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會儘快回來!”
臨淵語聲低啞地留給她這句話。
便像是再也無法在亭中停留,立時將身形隱入夜色。
“臨淵。”
李羨魚倉促地喚了聲他的名字,提裙追出幾步。
亭外,最後一縷夕陽的餘暉收儘。
夜幕垂落。
寒風走過亭畔,將她緋紅的裙裾揚起,又一縷縷地帶走了她麵上的熱意。
李羨魚徐徐停住了步子。輕輕垂下羽睫。
在滿地的霜花中,她知曉,這一個漫長的秋日終是過去。
*
三日後的黃昏,榮江城驛站中。
少年正給自己的駿馬喂著草料。
幾名踏著宵禁的更漏聲入城的商賈也在此歇腳。
他們要了兩壺酒,幾樣菜肴,正一壁吃著,一壁高談闊論。
臨淵對此並不留意,隻等著駿馬吃完了草料便重新啟程。
但不過轉瞬,一陣馬蹄聲急急而來。
驛站內的人同時抬眼,看見一人騎著駿馬,行色匆匆而來。
衣上滿是塵土,馬背上配著的水囊也已乾癟。
像是晝夜趕路所致。
而自服製上看,似是軍中傳令的斥候。
途徑驛站,他並未停留,仍舊是揚鞭催馬,踏著夜色急急奔至城門前。
見城門緊閉,這才翻身下馬,一臉懊悔地直拍馬背:“該死,要是早一步便好。”
在驛站裡歇腳的商賈們對視一眼,便又要了一壺清茶,一碟點心,走到他身旁去套起近乎:“軍爺,怎麼那麼急著京城?可是邊關又要打仗了?”
斥候趕了一日的路,此刻正口渴,接過茶水咕咚咚地喝了,末了一抹嘴,話匣子也隨之打開:“瞧你這話說的,邊關的戰事什麼時候停過。若是為了這事,犯得著我晝夜不停的趕過來傳訊?”
商賈們隱隱有些緊張,壓低了嗓音問:“難道是——要打進玥京城裡來了?”
斥候瞪大了眼,怒道:“說什麼不吉利的話!是北麵的呼衍來朝!至多六七日,便到京城!”
臨淵聞言,喂著草料的動作略微一頓。
外邦來朝多是年節前後。
如今立冬便來,不像是前來朝賀。
難道,是要再起戰事?
他皺眉,側耳靜聽。
斥候卻似乎察覺到自己嘴快,立時住口,不再搭理這些套話的商賈。
他迅速上馬,調轉馬頭重新往回。
馬蹄聲奪奪遠去。
幾名商賈也唯有重新坐回到驛站裡。
他們酒後閒來無事,便就著此事議論起來。
褐衣商賈道:“怎麼又有來朝的,春日的時候,不是才剛來過?”
另一名朱衣商賈嗤笑:“你連這都不知道?春日的時候,來的是賀術。過幾日要來的,是北麵的呼衍。”
褐衣商賈被他這般嘲笑,酒意上頭,漲紅了臉。
“我怎麼就不知道!我隻是記不起那個名字罷了!今年春日的時候,我就在玥京城裡,可是親眼看著皇帝將公主嫁出去的!”
他大著舌頭感歎:“每回這些外族過來,大玥都要嫁公主送嫁妝。如今這春日裡嫁出去一位,年節還沒過,又要嫁出去一位。真不知皇帝還有多少公主能嫁。若是嫁完了,不會拿宮裡的妃嬪去充數吧?”
朱衣商賈臉色大變,趕緊伸手去捂他的嘴:“你不要命了?這話你也敢說?”
褐衣商賈這才猛醒過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後,酒意登時便被嚇沒了大半。
他臉色煞白地連連點頭,掰開了同伴的手,低聲道:“酒後胡言,酒後胡言,當不得真,莫怪,莫怪。”
出了這檔事,商賈們不敢停留,立時便紛紛結賬起身。
還未行至驛站外,便聽駿馬一聲長嘶。
玄色武袍的少年揮劍斬斷韁繩,策馬往玥京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
披香殿內,燈火熹微。
李羨魚的禁足之期已到,卻並沒有出去遊逛的興致。
仍舊是留在披香殿裡,斜倚著熏籠,將手中的話本又慢慢翻過一頁。
一輪明月徐徐攀至柳梢,狐狸與賣花女郎的話本也終於被她讀完,重新放進箱籠裡。
熏爐裡炭火漸漸沒了熱意,寒意從四麵八方滲進來,像是要將她吞沒。
李羨魚心緒低落,不想喚宮人添炭,便攏緊了鬥篷站起身來,往紅帳裡行去。
即將走到榻前的時候,槅扇被人叩響。
“臨淵?”
李羨魚下意識地回過身去,輕輕喚了聲。
廊上卻傳來竹瓷的語聲:“公主,太極殿的青棠姑姑過來傳訊,說是陛下醒轉,如今正喚您過去。”
李羨魚這才想起,臨淵已經離開整整五日了。
她慢慢垂下羽睫,輕聲應道:“我這便過去。”
她抬步走到槅扇前,其上冰冷的雕花令她蜷了蜷指尖,想起了幾日前太極殿前的情形。
她的父皇龍顏大怒,雙目赤紅,提著長劍要砍她。
如今父皇醒轉喚她過去,是消了氣,還是……愈發生氣了?
李羨魚思及此,有些害怕地往後退開一步。
“我不想去。”她在槅扇後搖頭:“你去回青棠姑姑,便說我感染風寒,病得起不來身了。”
“若是,若是她們要遣太醫來給我診治,便一定要請顧太醫過來。”
竹瓷也覺得這樣漏夜過來傳喚,似有些來著不善,便應聲道:“奴婢這便去回了青棠姑姑。”
她的腳步聲遠去。
李羨魚便也匆匆褪了鬥篷,將自己團到錦榻上。
她想,至少躲過這一夜。
等明日清晨,宮門開了,皇兄入宮的時候,他便會幫著勸勸父皇了。
她這般想著,又在榻上等了稍頃。
等到她意識朦朧,將要睡去的時候,又聽見叩門聲響起。
外間竹瓷道:“公主,青棠姑姑讓奴婢去尋太醫來為您診治。奴婢便去請了顧太醫過來。”
李羨魚鬆了口氣。
她道:“你等等我,我這便起身。”
她說著,便將脫下的鬥篷重新穿上,又將睡得微亂的長發理好,這才將槅扇打開。
深青色太醫服製的顧憫之立在廊上。
今夜微寒,他便在太醫服製外多添了件鶴氅,神容溫和,像是冬日裡的一株青竹。
“顧大人。”
李羨魚輕輕喚了他一聲。
為了避人耳目,像是真的病倒在榻起不來身的模樣,李羨魚便沒有帶他往偏殿裡去。
而是帶他走進寢殿,在屏風前一張靠背椅上坐下。
“顧大人,我並未染上風寒。”李羨魚在長案對側坐落,因深夜喚他過來而有些赧然,語聲愈發的輕:“我隻是,隻是不想去見父皇。”
顧憫之看向她。
不必診脈,他便能看出李羨魚不像是發熱的模樣。
但心緒卻如病中一般低落,像是世上最有趣的話本子也無法讓她高興起來。
他便沒有說起太極殿內的事再給她添憂,隻是語聲和緩地詢問:“公主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
李羨魚羽睫低垂,搖了搖頭,輕聲道:“沒有。”
但她並不知曉,她此刻的心緒便像是寫在臉上。
尤其是麵對醫者。
顧憫之輕垂眼簾:“是公主影衛的事嗎?”
李羨魚被他說中,耳緣微微一紅,有些局促地想要辯解:“臨淵他——”
話音未落,卻聽嘭地一聲。
支摘窗被人重重推開,雕花的窗扇敲在雪白的牆壁上,又受力彈回來,在半空中劇烈晃蕩。
冬日的風挾裹著涼意自其中呼嘯而來,卻抵不過少年的眸色霜寒。
李羨魚訝然抬眸。
窗外月色如銀,白霜鋪地。
數日未見的少年手持長劍,越過窗楣,闊步向她而來。
那雙本就黑沉的鳳眼裡愈發晦暗冰冷,像是在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怒氣。
李羨魚的視線停住。
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慢慢快了幾分。
她站起身來,提裙向他小跑過去。
臨淵動作微頓,本能地停住步伐,抬手將奔她而來的少女揉進懷裡。
他垂眼低聲:“公主。”
李羨魚雙靨緋紅,杏眸裡卻亮得像是落進了星子。
“臨淵,你不走了嗎?”
臨淵驟然回神,驀地抬眼,看向她身後深青色太醫服製的青年。
他握緊了李羨魚垂落的素手,一字一頓地咬牙道。
“臣回來,守著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