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相似的容顏如玉璧華貴,一如方才。
隻是沒有笑意的換作了另一人。
……
玄衣青年的身影漸漸淡去,旭日當空,這片院落終於又被晨光照拂。
晴明在喝酒,他不過假意配合而已。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另一個“晴明”不會讓他有將消息傳出驚擾姬君的機會,一定就在某一處地方觀察著他和姬君——就像當日晴明隻能目睹他們二人親近一般。
但“他”也不能拒絕他占用“他”的時間與姬君相處。
從而,熟悉“他”的所作所為,尋找解決“他”的辦法。
直到初桃進入這方夢境之前,晴明都是這般想的。
大陰陽師雖感棘手,但並不以此為難。足以傾覆平安京的危機他已碰到太多次,每次都在他手下劃下終止符。如今一個由他本人誕生的心魔,知根知底,又有何難呢?
隻需時間,隻需他守住自己的愛欲之心。
……而已。
女性的身影出現在樹下,她因為光亮而抬手遮在眼上,彎著唇望來。
陰陽師的氣定神閒,他的雲淡風輕,全都在看清姬君的身影後化為烏有。他很高興,嘴唇不自覺彎起一點弧度,又被抿平,像個無法控製情緒的毛頭小子。
兩人之間隻橫隔著幾步距離。
初桃駐足摘下一朵花,方才迤邐著緩步走來。
晴明一直看著,時間仿佛靜止,直到她走到跟前,將那朵花點綴在陰陽師的烏帽上,才疏忽間露出一抹笑。
青年俊彥,玉璧雪膚,實在晃眼。
初桃被驚:“再笑笑,再笑笑,你笑起來真好看!”
晴明卻是收斂起那抹笑容。
如今這一點半點為姬君而生的歡喜,都可能會將他拉扯向純惡的另一頭,成為另一個自己的把柄。
他理應封心鎖愛,不應為此動搖,不應交付情緒才是。
於是他輕笑著,配合初桃的所為,卻在有意之下始終無法複現初桃喜歡的那種笑容。
她很快就沒了興趣。
晴明想刻意拉開距離,但他實在低估了另一個自己與姬君的親密關係。
她親昵地靠了過來。
晴明一僵,好在坐姿如鬆挺拔,未顯露於人前。
她隨意將手擱在青年腿上,隔著薄薄的衣衫有節奏地輕敲著。
晴明裝作無事發生,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書頁上,白紙上的黑字卻像是音符一樣躍動了起來。
那隻手似無聊,改敲為撫,她在上麵圈畫著,筆觸一出,晴明立即知曉她畫的是五角星,也是晴明桔梗印的符號。
視野中的文字,這會兒也全變成了姬君畫的五角印,上小下大,活潑童趣。
他根本,也沒法做到忽視姬君指腹落在腿上的觸感。
溫涼的,卻無端燙灼。
身體不自覺緊繃,晴明恍惚著,想起的卻是那日……姬君的手指輕點著“他”的胸口,和著“他”當時鼓動的心跳,讓“他”將心口的鐵匣子釋放一事。
他實在難忍,知曉這世間沒有比這位姬君更令他束手無策的存在。
因此緩緩地扣住初桃的手,很快就被她回握輕撫手指。
晴明卻說:“請姬君冷淡我。”
“……?”她一下子頓住了。
晴明苦笑著看她:“我為一事困擾,至今仍不得解。”
“姬君在側,我卻是心神不寧啊。”
他這般說,初桃立即被哄好了:“不需要我幫助嗎?”
晴明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若我事事都求助姬君,那我豈不成了無用之人?”
初桃哈哈一笑:“依賴我有什麼不行呢?”
“在我這裡有用無用,隻看我是否喜歡。”
她眨眼,說的是產屋敷無慘。
無用的老公也惹人憐愛!
晴明隻笑。
初桃直起身,並不糾纏,但她也沒離開,難得的入夢機會,做點什麼不好嗎?
女性的衣衫隨著她的動作抽走,餘光裡隻剩下了一點淡淡的桃紅。
她真的冷淡了,晴明不知為何又感到一點低落。
但他很快聚精會神,思索著。
他無法留下與玄衣青年有關的信息,更無法開口,在夢境的主場中,“他”的力量在束縛他。
因此這件事隻能由他解決。
但他總是,時不時地……抬起眼看向這片空間的另一人。
他看她時,女性注視著遠方,露出的側臉上專注的目光眺望遠處亙古不變的山河。
他的手指難耐地拂過桌麵,心思所想是女性柔軟的指尖,卻覺得自己像在虔誠地撫摸神祇的雕像,可望而不可及。
他看女性在梨花樹下撫琴,落花化作蝴蝶蹁躚在她身前,女性側過臉,眼神與注視自己似乎也沒什麼不同。
她做著自己的事。
她不再看向自己。
失落。
悵惘。
夾雜著未知的晦澀情緒。
一瞬間鋪天蓋地。
安倍晴明坐著,口中默念著淨心的咒語,宛若老僧入定。
直到她從身後撲上來,溫軟的身體覆在背上,女性柔軟的麵頰貼著他的脖頸,像偷襲得逞一樣發出了清脆笑聲:“我可沒說要聽你的呀”
直到此刻,那一直消失不見的“安倍晴明”的嗓音,才蠱惑般響起在他耳側:“既然你想,為什麼不擁抱她呢?”
“他”輕笑著,仿佛篤定一般。
晴明垂在兩側的手指動了一下。
心亂了。
比無意識失控更可怕的,
——是清醒的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