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語安的聲調不算高,語氣偏向於平靜,仿佛自己訴說出口的隻是一句和“我吃過午飯”一樣平常的話。
包廂裡有片刻鴉雀無聲。
接著,有人調侃著笑起來,“哎呀,這個題目實在太簡單了。”
“體委剛剛不還說過嗎,高中就覺得語安和謝博成不對勁,她當時喜歡的肯定就是謝博成啊。”
又有女生附和:“對啊,這題我都能替語安回答。”
高中時段語安和謝博成形影不離,關係勝過當時大部分早戀的情侶。
這也讓許多同學在潛意識中以為兩人是彼此喜歡的。
儘管他們從未承認過。
麵對同學們的起哄,段語安保持著沉默,對“暗戀”相關問題的回答僅僅停在這裡。
她緩緩鬆了口氣,不敢刻意去感受自己的心跳,悄悄看了謝博成一眼。
他表情有些奇怪,眼神晦澀不明,嘴唇抿作一條緊繃的線,不帶一點弧度。
段語安微微怔住,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這時,徐彬突然問:“是嗎,語安?”
嬉笑的眾人止住聲音,和段語安一起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徐彬端起酒杯飲下一口,慢悠悠地靠在沙發上,表情有些說不上來的拽,“你高中暗戀的真是謝博成啊?”
他的話令氣氛逐漸趨近於尷尬。
這種偏向於質問的語氣在這個節點上甚是不妥。
明明段語安和謝博成已經結婚了,她曾經暗戀的就算不是謝博成又怎樣呢?
徐彬如此打破砂鍋問到底,難道不覺得自己很像在調撥兩人的關係嗎?
段語安神色平靜,並未有想回答他的意思。
謝博成悄然垂眸看了她一會兒,反問徐彬:“跟你有什麼關係啊,班長?”
他傾身為自己倒了杯酒,微笑著對徐彬舉起酒杯,“圓圓當初是不是暗戀我,難道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謝博成語氣淡然,像在侃侃而談,可他氣場卻並不隨和,連臉上的笑容都叫人覺得壓迫。
氣氛有種即將到達冰點的趨勢,徐彬見情況不妙,哈哈笑著與謝博成碰杯,“和我當然沒關係,是我多嘴了。”
謝博成將酒一飲而儘。
他又將酒杯倒滿,而後像無事發生一樣朝大家挑了下眉,“繼續嗎?怎麼沒人動了。”
眾人這才回過神,繼續招呼著,氣氛慢慢緩和了些。
很幸運,段語安和謝博成之後都沒再抽到相同花色的牌。
兩人逐漸脫離主角位置,在一旁看著大家玩兒。
段語安時不時會把注意力放在謝博成身上,餘光瞥見他不停地喝著悶酒,心裡的憂慮甚重。
她多次找話題想逗謝博成開心,都被他乾笑著敷衍過去了。
聚會一直到淩晨兩點才散場。
眾人都是一臉惺忪疲態,今晚大家都喝了不少,大部分都暈乎乎的。
醉得最厲害的是謝博成。
他酒量一直是圈裡最好的,一人能把趙塘周躍兩個酒鬼喝趴下的人,今晚居然酩酊大醉。
趙塘一點多時就把曾明珠給接走了,段語安結過帳後,手撐著謝博成的胳膊往地下車庫走。
“早知道就打電話讓趙塘他們來接了。”謝博成走路不穩,“我太重,小漂亮你一個人可以嗎?”
他的重心並未壓在段語安身上,可今天醉得太狠,總是會忍不住趔趄,需要她用手扶著才行。
“還好。”段語安對他笑笑讓他放心,故意誇張說道,“就你身上這二兩肉,我一個人舉得起來兩個。”
謝博成眼神迷蒙,怔怔得看著她,好久才想起笑。
等電梯時,徐彬和體育委員正好走了過來。
“語安,我看謝博成醉得有些厲害,要不要我們送你們回去?”
謝博成微眯著眼,從徐彬臉上看到了殷勤。
他心裡窩著一團火,把身體支起來些,正準備開口,被段語安搶了先。
“現在挺晚了,就不麻煩你了。”
“有什麼麻煩的,送同學回家不是很正常地一件事嗎。”徐斌說。
段語安態度堅定,“我們家離這兒挺遠的,不好意思讓你們跑一趟。”
從她口中聽到“我們家”三個字,謝博成突然覺得痛快不少。
他看似不經意地將抬起手臂,環繞著搭在段語安的肩上,又準確地找到她原本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與她手指交叉在一起。
謝博成醉醺醺的雙眼凝視著徐彬,眼底有一團宣示主權的火。
徐彬察覺到謝博成的不滿,不再堅持,“行,你們路上小心。”
兩部電梯同時到了樓層,段語安和徐彬點頭道彆,和謝博成進了與他們不同的一部。
地下停車場總是悶熱又難聞,謝博成從電梯出來就一陣反胃,臉色蒼白。
他這會兒頭暈得更厲害,地板在他眼裡也變得格外崎嶇。
到達車跟前時,謝博成看錯了地停車定位杆的位置,邁腳慢了一步,被絆得踉蹌。
段語安見狀立刻去扶他,可力氣不夠,還是讓他撞在了車門上。
謝博成麵露苦色,背微微弓起,雙目閉上,突然感到一股軟力向他襲來。
方才想要扶他的段語安被帶進了他的懷裡,頭嗑在他胸前,悶哼一聲。
謝博成下意識地虛環住了段語安的腰,後者身上有微微的煙酒味。
他突然想起晚上的事,心中不悅,強行和段語安換了個位置,把她擋在了自己和車門之間。
段語安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再抬眼時,謝博成已經傾身而下。
他將頭埋在她的脖頸之間,濕熱的唇瓣貼在她的鎖骨上方。
段語安不敢輕舉妄動,微微仰著頭,忍著脖子上被他頭發引來的瘙癢。
“乾嘛啊?”她輕聲問。
謝博成語氣像在撒嬌,悶悶回答:“吃醋。”
段語安一臉疑惑。
“你高中暗戀過的人,不會是徐彬吧?”謝博成不願抬頭,“下午我看到你的筆記本上,有一頁寫了他名字的縮寫。”
“小漂亮,你覺得他很好嗎?”
段語安發懵了幾秒,又仔細思索著謝博成的話,頓悟了他這幾天究竟為何這麼異常。
從上次在她房間問她是不是覺得徐彬很重要,到今天突然推掉和客戶見麵,跑來和她一起參加同學聚會還獨自喝悶酒。
他這些行為,原來是以為她喜歡徐彬啊。
段語安啞然發笑,解釋說:“高中時他對我確實不錯,但是我隻當他是朋友啊。”
她垂眸,將手放在謝博成脖子後麵,“謝博成,誰會有你對我好啊。”
謝博成沉默很久,鼻尖在她皮膚上蹭了蹭,像隻乞求主任憐憫的小狗,“那你為什麼要在本子上寫他的名字,我還以為我白對你好了。”
段語安否認說:“我不記得我寫過他的名字,也確定自己從來沒想過要在本子上寫他的名字。”
“我不是說過嗎,那個本子是記錄對我來說有趣的事情的,謝博成,你怎麼也不自信了?對我來說有趣的事,除了和你一起經曆的,哪兒可能有彆的。”
她極度耐心地向他解釋,謝博成的心結一點點解開。
原來都是誤會。
他有些慶幸自己今晚喝醉,若不是酒精上頭,或許他要一直鬱悶下去,永遠也不敢和她說這些。
謝博成意識模糊地在鎖骨附近親吻著,睫毛微微顫抖,一肚子心事。
他就是不自信。
他還是膽小鬼。
隻在趁著喝醉,裝瘋賣傻地說真話,做想做的事。
附近的氣氛有些曖昧,謝博成右手擁著段語安的腰,左手按在車門上,手背青筋暴起,配上他蒼白的皮膚,莫名有種病欲感。
他保持著原有的姿勢一動不動,在不為人知的皮膚縫隙中貪戀著他渴求的溫存。
段語安也屏氣斂息,媚眼眯起,仰頭靠在車上,控製不住地吞咽著口水。
兩人各懷心事,卻默契地未去打破此刻的寂靜。
地下車庫,狹小的角落,旖旎的氛圍。
晃眼看去,兩人很像是醉後妄圖宣泄情緒的背德者。
難捱愛欲,克製渴望,無聲貼近。
“你不會還在做夢去豪門做金龜婿吧?老徐,人家段語安和謝博成已經結婚了,你怎麼還不死心。”
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闖入,段語安和謝博成同時睜開眼,靜靜聽著正靠近他們的腳步聲。
“你懂什麼,豪門聯姻哪有真兩相情悅的?不過都是被父母逼得而已。段語安和謝博成若真的互相喜歡,為什麼高中的時候不在一起?”徐彬的聲音響起,“再說了,高二時我和段語安關係就不錯,要不是謝博成當初多事,說不定現在睡段語安身邊的人就是我。”
“今晚謝博成為什麼不讓我問段語安暗戀的是誰,不就是因為他知道那個人不是他,怕段語安說出來讓他沒麵子嗎?高中我就看他不爽,裝得彬彬有禮,其實不還是優越感滿身。”
他大言不慚地和同伴吹噓著,說出話低級惡心,謝博成怒從中來,直起身就要往聲源處走。
段語安反應快他一步,手掌捧著他的後腦勺,猛地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
謝博成的臉貼上段語安肩下的皮膚,同一時刻,身邊的大眾響起解鎖聲,車燈亮了兩下,徐彬和班裡的一個同學出現在眼前。
段語安和謝博成還保持著原有姿勢,一臉平靜。
徐彬料不到自己所說的大話正好落入正主耳朵裡,呆呆看著頗為曖昧的兩人。
場麵尷尬到極點,段語安上下打量了遍徐彬,緩緩將捧著謝博成的手放下。
“好巧啊班長。”她拉住謝博成的手,看著徐彬得體地笑,“原來被謝博成說中了啊,你果然很在意我高中喜歡的是誰。”
“我也很好奇,班長是不是以為我暗戀的是你啊?”
徐彬聞言,尬笑兩聲,否認道:“沒有沒有,我當然也看得出來你一直喜歡博成,剛剛都是胡說的,你彆在意。”
段語安歪著頭,麵無表情說:“我承認班長高二時對我很照顧,但沒記錯的話,當時我應該也感謝過你吧?反倒是你,喜歡在我不熟的同學麵前亂講我們的話讓我難堪,也沒少故意來和我搭訕向你朋友炫耀。”
“說謝博成裝得彬彬有禮,可是班長不覺得你自己才是偽善的那個嗎?帶著目的接近我,我對你客氣一點就能讓你腦補出一出大戲。麵上和我們和睦相處,私下隨意猜測我們之間的感情。班長您若真的正直,應該感覺得到自己的言行有多離譜可笑。”
段語安語氣平靜地說完這一番話,不等徐彬狡辯,便打開副駕駛車門把謝博成推進去。
關上車門後,她又看向徐彬,補充道:“班長對豪門這麼熟悉,應該也不會不知道豪門的手段有多硬,我和謝博成看在昔日同學情誼不多為難你,希望你之後不要再隨意臆想我們的事情。”
話落,她毫不猶豫地轉身,沒再給徐彬一個眼神。
副駕駛上的謝博成透過玻璃看著麵露菜色的徐彬,頓時覺得心情大好。
他闔上眼,嘴角上揚。
不禁感歎,從前被他保護著的那個靦腆膽小的小漂亮,如今確實也是個獨當一麵的強勢之人了。
等到了家門口,謝博成已經在副駕駛睡著了。
段語安熄了火,幫自己和他解開安全帶,輕輕推了他一下。
謝博成悠悠轉醒,臉色憔悴,“到了?”
段語安幫他捏了捏胳膊,“嗯,回去先洗個澡再睡吧。”
謝博成揉了揉眼角,打開車門,“好,走吧。”
趁謝博成洗澡時,段語安去廚房給他衝了一杯蜂蜜水。
回到房間剛把水杯放在桌上,浴室的門便被打開了。
謝博成麵色酡紅,依舊是一副醺醺之態。
他手裡拿著毛巾隨意在臉上抹了一把,赤腳走出浴室。
不僅腳光著,他渾身上下都隻有一條內褲。
薄薄的布料後,某處凸起格外顯眼。
段語安一時間不知道該看向哪裡,隻好垂眸盯著玻璃杯,“把蜂蜜水喝了再睡吧,解酒。”
謝博成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經過時碰了下她的手,“嗯,謝謝小漂亮。”
段語安:“那我先去洗澡。”
話落,她便逃似的進了浴室。
浴室內還浮著一層不太遮眼的霧,她朝淋浴間走去,在一旁的臟衣簍看到了謝博成換下的衣服。
腦海中又出現謝博成赤/裸著走出來的那副畫麵,段語安仰頭歎息,不動聲色地把臟衣簍往一旁踢了踢。
三十分鐘後,段語出了浴室。
謝博成早已睡熟。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自己那邊,儘可能平緩地躺下。
下一秒,謝博成翻了個身,麵向她,伸手把她攬進懷裡。
他似醒非醒,手捧著段語安的後腦勺,迷迷糊糊地在段語安額頭上印下一吻。
“洗好了嗎,快睡吧。”
他說,“我抱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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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進謝家半個月後,段語安已經完全適應了和謝博成相擁而眠的生活。
有時她會覺得,自己和謝博成的婚姻生活很像是在闖關,是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著往前走,一點點地闖過關卡,開辟屬於兩人的新天地。
而她也格外期待,兩人通關後的世界。
八月五日時,常嬌娘家有一群親戚來南市探親,順便想見見段語安。
謝博成五號上午時剛從清平市出差回來,聽聞段語安最近最近忙得飯都不回家裡吃,便直接開車來了天寧。
段語安正埋頭審核各個部門交過來了美容儀相關方案,辦公室門被人敲響。
“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