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剛至, 外城街上已是人來人往,夜市店鋪紛紛開門,搗鼓稀奇貨的商人也接連往暗巷裡鑽。
衛仁置身熱鬨中卻停下腳步,前有張相雲, 後有洛伏, 站在暗巷口前的年秋雁看起來像是兩邊都不幫, 卻又讓人不容忽視。
“慌什麼?”張相雲朝衛仁咧嘴笑道,“我們談談。”
衛仁也學他咧嘴笑道:“真稀奇, 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
“我們能聊的那可就多了。”張相雲邁著步子, 慢悠悠地朝他走去,“比如齋堂的飯菜好不好吃,農家的毒蟲凶不凶, 煉化一隻鬼甲天蛛要多長時間, 怎麼才能讓聽風尺裡的傳文消失——”
他話還未說完,就見衛仁禦風術想跑,虛空中傳來雷線閃爍的劈啪聲, 細長彎曲的金色雷線蛇行前進, 卻被一張透明的蛛絲網攔住, 兩股力量互相抵消。
衛仁也趁機混入人群中逃去。
張相雲攤開手, 接住被金雷炸斷的一截蛛絲, 蛛絲懸空在掌心之上,沒有觸及皮膚, 鬼甲天蛛可是劇毒之物。
“看來是他沒錯了, 這蛛絲玩得挺溜。”張相雲冷笑聲,洛伏應聲追去。
衛仁這態度,明顯就是心裡有鬼。
兩撥人你追我躲,倒是拖了不長時間, 追著他的張相雲看出衛仁數次想拿聽風尺,都被他打斷,欲將聽風尺搶走。
衛仁雖是農家弟子,但體術是自小就被紀書言訓練過的,因此還能與張相雲過上幾招,但他被強行廢除修為,光核損傷嚴重,又是重傷剛愈不久,身體大不如從前。
時間往後拖,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顧乾和荀之雅帶著人趕到外城後,衛仁就更騰不出手去回聽風尺消息了。
在街巷中瘋狂逃竄時,還好遇到李金霜偷摸劃水放他一馬,衛仁才有機會從城區跑到荒島去。
張相雲和顧乾到後麵也有意拖延時間,給衛仁機會聯係聽風尺中的神秘人,好一網打儘,衛仁卻看穿他們的計劃,所以根本沒碰聽風尺。
荒島上到處都是比人還高的雜草叢,遮掩視線,鬼甲天蛛在這樣的地形中十分有利,透明的、肉眼難見的蛛絲密密麻麻地布滿雜草叢中。
後方追逐而來的顧乾被錢瓔伸手攔住:“顧哥哥,有蛛絲。”
錢瓔說著,凝聚五行之氣在雙手,原本白皙的五指生出鱗片,化作麒麟獸爪,醫家麒麟手,百毒不侵,刀槍不入。
麒麟雙爪一把抓住蛛絲,金色的五行之氣順著蛛絲蔓延,似金色的火焰將蛛絲燃燒,使得原本透明肉眼難見的蛛絲變作了燃燒的火線。
錢瓔剛將蛛絲燒毀,餘光就見兩道身影一掠而過,帶出的氣浪讓衝天雜草彎了腰。穿過荒草儘頭,便是一望無際的海域。
沙地邊還有幾座破爛房屋,空氣中木頭的腐爛味時有時無,遠處是拍打的浪潮,還未來到岸邊,卻已能聽見海浪發出的危險警告。
沒有燈火照明的荒島一片漆黑,張相雲放出周天火照亮,瞧見衛仁的身影,躲在屋中的衛仁正要移動,卻被虛空中現形的金雷抓住。
在他身後雷光一閃,衛仁這一路逃跑消耗過大,已是精疲力儘,毫無還手之力,被金雷抽飛摔出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刹住。
洛伏這次出手也不像是要繼續跟他玩下去。
衛仁口吐鮮血倒在地上,因為金雷殘留的力量而身體抽搐,像一條剛剛離水來到岸上瘋狂掙紮的魚。
張相雲漫步來到他身邊,一腳踩在衛仁想要動作的左手上,從虛空倒吊蛛絲的鬼甲天蛛剛要護主,就被一道蛇形金雷穿透身軀,將它從虛空定死在沙石地上。
衛仁動了動眼珠子,餘光中是鬼甲天蛛被金雷絞碎的一幕,他心頭劇震,還沒來得及生出更多的情緒,金雷纏身那種難以言說的疼痛就已占據他的大腦。
“讓你跑了這麼久,也差不多了。”張相雲彎下腰,將衛仁的聽風尺搶走,“來,說說看,得跟誰發傳文或者傳音,你的同夥才會來救你?”
衛仁咳嗽著,氣血上湧,讓他剛張口就是一口血水卡在喉嚨,呼吸困難。
張相雲翻看著衛仁的聽風尺,卻發現衛仁的聽風尺空無一物。
裡邊一個好友也沒有,更彆談傳文記錄了。
張相雲翻看完聽風尺後笑了笑,盯著衛仁的目光變得危險:“有點意思。”
洛伏接過張相雲手中的聽風尺說:“沒找到?”
“你自己看。”張相雲說。
洛伏看著什麼也沒有的聽風尺,皺眉問衛仁道:“你提前刪掉了?”
“自從被我們盯上開始,他就沒時間操控聽風尺。”張相雲盯著衛仁痛苦的臉龐,“除非他未卜先知,再被我們找到之前就清理了聽風尺,又或者,是彆人幫他清理的。”
“我對藏在聽風尺後麵的人倒是越來越好奇了,你說不說?”
張相雲腳下踩著衛仁的手,加重力道後,衛仁因為痛苦而滿麵猙獰,他咬著牙道:“我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望著衛仁垂死掙紮的模樣,張相雲蹲下身湊近他,笑道:“你好歹也是農家叛徒的人,做過不少肮臟事,應該知道去偷人東西,得提前做避占之術。”
“可你們沒有做避占,才讓你落得這個下場,也就是說,跟你合作的人疏忽了,可你猜猜,到底是他疏忽了,還是他故意的?”張相雲盯著衛仁,開始挑撥離間,“能操控數山、更改聽風尺規則這麼厲害的人物,卻會不知道要做避占之術嗎?”
“他就是故意的,得讓你背黑鍋,再將聽風尺上的消息清空,跟你斷了聯係,到時候你百口莫辯。”
張相雲語氣悠悠,話裡還夾雜惋惜與憤怒,像是共情了衛仁,在替他出氣著想,語調輕而易舉就能調動他人的情緒:
“他這麼厲害,還能監控聽風尺,早就知道我們在找你,卻沒有給你通風報信,反而是先把聽風尺上的證據毀滅,不就是要拋棄你的意思嗎?”
“我猜你從顧乾那裡偷走的東西,肯定也不在你身上。這人可真心黑,偷東西讓你去,挨打也讓你來,他就躲在後麵玩聽風尺,隨便點一點填字格看你倒黴。”
張相雲向衛仁發出信號:“你也知道的,我們要針對的人不是你,東西不在你身上,殺了你也沒用,隻要你告訴我,躲在聽風尺後麵的人是誰,還能趕著回去參加查舍,保你五分。”
後方草葉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顧乾和錢瓔也穿過雜草叢來到沙石地邊,緊隨其後的是荀之雅、李金霜和霍霄三人。
張相雲朝錢瓔的方向歪了下頭笑道:“你看,醫家術士都給你找來了,等你開口後,她還能幫你將雷印消除,讓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回學院。”
李金霜看見衛仁的慘狀,握劍的手微微收緊,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衛仁身上,無人在意走在隊伍最後麵的李金霜。
遠處海浪濤濤,嘩嘩聲響徹眾人耳邊。
顧乾沉著臉色走到衛仁身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語調陰沉:“東西在哪?”
“當然不在他身上了。”張相雲歎氣道,他朝洛伏伸出手,將聽風尺拿回來,在衛仁眼前晃了晃,“若是你不好意思說,沒關係,你隻需要給這個人發傳文就好。”
他們在通信院那邊也有人,就等著被關在學院的人動用聽風尺。
衛仁不受控製地吐著血,眉頭緊皺,目光盯著張相雲遞出的聽風尺,隨後緩緩轉動眼珠,朝張相雲投去輕蔑的一眼。
他此時很難開口說話,血水與汗意混雜,狼狽肮臟,痛苦猙獰中朝張相雲投去的輕蔑一眼,完全沒有被他方才挑撥離間的話迷惑。
張相雲眯起雙眼,用力踩著衛仁的手,周圍的人聽見清脆的碎裂聲,衛仁的手腕以一種詭異的姿勢陷進了地裡,他痛得悶哼一聲,脖頸拉筋,氣息微弱。
“聽說那天晚上,南宮歲是要你自廢光核的,可你向南宮歲求饒,說失去光核,和死了也沒什麼差彆。”張相雲伸出一根手指抵著衛仁的胸膛,“你現在就不怕死了嗎?”
話音剛落,點著衛仁胸膛的五指化爪,五行之氣剛破衛仁的衣服,欲要破開他的皮肉時,衛仁掙紮著嘶啞道:“等——”
“等你什麼?”張相雲沒有停下,金色的五行之氣破開衛仁的皮肉,血色飛濺,險些就要挖出他的五行光核。
“顧哥哥!”少女清脆的喊聲從後方傳來,瞬間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張相雲的動作頓住,挑著眉往回看。
青黃交錯的雜草搖晃,周天火具象出一盞盞火苗漂浮在空中,橘紅的光芒落在葉片上,又將它們變得熠熠生輝。
從雜草叢中小跑出來的少女身著橘金色長裙,外罩淡白色透光的紗衣,衣裙綢緞順滑,金線刺繡花鳥,點綴得恰當好處。
火光映照出少女額上的薄薄汗意,極黑的瞳仁中倒映著一簇星火,讓那雙眼顯得更加明亮有神。
虞歲沒有看衛仁,而是在看顧乾,瞧著像是匆匆趕來,著急中又露出幾分害怕。
李金霜看到虞歲趕來,卻替她捏了把汗。
“歲歲?”顧乾見到虞歲時愣住,隨即皺眉,壓低嗓音,怒聲質問張相雲,“我不是說過讓你彆使喚歲歲?”
張相雲摸著腦袋站起身,眯著眼看虞歲,視線跟在虞歲身旁慢悠悠走著的年秋雁,問道:“你把她叫來的?”
年秋雁不緊不慢道:“曹叔既然要郡主接手太乙的事,那就不能什麼都瞞著她,得讓郡主有點參與感是不是?”
他這話聽起來不懷好意,落在張相雲和顧乾耳裡,倒像是對虞歲有什麼意見。
衛仁揚起的脖子瞬間沒了力氣倒回地上,汗珠從他眼睫顫抖著墜落,視線模糊,眼中看見朝這邊走來的虞歲隻是一個耀眼的橘金色光影。
不知為何,看見南宮歲的那個瞬間,衛仁心中想的不是有救了,而是南宮歲來殺他了。
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他滅口,讓張相雲等人的線索斷掉。
殺人這種事對南宮歲來說應該不難。
就算眼前這麼多人,她也有辦法。
衛仁的思維有瞬間的發散,死在南宮歲手裡值得嗎?
老實說他並不想死。
他還有很多事情想做。
“顧哥哥!”虞歲急匆匆來到顧乾身前,上下打量著他,看起來很是著急,“我聽說你來抓衛仁了,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衛仁他有很可怕的鬼甲天蛛,那蛛絲防不勝防,毒也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