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穎沒發現什麼異常,隻是道:“他在我身邊,我們在一起散步呢。”
聽說母親說完,蘇映才注意到,原來電話裡的“噪音”並非呼啦啦疾馳而過的風。
“啊,那邊晚上海浪居然這麼大麼,那你和爸爸一定要多加小心。”
不知為什麼,蘇映說完這聲爸爸後莫名哽了下。
隻不過,母親那邊大概是海浪聲真的太大,便也沒聽出什麼異常:“你放心,我和你爸不在沙灘上。”
蘇映“誒”了聲:“那海浪聲怎麼這麼大?”
“我和你爸爸在海邊的大壩上散步呢。”
母親語調輕快,蘇映稍微想象了一下畫麵,就覺得地球的那一端現在一定很浪漫。
可是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出口,畢竟自己難得鼓起勇氣撥通這一電話。
事情的真相就擺在那裡,不增不減;至於什麼時候知道,隻是早晚的事。
“好浪漫啊……”最後,蘇映還是忍不住發出如此感慨。
“嗯哼?”地球另一端,朱穎忍不住挑了挑眉,“要不你待會吃完晚飯後,和澤延去附近的海濱公園散散步?就是不知道南城的天氣現在怎樣?”
雖然還沒到夕陽西下的時間點,但蘇映看著這灰蒙蒙的天色,篤定今晚是不會有晚霞的。不過,她從另一個角度對天氣進行描述:“今天南昌不熱,風也很大,晚上的確很適合出去散步。”
姑娘說完這些後,頓了幾秒又開口:“對了媽,我有件事想問你,能不能先支開爸爸?”
“怎麼了?神神秘秘的。”朱穎笑著打趣。
她帶著藍牙耳機,衝蘇平寧說話時那些聲音自然也傳到了蘇映耳畔
——“你和我隔遠點兒……或者你先散步,我就站在這和蘇映打電話。嗯,女孩子的秘密,她怕你偷聽。”
“這麼大了還和媽媽有秘密。”蘇平寧笑著說完後也便離開。
到底是和母親的藍牙耳機隔得有些遠,父親的聲音混在略帶嘈雜的海浪聲中,聽起來特彆不真實。
“走了嗎?”蘇映有些後悔,像是沒抓住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嗯,他走了。”朱穎給了她一個確切的答案,“你要是有什麼話想單獨和爸爸說,我待會把電話
拿給他就是了。”
雖然蘇映前麵說自己隻是想隨便聊聊,但朱穎此刻也不能猜出要是有事找她。
——國際漫遊長途並不便宜,他們一家三口雖都不缺錢,但骨子裡依然保有勤儉節約的觀念,除非是有什麼要緊的急事,不然他們還是習慣在有WiFi的環境FaceTime或者微信通話。
“好,媽,我現在想先和您打聽件事。”
“嗯,想問什麼直接問吧。”
“是這樣的,嗯……”蘇映略作停頓,“易叔叔也就是易蔣成叔叔,他前幾天來找過我。”
朱穎插在褲兜裡的手,指尖一頓。
“那……那易叔叔和你說了什麼?”
蘇映“嗯”了聲:“易叔叔說,他是我生父,生理意義上的父親。”
電話那頭有幾秒的沉默。
透過話筒,蘇映隻能聽到呼吸時平緩的氣流,以及海浪一下接著一下拍打沙灘的規律聲響。
過了良久,朱穎才又開口:“你相信了嗎?或者說……他有沒有給你看其他東西?”
“信了,”蘇映喝了口水,款款道來,“那天他拿走了我的水杯,最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拿走的……隻是覺得這個水杯對我有特彆紀念意義,於是找了好久,後來查了監控錄像才知道是誰拿走了我的水杯。”
水杯與這件事是沒有直接關係,但既然在這個時候提起,朱穎也能大致猜到後續進展。
“那後來呢?”她問。
“後來,”蘇映彎了彎嘴角,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些。
“他把水杯還給我了,還附帶了一張親子鑒定報告。”
“上麵寫著,積累非父排除率大於99.99%”
然後又是一陣寂默,母女倆都沒說話,耳畔能聽到,隻剩下對方的呼吸。
蘇映默默推測,可能是父親並沒離得太遠,所以母親不方便說。
姑娘正欲開口說些什麼,電話那頭朱穎發話了。
這一次,她開門見山道:“正如報告單上寫的那樣,易蔣成是你的父親。”
果然是這樣,母親一直都知道,蘇映苦笑。
不過想想也是,母親這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糊塗到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都不清楚。
“蘇映,其實我並不是故意將這些事一直瞞著你……”在大洋的彼岸,朱
穎頓下腳步,她側過身子,任由海風吹散發型,穿過發梢。
蘇映“嗯”了聲,等著母親繼續。
“媽媽以前也和你說過我和他的事……其實那個時候,我幾次都想開口告訴你。可當時你真的太小了,才剛懂事,剛被爸爸媽媽牽著上小學。你小時候嬰兒肥,小臉圓嘟嘟的,比起易蔣成更像蘇平寧一些。”
“其實這麼多年來,也是不過是自欺欺人。之前想著你太小,告訴你可能沒法接受,後來等你上了中學,又覺得突然說這些會影響你備考,於是就一直拖著……拖到後來才發現自己是完全開不了口。”
朱穎本來想著等女兒高考結束就將這件事告訴她。
可那個晚上,易珩川登門拜訪,四人客廳裡玩鬥地主,看到蘇映和蘇平寧的關係這麼好……才發現自己這麼多年來的拖延,不過是出於純粹的私心。
於是,那晚她又一次和蘇平寧悄悄商量這件事。大概是雖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但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又怎麼可能沒感情的緣故,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蘇平寧同意了。
其實,在最開始蘇平寧和朱穎之間並沒有愛情。
身為不婚主義者的他,和朱穎結婚不過作為這麼多年的朋友,想幫她一把,擺脫易家。
可成年人之間的感情卻又那麼微妙,沒想過結婚的他,最後也敗給了日久生情。
後來看蘇映這麼可愛,也不是沒不甘心過,但朱穎身子不好,他們之間,也不能再要個孩子。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漸漸釋然——蘇映之於他,就是女兒。
後來他和朱穎選擇去定居海外。
那時,蘇映已十八,長大懂事的她,舍不得父母的離去,卻能尊重理解他們的選擇。
“那爸爸……爸爸他知道這件事嗎?”蘇映眨了眨眼,濕漉漉的東西順著臉龐的輪廓,迅速滑落。
朱穎“嗯”了聲,隻是說出三個字:“他知道。”
原來父親並非是那個蒙在鼓裡的人……
“那是什麼時候知道的?”蘇映又問。
“很早,”朱穎頓了頓接著補充,“在我發現自己意外懷孕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其實懷孕的時候也擔心過,畢竟這生下的是自己和前夫的女兒。
可好像老
天給了他們一個驚喜。也不知道蘇映的性格像誰,開心果似的,給家庭帶來了不少歡樂。
“蘇映,其實你的到來純粹是意外。”
朱穎看著斐濟夜裡晦暗不明的海平麵,將過去發生的那些事簡單說清楚。
辦完離婚手續的第二天下午,朱穎回易宅收拾行李。
傍晚,易國樹留了她離開前吃個晚飯。
後來就是易蔣成喝了酒,易宅沒有其他人,她無力反抗,意外發生。
朱穎不信教,更不是什麼虔誠的教徒,在開始一段新生活前,自然沒想過要留下自己和前夫的孩子,可後來到了醫院,聽了醫生的醫囑,不得不留下這個孩子。
蘇映懂了,自己的到來是意外,是個徹徹底底的意外。
“這件事瞞了你這麼多年,說到底還是我的不對……”朱穎和蘇平寧也不是沒擔心過,易蔣成會發現其中的端倪,但是私心作祟,就是舍不得,“你剛出生的那會兒,我還想著等你大些了,被發現就發現吧,畢竟易家可以輕而易舉地拿到最優質的教育資源。”
朱穎和蘇平寧屬於中產。蘇映可以衣食無憂地長大,也可以接受到相對不錯的教育,但和世界上最優越的教育資源相比,還是差了一大截。
“可後來看到易珩川被接回易宅後,偏向沉悶的性格更加沉悶,我當時甚至都有一點後悔,不應該讓易蔣成把他接回去,不過你和你哥哥性格本來就差了很多,更不適合那種生活。”
蘇映“嗯”了聲:“可多年後的今天我也不得不承認,哥哥現在真的很優秀。隻可惜性格不太好,像個冷冰冰的,隻會印錢的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