確認了,季凜的變化就是在見了盛夏之後。

見了之後,聞冬不知道季凜究竟是想起了什麼,又兀自思考琢磨了什麼,總之最後,季凜莫名其妙就得出了——

他可能更喜歡這種彬彬有禮模範男友的結論。

於是,季凜這紳士麵具就又牢牢戴回去了。

聞冬很想直接問個明白,可他又想起了自己剛剛還沒徹底回憶清楚的片段,想起了鎖骨上這枚圓釘,想起了季凜身上的種種異常,想起了季凜和麵具之間難以言明的糾葛

聞冬忽然就覺得,他和季凜之間其實還橫亙了太多,並不是現在簡單一句話,就能夠問明白的。

而很顯然,季凜也根本沒給他再問明白的機會,季凜甚至沒給他發出這句「狗P」的機會。

因為大概是等了兩分鐘沒有等到回複,季凜就又極儘「體貼」發來一條——

my Devil:是不是困了?確實不早了,我今晚就不去打擾你了,我們明天見,你好好休息,祝我的小玫瑰好夢。

聞冬:“”

好你個大頭鬼!

聞冬這下徹底被氣到,他乾脆一個字都沒回,直接退出和季凜的聊天框,之後重重將手機鎖屏了。

又過了兩秒鐘,聞冬才忽然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剛剛這瞬間的反應情緒化得過分,也幼稚得過分。

完全不像他平時會表現出來的。

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房間內還有個盛夏,聞冬難得赧然,抬頭去看。

然而這一看才發現,盛夏竟然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

聞冬愣了愣,他站起身仔細確認了盛夏的製氧機運轉正常,此時心率呼吸都平穩,整個人也都處於還算舒適的狀態,才替他認真蓋好被子,輕手輕腳退出了盛夏的房間。

當然,聞冬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之後,盛夏就悄悄睜開眼睛,彎起唇角笑了笑——

他的冬冬哥哥體麵慣了,難得有這種類似出糗的時候,他偷偷欣賞就好,沒必要讓冬冬哥哥難為情。

聞冬回到房間後,實在沒什麼好好泡浴缸的心情,便隻簡單衝了個淋浴,就把自己整個人摔進了大床裡。

他確實想好好睡一覺的,本也以為自己能睡著。

因為自從和季凜認識以來,鼻尖就總是若有似無充斥著獨屬於季凜的,乾淨溫柔的草木氣息,這種味道莫名令聞冬安眠。

可不知今天是不是確實心緒紛擾,聞冬躺了很久,不但沒有絲毫困意,反倒大腦神經愈發活躍,思緒萬千,卻又難以真正思考出有用的信息。

失眠的感受對於聞冬而言並不陌生,在認識季凜之前,他早已感受過很多年。

但人大概就是這樣,俗話說由奢入儉難,聞冬覺得自己大概也是如此,習慣了每天晚上不靠安眠藥也能睡著且好眠的生活,再像現在這樣失眠起來,就覺得不是那麼容易忍受了。

歎了口氣,聞冬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看了兩秒鐘,最終還是無奈認命又坐起來下了床,從床頭櫃中翻出安眠藥,一連吞了四粒。

他的身體注定了需要吃比正常劑量大很多的藥,才能勉強起效。

重新躺回床上,聞冬再次閉起眼睛,繼續醞釀睡意。

終於,不知過去了多久,聞冬終於睡著了。

但很不幸的,季凜的那句「好夢」祝福並沒有生效,聞冬剛剛一睡著,就又夢到了很多年前,如同「痛苦本源」般的久遠畫麵——

夢裡,剛過五歲的他被放平在一張奇怪的床上,頭頸四肢,都完全被固定了起來不能活動。

他就那樣眼睜睜看著一隻極粗的針管,將一種他根本叫不上名,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液體緩緩推入了他的靜脈中。

那種徹骨疼痛與冰冷席卷四肢百骸的感覺,在夢裡依舊清晰無比。

夢裡,小小的聞冬被嚇到大哭,可哭了沒多久,他就直接昏迷了過去。

再醒來,就聽見耳邊又回蕩起了如同魔鬼低吟般的話語——

“你記住,你永遠都是最完美的實驗品。”

“但同時,你也是個怪物。”

“每個人都有秘密,都有想要隱藏的情緒,沒有人能夠接受在另一個人麵前如同透明,連我們作為同你血緣最親的親生父母都無法接受,又遑論彆人?”

聞冬不知自己是不是沒睡熟,總之,在夢裡他感覺自己隱約有自我意識,在聽到這樣的耳語時候,他下意識想要去反駁,他想說:“有的,有人,季凜可以。”

可他薄唇微動,唇瓣在這一刻卻仿佛千斤重,無論如何也張不開。

之後不等他講出這句話,夢中畫麵就又驀然一變——

他被熟悉的草木氣息包裹,而麵前緩緩走來一道熟悉人影,戴著麋鹿麵具。

可這一次,夢中從未見過真容的人走到他麵前,竟第一次摘下了那麋鹿麵具,赫然露出了季凜的臉。

夢裡的聞冬也感到萬般驚異,可他還沒來及發出聲音,就見夢中季凜朝他笑了,依舊是那副弧度都不會有變化般的溫和笑容,之後還伸出手臂,將他攬進了懷裡。

季凜側頭貼在他耳邊,語氣也溫和如常,可說出來的話卻又截然相反,聞冬聽他一字一頓低聲道:“聞冬,我恨你,如果沒有你的父母,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變成一個和機器毫無分彆的軀殼!”

最後一個字字音落下,聞冬驀然感覺到後背一痛,他下意識回頭去看,才發現季凜將一把刀,直直紮進了他的後心!

鮮血染紅了季凜一整隻手,可季凜卻還是那樣笑著的。

就是在這個瞬間,聞冬倏然醒了過來。

他睜眼瞪著天花板,劇烈喘息,胸口起伏不定。

夢中那一瞬的驚懼與疼痛太過真實,以至於聞冬下意識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後背。

足足過了兩分鐘,聞冬才終於勉強徹底清醒過來。

他緩緩坐起身靠在床頭,打開了床頭燈,又摸過手機,連時間都沒看,就下意識撥出了季凜的電話。

連指尖都還在輕微發顫。

“嘟”聲響了兩聲,聞冬才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他垂眸去看手機屏幕右上角的時間,才發現竟已經淩晨三點過了。

下意識要掛斷電話,可指尖剛剛移到「掛斷」的位置,電話卻通了,季凜的溫沉嗓音傳出來,語氣略微有兩分遲疑:“聞冬?”

季凜的聲音清醒如常,絲毫不像是睡夢中被打斷的模樣,聞冬微微一愣,他下意識問:“你還沒睡?”

“還沒睡著,”季凜應了一聲,就將話題又轉回到了他身上,嗓音愈發低緩,“你怎麼了,是做噩夢了嗎?”

聽到「噩夢」兩個字,聞冬身形下意識又繃緊了一瞬。

又想起了剛剛夢裡的情境,昏黃房間內,聞冬坐在床上抱住膝蓋,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好似沒頭沒尾般問出一個問題,他輕聲問:“季凜,你相信我嗎?”

大概是沒想到他會忽然問這樣一個問題,電話那頭略微沉默了一瞬,但確實隻是一瞬,下一秒,就又響起了季凜無比肯定的回答:“信,我當然信。”

沒有問他為什麼要忽然問這個,而是直接給出了最為肯定的答案,聞冬肩膀緩緩放鬆了下來,低低吐出口氣。

電話裡,季凜又忽然道:“聞冬,你先彆睡,等我二十分鐘,不,十五分鐘就夠了。”

聞冬微愣,他不知道季凜要做什麼,但還是下意識應了聲「好」。

那邊季凜先一步掛斷了電話。

盯著息了屏的手機看了兩秒鐘,聞冬才隱隱有了個猜測——

難道,季凜是現在要來找他?!

這個念頭湧起的刹那,聞冬就感覺到,自己的心尖都克製不住一顫。

血液飛快從心臟,從四肢向大腦輸送,讓他的靈魂都仿佛震蕩了起來。

聞冬想,如果季凜真的來找他了,那他一定要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管地,好好同季凜做些瘋狂的壞事。

就像季凜先前對他說過的那樣,說他的腿真好看,真適合用來做些壞事。

有了期待,這十五分鐘就好像變得極其漫長,但好在再漫長,也終會過去。

十五分鐘後,聞冬果然準時收到了季凜的信息,隻有四個字:我在樓下。

聞冬想,這人又開始真紳士了。

他不給聞冬打電話,而是隻發信息,就是怕聞冬沒有等他又睡著了,亦或者是不想下樓,總之,隻要不是接到電話,那麼聞冬就完全擁有不下樓的權利。

但聞冬沒有一秒鐘的猶豫,他甚至是從床上彈起來的,之後飛快脫掉了身上的睡袍,轉而換上了白天穿的,季凜的那件白襯衣。

可下麵,聞冬卻並沒有再穿季凜的那條工裝短褲。

當然,他也沒有穿自己的任何外褲。

而是隻從衣櫃中取出一件長款風衣披在身上,聞冬就握著手機和鑰匙,放輕聲音下了樓。

季凜的車就停在樓下。

聞冬一出單元門,就看見了倚在車邊的季凜。

他依然是慣常穿的那套白襯衣配黑長褲,夜色中身形挺拔而修長,他指尖夾著支點燃的煙,火光明滅,隱約勾勒出修長手指的剪影。

聞冬近乎是跑向他的。

又堪堪在距離季凜分毫間停下,與他近乎身體相貼,鼻尖相抵。

迎上季凜好似訝異般微微挑起的眉梢,聞冬探手抽走了他指尖的煙,轉而送至自己唇邊,深深吸了一口。

之後,不等季凜張口說出什麼,聞冬就忽然仰起頭,吻上了季凜的薄唇。

通過這樣的方式,渡煙。

季凜隻是微微愣了一瞬,他的手比他的大腦先動,已經抬起環住了聞冬的細腰,手掌輕撫過聞冬的後腰。

之後,他微微側頭,緩緩加深了這個吻。

煙草的味道在兩人唇齒間蔓延,像是這世間最好的催化劑。

至少於聞冬而言是如此。

他們吻得極儘曖昧而纏綿,然而沒過多久,聞冬就隱約感覺到了有哪裡不太對。

想了一瞬,聞冬就不自覺微微蹙起了眉,他忍不住睜開眼睛,看向季凜。

季凜今天的吻,太溫柔了。

和他往日那種,充滿侵略意味的,像是想要將聞冬吞吃入腹刻入骨髓中的吻完全不同。

而連此時此刻,季凜的目光都是如此——

淺淡的,好像能稱得上溫柔的,並不像往日在這樣的時刻,暈開那樣亮得近乎灼人的光。

聞冬眉心蹙得愈深,可還不待他發問,季凜就先一步開了口,溫聲問:“是冷了嗎?先上車再說。”

邊這樣說,他就已經放開一隻手,半側過身去拉開了副駕位的車門。

聞冬本也是準備上車的,因此隻好暫時先坐了進去。

不過他一坐下,就脫掉了身上的大風衣丟去了後座。

於是,等季凜也坐進車裡之後,一抬眼,看見的就是聞冬上身穿著他的襯衣,而下邊,兩條白皙筆直的長腿展露無遺,直撞眼簾。

避無可避,聞冬清晰看到季凜喉結微微滾了一滾。

還看到季凜下意識做了個左手覆右手手腕的動作,像是想要去摩挲鎖鏈。

但他的手腕上今天沒有鎖鏈。

季凜滾動的喉結,與想要摩挲手鏈的動作,終於讓聞冬暫時尋回了兩分實感,他忽然直起身,之後長腿一跨,就給自己換了個姿勢——

坐在了季凜腿上,與季凜完全相對。

背後有方向盤抵著,因此聞冬隻能無限向季凜靠近,近乎與他胸膛相抵。

腿側自然也相抵。

溫熱而光滑的觸感正源源不斷向季凜傳遞。

聞冬唇角緩緩挑了起來,朝季凜綻放出一個極儘昳麗的笑容,之後,他薄唇輕輕吻了吻季凜的淩厲喉結。

舌尖探出打了個轉,聞冬語氣蠱惑如同海妖,他輕笑道:“my Devil,不必克製,要不要和我一起,做些壞事?”

然而下一秒,季凜的反應,卻完完全全出乎了聞冬的意料——

季凜闔了闔眸,之後便側過身,以一個極其不方便的姿勢夠到了後座上聞冬的風衣。

將風衣外套披在聞冬身上,遮住了他兩條長腿,季凜才垂眸,薄唇微張,溫聲吐出四個字:“當心著涼。”

用言語大概都難以形容聞冬這一刻的感受。

大概是極度的驚懼,與仿若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的刺骨寒涼。

聞冬甚至不自覺打了個顫。

先前的每一分期待,雀躍,興奮,在此刻都化作了一把把冰刀,直直刺入聞冬的骨髓。

聞冬覺得此時此刻的季凜,陌生得令他害怕。

大概是察覺到了他身體的顫抖,季凜好似遲疑了一瞬,溫熱手掌還是落在了他的後背,不帶任何情-澀意味地輕拍兩下,他嗓音溫沉依舊,說出來的話好似也極儘關切:“是冷了嗎?你要不要先下來坐好,我帶了溫水。”

遲了兩秒,聞冬才聽明白季凜在說什麼,他近乎麻木般坐回了副駕駛位,又麻木般看著季凜打開手邊儲物箱,從中取出了一個保溫杯。

保-溫-杯。

聞冬覺得不是季凜瘋了,那就是他瘋了。

或者是這個世界瘋了。

可季凜顯然不這麼覺得。

他動作自然打開了保溫杯,倒出一蓋溫水遞到聞冬手邊,還溫聲道:“喝一杯嗎,會舒服很多。”

聞冬沒接。

他抬眸看向季凜,終於難以置信道:“季凜,你淩晨三點半來找我,就是為了給我送杯溫水?”

季凜的手微微一頓,但並沒有收回。

片刻後,他低聲回答:“不全是,主要還是聽你打電話聲音不對,怕你做了噩夢睡不著,擔心你,就想來看一看。”

聞冬語氣中難以克製帶出了煩悶,他失語道:“那你現在看完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季凜垂眸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沒有應下卻也沒有說不走,他隻是又重複了一遍:“你要不要先把水喝了?”

一股無名火氣在這個瞬間騰然燒上聞冬的大腦。

將他二十三年引以為傲的,甚至刻入本能的體麵,與對情緒的絕佳管理能力,都燒得一乾二淨,寸草不生。

聞冬忽然抬起手,重重揮向季凜手中的保溫杯蓋。

大概是沒想到他會忽然做這個動作,季凜並未設防,但本能反應卻不會騙人。

因此聞冬這個動作也不過是讓杯蓋裡的水晃了晃,濺出了些許,可季凜的手依然很穩。

杯蓋也並沒有被打落。

火氣沒能發泄出去,聞冬感覺自己甚至要被憋到窒息了,他終於沒忍住,衝口直白問了出來:“季凜,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在這犯什麼病!”

有那麼極其短暫的一個瞬間,季凜眸光好似變得很沉。

可不待聞冬再仔細分辨,季凜就又恢複了與先前無異的溫和模樣。

他唇角甚至都還是微微上揚的,唇角弧度一如往常,也一如夢中。

他依舊沒有做出正麵的回答,隻是溫和反問道:“我的小玫瑰,你不喜歡這樣嗎?”

在這個刹那,聞冬再次打了個寒噤,整個人都如墜冰窟。

聞冬甚至沒能完全想明白,自己這般驚恐的緣由。

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剛剛的噩夢太逼真了。

而此時此刻的季凜,又和夢裡太像了。

聞冬甚至感覺自己的後心處,都又泛起了那種,明明並不存在的,卻又好似清晰可感般的銳痛。

所有橫亙在他和季凜之間的,所有想要短暫拋卻的,連同那場噩夢一起,在這個瞬間都一同再度襲上聞冬心頭。

聞冬下意識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可不知是不是出於心底某絲殘存的希冀,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可還是忍不住又將先前的問題,再次問了一遍:“季凜,你相信我嗎?”

問出這句話的瞬間,聞冬就抬眼,緊緊攫住了季凜的眼眸,不肯錯過分毫可能的情緒。

然而,意料之中,季凜依然隻是微怔般挑了挑眉,隨後便不假思索再次給出了同樣的回答:“信,我當然信。”

很巧的,在季凜話音落下的瞬間,聞冬今日份的特殊能力又出現了。

隻是很可惜的,季凜明明說著這樣肯定的「相信」,但在此刻充斥於聞冬鼻尖的,依然是從不曾變過的,草木氣息。

聞冬心尖莫名湧起一股濃重的無力與悲哀。

獨屬於季凜的,亙古不變的草木氣息,曾在最初引起了聞冬的百般興趣,也曾給過聞冬很多安撫。

但在這一刻,聞冬卻隻覺得無力與悲哀。

大概是自五歲那年起至今,聞冬早已習慣了依靠自己的特殊能力,去了解一個人,去判斷一個人。

這種能力早已與他密不可分,成為他的一部分。

以至於此時此刻,明明聽著季凜毫不猶豫說著「相信」,可聞冬卻根本無從分辨這句話的真實性。

從最初認識季凜時候,聞冬就覺得這個人與其他人都不同,像是自帶一層迷霧。

現在聞冬依舊這樣覺得。

隻是最初,這層迷霧帶給聞冬想要探索的興趣。

可現在,聞冬卻極儘悲觀般想,或許他永遠都走不出這層迷霧了。

他永遠無法真正走近季凜。

那麼,如果真的如此的話,是不是應該及時止損?

這個念頭一旦湧起,就會忽然如同雨後春筍般瘋長。

大概是刻在聞冬本能裡的保護機製在這一刻驟然啟動,總之,他的嘴唇其實比大腦先做出了反應。

趕在徹底思考清楚前,聞冬已經薄唇張開,對季凜說出了一句,他原本以為永遠都不會說出的話——

他說:“季凜,我想分手了。”

聞冬話音落下,一直穩穩端著保溫杯蓋,甚至連聞冬剛剛「突擊」那一下都沒能將杯蓋碰掉的季凜,此時卻手指驀然一鬆。

杯蓋墜落下去,發出一聲悶響。

杯蓋中的水飛濺出來,濺濕了聞冬和季凜的衣褲。

聞冬恍惚間想,這水痕真像他的淚水。

可他明明沒有哭。

作者有話說:

來了!我,夠不夠粗長!!快,誇我!

終於寫到這裡了,這章很長信息量也比較大,小可愛們慢慢看——

另外說一下哈,這章裡寫到的主要是冬冬提分手的心路曆程,還沒有完全寫出來那個根本誘因,在下一章會完全寫出來,同時下章一定能寫到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文案名場麵了!

明天繼續,鞠躬,非常愛大家!

第95章

如同死寂般的沉默, 在車內本就狹小而密閉的空間內蔓延開來。

聞冬隻覺得自己胸腔內的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並用力擠壓,壓得他五臟六腑都忽然泛起鈍痛。

肺部的空氣更像是被一絲一縷抽走了,變得愈發稀薄, 以至於連呼吸都好像變得困難起來。

恍惚之間,聞冬甚至以為自己真的會這樣窒息而死。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聞冬想,明明在季凜之前,他早已談過很多場戀愛, 每場戀愛的結束自然也都是由他來提。

“我想分手了。”

一模一樣的這五個字,聞冬說過很多遍。

說來很巧的,上次說這五個字的那晚, 就在那個酒吧,是聞冬第一次見到季凜。

可明明說過很多遍了, 卻沒有哪一次讓聞冬說完之後,有像此時此刻這般可以稱之為痛苦的感受。

以往, 他甚至不會覺得難過, 最多,充其量會有很淺淡的些許悵然。

而那悵然甚至不是針對他的戀愛對象們的。

那悵然大概就像他隔天清晨就會去丟掉一捧明明看起來還嬌豔欲滴的玫瑰花一樣, 在丟掉的那一刻,聞冬確實會感到一瞬悵然, 但也不過是一瞬罷了,因為聞冬很清楚,每一捧玫瑰的歸宿都是枯萎。

但是沒關係, 因為他永遠可以擁有新的玫瑰。

戀愛亦如此。

如果愛情注定消逝, 那隻要在至高點轉身, 他就永遠可以擁有新的戀人, 新的愛情。

直到遇見季凜。

聞冬想, 季凜一定是他最獨一無二, 最無可替代的玫瑰。

不會再有人和季凜一樣。

在清晰意識到這一點的刹那,近乎窒息的憋悶感陡然到達了巔峰,求生本能一般,聞冬伸手去摸車門上的按鍵,想要把窗戶搖下來透氣。

但大概是他的大腦確實太混沌了,連手指都根本克製不住在顫抖,摸了半天竟還沒能將窗戶打開。

下一秒,一股大力忽然衝撞上來。

那隻胡亂在車門上摸索的纖長玉手,被另一隻骨骼分明的大手攥住了,力道之大甚至讓聞冬感覺到骨節生疼。

可也隻疼了一瞬罷了。

由於疼痛而本能溢至唇邊的悶哼甚至都沒來及發出,那力道就又驟然鬆了。

“抱歉,”季凜終於開了口,打破了車內凝滯到冰點的氣氛,他嗓音溫沉依舊,語氣歉然,問出口的話竟都還依然彬彬有禮,“為什麼忽然忽然這樣說,我的小玫瑰可以給我一個理由嗎?”

聞冬收回剛剛被季凜攥了一瞬的手,改為交叉抱著自己的手臂——一個典型的自我防禦動作。

他遲疑一瞬,還是偏頭看向了季凜。

隻是如預料中一樣,此時此刻,剛剛被他提了分手的季凜,神情淡然一如往常。

那雙淺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泛亮,仿佛深不見底的漩渦,讓人根本無從分辨其中情緒。

而更無需說的,充斥在聞冬鼻尖的草木氣息依舊毫無變化。

如果忽略掉季凜剛剛摔落的保溫杯蓋,還有他剛那一瞬握住聞冬手時沒能控製好的力道之外,他此時看起來,依然堪稱無懈可擊。

直至這一刻,聞冬才忽然驚覺,他其實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看透過季凜。

他曾以為看透過的,原來那都不過是季凜想讓他看的。

現在季凜不想了,就能輕易在瞬間悉數收回。

這種過分強大的掌控感曾令聞冬著迷,但那時候聞冬曾自大以為,自己也同樣能夠掌控季凜。

隻是現在看來,很顯然,這不過隻是「他以為」而已。

想到這裡,聞冬竟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

笑容自嘲而涼薄。

他意興闌珊收回了視線,終於輕描淡寫般回答了季凜的問題:“沒有理由,你應當知道我這個人什麼樣,大概是我確實不擅長同彆人建立穩定的長期的親密關係,我本來以為你會不一樣的,但現在看來,你也不過如此。”

最後四個字,聞冬特意咬了重音,邊還又側眸睨了季凜一眼,留給季凜一個高傲上挑的眼尾,仿若確實對他不屑一顧。

可聞冬忘了。

季凜並不是個正常人。

一個普通男人很容易因為聞冬這樣的話語這樣的眼神,而感到惱羞成怒亦或難堪,可季凜不會。

他好像隻是眨眼的頻率微微緩了一瞬,之後就又溫聲開了口,那語氣就像在和聞冬討論什麼學術課題一樣嚴謹,又不乏自謙:“實在抱歉,季某愚鈍,不知小聞老師可否提點一二,告訴我是我哪裡做得不好了,會讓你忽然產生這樣的想法?”

這語氣與措辭頓時讓聞冬剛剛好不容易發泄出去的兩分憋悶感,又成倍般卷土重來。

他再次探手摸向了車門,這次終於精準無誤按下了開窗的按鍵。

夜裡涼風透過大開的車窗直灌進來,聞冬深深吸了口氣。

可卻並不如期待中舒適。

新鮮空氣吸入鼻腔,卻好像自動在肺前停止,像是被一道無形屏障阻隔住了,胸腔內的悶重感沒有得到半分緩解。

聞冬又兀自品了品季凜的話。

哪裡不好

聞冬忽然又想笑了,他覺得自己確實很可笑。

因為季凜目前為止,作為男朋友這個身份,他確實沒有做得半分不好的地方。

不但沒有不好,反倒是毫無錯漏,根本讓人無從挑剔。

可也正因此,聞冬卻想同他分手了。

因為季凜好得像個假人。

“你”

沉默很久,聞冬才終於張口想要回答,他本想說「你哪裡都好」,可才堪堪講出一個「你」字,下頜處就驟然一痛,季凜的手指覆了上來。

力道極其罕見再次失了分寸。

根本沒有給聞冬反應的時間,季凜就忽然傾身靠了過來,下一秒,近乎粗暴的,充滿原始野性般的吻就鋪天蓋地落上聞冬的薄唇。

季凜以這樣的方式,封住了聞冬沒來及出口的話語。

身體本身總是無比誠實,在季凜的吻落下來的瞬間,聞冬的身體就如同久旱逢雨的野草,已經本能做出了最為直白而熱烈的回應,像是拚命要從中汲取養分。

但這不過隻是極其短暫的一瞬。

下一瞬,聞冬的理智便占據了主導。

他忽然抬手去推季凜的胸膛,奮力掙紮起來。

隻是其實說是「奮力」,聞冬也並沒有掙紮多久。

因為在感受到他推拒的力道時候,季凜就立刻停了下來,同時身體向後撤去,重新靠回了駕駛位的椅背上。

聞冬垂著眼眸平複紊亂的呼吸,因此沒能看到季凜眸底一閃而逝的,快要克製不住的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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