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寒,梧桐落葉蕭蕭而過。
李羨魚立在幾片墜落的黃葉上,聽見自己的心跳悄悄漏了一拍。
她也側過臉,借著夜色藏住了自己麵上的紅意。
“那不一樣。”
這個故事裡的小將軍,最後是要來娶他的心上人的。
可是,她又不能嫁給臨淵。
父皇不會同意的。
大玥也從來沒有公主嫁給影衛的先例。
臨淵側目,劍眉微皺。
“有什麼不一樣?”
李羨魚有些心虛地轉過臉去,看著遠處梧桐樹上的一塊結疤:“就是不一樣。”
臨淵問:“公主是喜歡將軍?”
“我不是喜歡將軍。”
李羨魚臉頰微紅。
她從小在深宮裡長大,也唯有在宮廷的宴席上見過幾位將軍。
但是也僅僅是一麵之緣,恐怕連名字和人都對不上號,哪裡談得上什麼喜歡與不喜歡。
更要緊的是。
等她與臨淵的三月之約期滿,她大抵都已嫁到呼衍去了。
即便臨淵真的當上了將軍。凱旋的時候,應當也不會再在皇城裡見到她了。
她心緒微低,不再作聲。而臨淵的視線隨之落過來。
他的眼眸濃黑,在月色下看來,帶一點清淩淩的寒。
“公主就那麼喜歡那個人?”
李羨魚愣了下,有些不解:“臨淵,你說誰呀?”
臨淵道:“那個小將軍。”
他皺了皺眉,緊接著問道:“是公主從話本上看的人麼?”
李羨魚本能地搖頭。
臨淵劍眉鎖得更緊,眸底似有隱隱的冷意。
“公主已及笄,也並未見他來。”
李羨魚輕愣了愣,解釋道:“他不是不來,而是——”
她說到一半,卻伸手輕輕掩了口。
她有些心虛地轉過臉去,輕聲道:“反正,反正他是想來的。”
隻是,最終卻沒能來成。
而且,即便是來了,自然也不是娶她。
李羨魚欲言又止。
她伸手碰了碰臨淵的袖緣,悄悄將話茬轉開:“我都有些困了,我們早些回去吧。”
臨淵薄唇緊抿。終究還是俯身將她打橫抱起,往披香殿的方向飛掠而去。
*
秋夜冗長。
李羨魚白日裡出宮遊玩,入夜後又去了一趟藏書閣。
也算是奔波了整日。
此刻回到披香殿裡,遲來的困意隨之湧上。
她遂也沒再去看剩餘的話本,隻是洗漱後,便早早歇下。
直至睡夢深處,倏然被一陣雷聲驚醒。
李羨魚從床榻上披衣坐起身來,伸手撩開紅帳,便見窗外一道白電湧過,繼而雷聲隆隆。
大雨瓢潑而下,宛如黑河倒湧。
這般昏黑的夜色中,臨淵亦自梁上而下,將擱在長案上的銀燭燈點亮。
燈火微溫,照少女麵色雪白。
她慌亂地往身上攏著鬥篷,羽睫輕顫:“都已經深秋了,怎麼還有雷雨。”
臨淵提燈走近,將銀燭燈放在她的手畔。
“公主是怕雷聲?”
李羨魚連連搖頭。
她顧不上解釋,隻是將那盞銀燭燈捧在手裡,匆匆站起身來。
“臨淵,我要去一趟東偏殿那。”
臨淵抬目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毫不遲疑:“臣隨公主同去。”
李羨魚點頭。
她捧燈往前,而臨淵亦握住一柄玉骨傘,疾步跟上。
臨淵從未見李羨魚這樣急切過。
她提著裙裾小跑起來,甚至顧不上廊下夜雨寒急,徑直便穿進雨簾,匆匆往東偏殿的方向去。
眼見著積水便要濺濕她的鞋襪,臨淵皺眉,將手裡的玉骨傘轉遞給她。
他將人打橫抱起,往東偏殿的方向飛掠過去。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東偏殿前。
但即便如此,卻仍舊是晚來一步。
東偏殿前燈火通明,今夜負責值守的宮人們已亂作一團。
李羨魚從臨淵的懷中下來,快步跑過去,連聲問眼前的宮娥:“蓮蕊,母妃她怎麼樣了?”
那名年輕的小宮娥臉色正六神無主,被她這樣一問,更是立時哭出聲來。
蓮蕊胡亂地抹著眼淚和臉上的雨水:“都是奴婢的不是,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方才看娘娘已經睡下,便想著去和宮人們將放在庭院裡的幾盆蘭草搶進來。結果再回來的時候,娘娘便不見了!”
李羨魚麵色愈白。
她知道,是雷雨的緣故。
每到雷雨夜裡,母妃的病情便會格外嚴重。
她也顧不上責怪誰,隻是對周遭的宮人們匆促道:“快,快去找找。母妃應當沒有走遠。”
宮人們連聲稱是,忙分頭去找。
李羨魚在東偏殿前立了一會兒,終於站不住,也往臨近的宮室裡到處尋找。
臨淵緊跟上她。
傘與燈都被他拿到手裡。
燈火照著李羨魚足下的路麵,而玉骨傘偏過去,庇住少女烏黑的發頂。
大雨瓢潑,在青磚地上澆打出白浪,又隨著她的步伐飛濺而起。
李羨魚月白的寢衣與退紅色的鬥篷邊緣漸漸被雨水打濕,顯出格外深濃的色澤來。
她終於挪不動步子,無力地在遊廊的坐楣上坐下,輕咬著唇瓣,望著廊下密織的雨瀑,
一撥撥的宮人回來,向她回稟,卻始終沒有半點消息。
李羨魚終於忍不住。
在又一撥宮人離開後,她的擔憂升到了頂點,本就霧蒙蒙的杏花眸裡湧上水意。
她看著簷下不住滑落的雨水,哽咽著問:“臨淵,今夜下那麼大的雨,母妃能去哪裡?”
臨淵沉默一瞬,啟唇道:“披香殿中的幾座偏殿都已遣人搜尋,很快便會有消息。”
李羨魚卻愈發擔憂而哽咽。
“母妃是不是走到披香殿外去了?”
“她現在的模樣,要是被金吾衛瞧見了,會不會以為她是刺客?”
“他們會不會——”
李羨魚說不下去。
她從坐楣上站起身來,轉身便要往雨地裡走。
像是要出披香殿去尋淑妃。
臨淵眼疾手快,隔袖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皺眉:“偌大的皇城,公主要去哪裡找她?”
李羨魚回過眼來。
廊前電閃雷鳴,大雨如瀑。
廊簷下懸掛著的數盞風燈也被斜雨打得東倒西歪。
微弱的燭光照在李羨魚的麵上,映出少女麵容蒼白,素日總是盈盈帶笑的杏花眸中此刻滿是水煙。有透明的水露順著她尖巧的下頜墜下,將領口繡著的幾簇銀盞花都打濕一片。
臨淵動作頓住。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李羨魚落淚。
她在雨夜裡哭得這樣傷心,滾燙的眼淚斷珠似地落在他的手背上,像是要留下一道烙印。
臨淵劍眉緊皺,終是抬手,將手中的玉骨傘遞給她。
“臣替公主去找。”
李羨魚本能地接過,還未來得及啟唇,便見少年的背影已消失在大雨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