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想和她相見!”
鏡觀將陣法撞得破損,但每有一處破損,就立刻有靈力和新的符紙將陣法補上,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她多久?!一百零九年!你知道一百零九年有多漫長嗎?”
他與他的公主約定好了來世再見。
可身亡之後,也許是因為生前修的是跳出輪回的佛道,他被困在了輪回之外。他遊經山川湖海,攀碧落,入黃泉,一百零九年過去,他才在白城雲氏,見到了他的愛人。
那時的她是個粉粉糯糯的嬰孩,鏡觀想好好護著她,讓她順遂地過完一生。
可是,他終究無法眼看著她與他人婚配。持續了一百餘年的,名為“愛”的執念,讓他選擇帶走那個魂魄。
她會化為鬼,與他一同躲著鬼差,躲著正道修士,漂泊於塵世間,相依為命。
這個願望,本來馬上就要實現了,他已經開始想象幸福。但是願望就在這隻差一點就完成的時候破滅了——因為穆時的欺騙。
“不好意思,不知道,畢竟我隻活了十八年。”
穆時抬起握劍的手,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既然她已經成了雲臨,她就隻是雲臨,再也不是與你殉情的那位公主。”
“彆對我傾訴這些,我今日行為是為了救雲臨,不是為了奪你的公主。你以為我想管你們之間的那些破事?”
鏡觀回過頭來。
恨、哀怨……想要殺了這個無情道劍修,她該死,她該被千刀萬剮,粉身碎骨,下十八層地獄,來償還他心裡的痛。
本就不怎麼清明的心,被仇恨徹底占據。
鏡觀那張好看的臉出現了道道裂縫,黑色的水從眼睛裡流下來,黑霧從裂縫裡往外漏。他表情猙獰,再也不是那個安靜的,除了皮膚蒼白之外,一點也不像鬼怪的佛子。
他不再壓製自己,正在放任自己變成厲鬼,甚至在加快這個過程。
他的念珠的線繃斷了,十八顆珠子散開,裹挾著濃重的陰氣,和主人一同衝向穆時。
穆時握著碧闕劍。
她閉上眼睛,又睜開。
一瞬之間,寒風凝滯,萬物靜止。
穆時腳步輕轉,側身避過三顆念珠。左手的劍鞘橫於身前,擋開第四顆和第五顆,發出“鐺”、“鐺”的聲響。
她右腳點地,握劍斜向上揮。沒有劍刃、隻有劍身的碧闕劍,在穆時的手中,輕易就能劈開寒冷的夜風。旋身一圈後,餘下念珠儘數分為兩半,儘數落地。
念珠之後,就是衝過來的鏡觀,他打算和穆時拚個你死我活。鬼氣陰冷,伴隨於周身的黑霧張牙舞爪,似乎要吞天遮月。
穆時不慌不忙,在鏡觀離她兩尺時跳起,從鏡觀頭頂翻過,落在他的背後。裙擺被腿和腳腕勾著,緊緊追隨著著穆時的動作,揚起又落下。
隻是落地時,穆時的劍上不似起跳前那般乾淨,翠玉般的劍身上沾滿了汙濁的黑水。
穆時執劍的右手向右下方用力一揮,甩儘黑水,收劍回鞘。
一瞬間結束了。
仿若靜止的時間重新開始流淌,凝滯的寒風呼嘯著離去,枯草的乾葉在風中搖晃。鏡觀的鬼軀,像是沙堡崩塌一般,散成了黑色的塵土。
穆時在看似漫長、實則短暫的一瞬間,避開了十八顆珠子,刺了鏡觀一百零八劍。
問心劍主殺,本就會損傷魂魄,而且穆時用的是碧闕劍,從劍塚誕生的神劍。這一百零八劍下來,鏡觀毫無存活的可能。
穆時抬起手,未用儘的符紙收成一遝,落入她的掌心裡。她收好符紙,抱著劍,慢悠悠地往白城的方向走。
白城大街小巷的燈都亮了起來。
穆時走過長街,踏進雲府,循著路走進了雲臨的院落裡。
景玉正在驅逐找回的魂魄中的陰氣並補充陽氣,等陰氣陽氣達到平衡後,就會把魂魄挪回雲臨的身體裡。
秋香去通知雲氏的家主和夫人去了。
賀蘭遙坐在院中,見到穆時後,問道:
“你打贏了?”
“就像殺雞一樣簡單。”
穆時抱著劍坐下,
“我本來覺得可能會很棘手,但他好像用不了生前學過的那些佛法了。”
賀蘭遙將琉璃瓶遞給她。
“你跑到禁製外麵去撿了?”
穆時接過琉璃瓶,說道,
“他要是殺個回馬槍怎麼辦?”
賀蘭遙“唰”一下打開了折扇,搖著扇子說道:
“你不會讓他回白城的,你總要顧及凡人的死活,不可能在白城之內動手。”
“大冬天的扇什麼扇子,裝模作樣。”
穆時一抬手,賀蘭遙的扇子自己合上了。
賀蘭遙:“……”
“還有,你想多了。”
穆時把玩著手裡的琉璃瓶,
“我不在乎白城的百姓,我隻是擔心打起來把雲府的禁製打壞了,我以為他挺難打的,誰知道是個生前所學都用不了了的草包。”
穆時嘟囔道:
“怪不得他老躲著我不肯現身。”
賀蘭遙看著流光幻彩的琉璃瓶:
“這個碧落水是真的嗎?”
“假的。”
穆時說,
“碧落水什麼的,應該是我師父在哄我玩吧。我那時候年紀小,傻得很,我師父又很厲害,我就覺得他什麼都能做到。他說他把碧落水從幽州帶出來了,我就信了。”
賀蘭遙覺得有點好笑:
“劍尊也會騙小孩嗎?”
“不止騙小孩,還能騙大人。”
穆時輕嗤了一聲,悠悠地說道,
“他成為劍尊後不怎麼說謊,是因為不喜歡說謊,不是不會。仙魔大戰那個時期,不會說謊的人是很難從入道活到渡劫期的。”
那個時期對賀蘭遙來說太遙遠了,賀蘭遙雖然知道是亂世,也知道修士和百姓都很苦,但他很難想象具體是個什麼樣子。
穆時看著手裡的瓶子,有些鬱悶,嘴角向後拉扯了一下,抱怨道:
“這就一瓶安睡劑,我當年趁我師父不注意偷喝了一點,沒想起來什麼前生,倒是被藥得睡了兩天兩夜。”
“我要是沒喝過,恐怕到現在都還以為這是碧落水。”
賀蘭遙若有所思地看著“碧落水”。
穆時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想什麼?”
賀蘭遙對穆時說:
“我在想,你竟然拿假貨去換雲小姐的魂魄。”
“我也沒有真貨啊。”
穆時攤開手,
“不拿假貨還能拿什麼?”
賀蘭遙沉默了。
一個人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在人命關天的時候,乾出來以假亂真這種事?萬一出了差錯怎麼辦?
穆時仿佛看穿了賀蘭遙所想,解釋道:
“我的行徑其實沒那麼莽撞,我對鏡觀說了這是我師父從幽州帶出來的嘛……幽州不允許他人取走碧落水,但如果是曲長風,就有可能把碧落水偷出來。”
“他是天下第一,正道支柱,劍道宗師,渡劫期大能。彆說偷個碧落水了,就算我說他偷生死簿,鏡觀也有可能信。”
穆時把碧落水和碧闕劍一起塞進乾坤袋裡,抻了個懶腰,又順口罵了鏡觀一句:
“而且老想著情情愛愛的人腦子不正常,遇到的事物一旦牽扯上他喜歡的人,他就會變得格外容易被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