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霞說到做到。
第二天早上張主任過來上班的時候,她就找上人開門見山:“主任,昨晚上我男人幫我一道,一直打掃到晚上十點鐘才清理乾淨。我估計今天人會更多,我一個人實在忙不贏。”
張主任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陳師傅,你這樣子不行啊。我們一個月才拿多少工資?再給你加工資的話,上頭肯定不會批準。”
“加我工資我也來不及做啊。”陳鳳霞滿臉認真,“主任,我的意思是你得加人。我家男人不能白幫我乾活。天底下沒這個道理,還讓家屬免費給公家做事的。你得算他個人頭,就是每晚八點鐘到十點鐘,兩個小時打掃衛生,你說現在鐘點工是個什麼價錢?”
張主任急了:“你不能這樣算啊,這個工作職責還是沒變的。”
“可是工作負擔加大了啊。實不相瞞,昨晚上我們連家都沒回,就在活動中心對付的一晚上。兩個娃娃都困得睡著了,我們哪好搖醒了孩子?”
陳鳳霞歎氣,“我曉得這個活沒什麼技術含量,不就是打掃衛生嚒。可活重,時間趕,好歹你得讓我能忙得過來啊。”
張主任眉頭皺得死緊,手一揮:“行了行了,這事再說。”
他抬頭看單位的會計到了,立刻招呼人,“周會計,你跟老徐都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小趙剛好進單位,看到陳鳳霞跟張主任講話,等人走了才好奇:“你跟我們張大主任說什麼啊?”
陳鳳霞愁眉苦臉:“我說我一個人做不贏這麼多衛生。小趙姐,昨晚上你是沒看到,這邊有多臟多亂。”
小趙吐吐舌頭,因為年輕嬌俏,所以連厭惡都帶著點兒嬌憨的可愛味道:“我不要看也能猜到。晚上肯定一塌糊塗。”
“可不是嘛,我跟我男人忙到晚上十點鐘實在吃不消。外頭又黑燈瞎火的,走出去怕不安全。沒辦法,隻好打了個地鋪,就在這邊對付了一晚上,今天早上我們又爬起來把剩下的衛生做乾淨的。”
小趙臉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旁邊的工作人員也皺眉:“這可真不是好交易。”
陳鳳霞唉聲歎氣:“而且這事情吧,我男人一天兩天幫
忙還行。時間一久他不得跟我翻臉啊。讓他帶兩個小孩他都嫌累人。”
兩位女員工集體撇嘴:“男的啊,就這樣。下了班回到家裡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恨不得當祖宗。”
陳鳳霞苦笑:“他能帶小孩我就謝天謝地了。幫我乾活我也不能給他發工資的。”
小趙跟同事對看一眼,明白了新來的這位清潔工的意思。人家是想給她男人也找份晚上的兼職呢。
嗯,多一份工,兩個小時,就算一個月下來多掙百八十塊錢的香煙費,也算是個進項。
年齡大的同事倒了杯水,笑嘻嘻地鼓動她:“那你跟張主任講哎。衛生搞不好,那我們班也沒辦法上。”
小趙突然間冒出一句:“那不會讓我們提前上班搞衛生吧。”
旁邊的同事臉上笑容僵住了,越想越覺得這事情還真有可能。
上次的清潔工師傅甩手不乾之後,張主任不就打算讓他們打掃活動中心嗎?
這回人家要是也撂挑子,張主任還真做得出來同樣的事。這人一向害怕給上級添麻煩,隻會壓榨他們這些下屬。
那不行,他們上班已經算是早出晚歸了。本來工資福利就不行,圖個輕鬆圖不到不講,還要搞這種事,不是在開玩笑嚒。
陳鳳霞抬頭看牆上的鐘,嘴裡頭“哎喲”了一聲:“不早了,我家裡還有事。小趙姐,蘇姐,我晚上再過來啊。你們要吃山芋餅不?我家親戚給我帶了山芋粉,我晚上準備攤餅子吃呢。”
兩人立刻表示:“你也太客氣了。”
到底沒有說出拒絕的話。
這位陳師傅手藝不錯。
小趙還抓了把花生給陳鳳霞,省得自己一天吃完了,肉全長在自己身上。
陳鳳霞笑納了對方的好意,大踏步地往家裡走。
她估摸著自己跟張主任說的事情能成,而且從今往後,他們家就能光明正大地住在活動中心,也不怕人過來砸門了。
因為心情好,回到家,陳鳳霞還分了幾顆花生給丈夫。
鄭國強沒想到自己能有這待遇,笑著調侃妻子:“喲,老板娘今天心情很不錯啊。”
陳鳳霞笑著睨了他一眼:“那就請老板再接再厲吧。雞肉呢?”
鄭國強沒再跟她耍花腔,直接將桶裡頭的東
西拿給她看。
今天一大早,他就跑去肉聯廠了,弄了一堆肉皮、雞腿、碎肉跟雞肉回來。
他搞不明白:“你要做炸雞嗎?那得連骨頭帶肉吧。”
這個樣子算什麼,都是肉塊塊,做辣子雞丁人家都要嫌棄少了骨頭不香。
陳鳳霞已經開始放佐料醃雞肉,看都不看丈夫一眼,就自己兩隻手忙個不歇:“等我做好了,你彆吃。”
鄭國強嗤笑:“我本來就不要吃這種玩意頭。你看著小孩,我去趟菜場,看有什麼東西好買點。”
陳鳳霞點頭,叮囑道:“彆忘了帶點黃瓜跟西紅柿回來,我要用。還有生菜。”
昨天的三明治賣的不錯。她準備以後自家做麵包,就用電飯鍋做。不就是洋饅頭嗎?賣的可比饅頭貴多了。從外頭買了做三明治,不劃算。
鄭國強拎了菜回來時,陳鳳霞正在油鍋前忙碌。
大女兒手上端著碗,拿筷子夾裡頭金燦燦的小炸物吃。
瞧見爸爸回來了,姑娘立刻獻寶:“爸爸,你嘗嘗這個。媽媽炸的雞米花比肯德基的更好吃。”
鄭國強哭笑不得:“肯德基成你家的了啦,張口就是比肯德基好吃。”
說的肯德基好像是他們學校的食堂一樣。
鄭明明驕傲地挺起胸膛,大聲宣布:“媽媽說等我十歲生日,給我在肯德基過。”
鄭國強張嘴叼了個雞米花,隨口應道:“你不是已經過了十歲生日了嗎?”
鄭明明睜大了眼睛,臉上的光肉眼可見地暗淡了下去。
那算什麼生日啊,根本沒人給她慶祝。他們班的同學都問她,什麼時候過生日。
她還參加過同學的生日典禮呢。大家一起唱著生日歌,分的蛋糕。
雖然沒有上次在肯德基吃的蛋糕好吃。
陳鳳霞回過頭,一巴掌將丈夫拍到邊上去,冷笑道:“那是九歲。明明,你彆理他,你爸爸的小學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
鄭明明頭回聽到這說法,“噗嗤”笑出了聲,小少女的天空籠罩著的陰霾也一掃而空。
沒錯,媽媽跟她說好了,十歲生日在肯德基過。
媽媽可厲害了,說到的事情肯定能做到。上次回家就給她帶了雪糕,娃娃臉的雪糕呢,真香真甜真好吃。
鄭國強悻悻
道:“這都什麼鬼話啊。”
“正經話,我要給我女兒過個熱鬨的十歲生日的話。”陳鳳霞冷笑,“我們家明明什麼都不能比彆人差。”
“行了啊!”鄭國強提醒妻子,“糊了,油鍋要炸糊了。”
陳鳳霞“哎喲”了一聲,懊惱得不行:“邊上去,專門給人搗亂。”
鄭國強叫這人給氣樂了。他提醒她還有錯了哦。
今天的雞米花大受歡迎,雖然不是剛出鍋的,但依然被小姑娘們一搶而空。
賣炸串的還給陳鳳霞支招:“你這樣不行,你得跟我們一樣,弄個煤氣包,不然天冷了你的東西還怎麼賣?東西剛出鍋最好賣。”
他的銷售品種跟陳鳳霞不衝突,對方的到來不僅沒有影響他的生意,反而還有人本來是要買那個什麼壽司的。因為排隊人多,索性繞到他這邊買炸串了,倒算是意外的驚喜。
陳鳳霞笑眯眯的,謝謝對方的提點:“我哪懂這個,就是胡亂弄弄。等攢點兒錢,我也搞個老哥你這樣的行頭,看著才是個做生意的樣子。”
賣炸串的忍不住得意,嘴上倒是謙虛:“哎呀,我也是一點點摸索出來的。不是被逼得沒辦法嗎?都是為了混口飯吃。你說是不是啊?小夥子。”
人被框在雞籠裡頭走來走去小鄭驍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賣炸串的還想再逗弄兩聲孩子,就聽到了下課鈴聲響起。
鈴聲的餘韻還沒有落下呢,鄭明明已經額頭冒汗的出現在母親麵前:“媽,我來收錢吧。”
她算術好,算起錢來就從來沒出過錯。
賣炸串的人看到她就笑:“哎,這速度趕上飛毛腿了呀。”
陳鳳霞趕緊拿毛巾給女兒擦汗,心疼道:“你慢點啊,又不趕這一會兒的功夫。”
這丫頭回回都這樣,人特地坐在靠門的位置,就是為了踩著鈴聲衝出教室。
鄭明明笑嘻嘻的,也不答應媽媽的話。
當然要快點,這樣她就能又聽到課又幫媽媽賣吃的了。
媽媽說了,等掙夠了錢,這個暑假就給她買學習機。
想到這個,小姑娘的動作都輕盈的不得了,感覺自己的安排很不錯。
賣炸串的人一邊等待顧客上門,一邊咂嘴,語氣感慨的不行:“你家的娃娃真沒
話講,又愛學習又懂事。上哪兒找去啊。”
周圍賣小吃的,不是沒有帶著小孩一塊兒過來的,可誰家的娃娃不是在瘋玩。哪兒會有小孩願意去少年宮學習呀。
陳鳳霞笑了:“是啊,我家小孩是最好的。所以我得想辦法掙錢,好好培養孩子啊。”
她還沒有抒發完自豪,就有生意上門了。
幾個嘻嘻哈哈的學生推推攘攘走過來,看到鄭明明的時候,帶頭的男生發出了驚呼:“啊,鄭明明,你家是擺小攤的呀?”
旁邊的人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一個勁兒擠眉弄眼。
陳鳳霞下意識地緊張起來,擔心女兒會被歧視。
這個年代擺攤子當個體戶都不是社會的主流選擇,在國營單位裡頭上班才是正經。
如果非要說的話,此刻做小買賣的人,社會地位差不多等同於20多年後的微商,在刻板的印象當中,就是坑蒙拐騙登不了大場麵的存在。
正經人誰乾這個?
爸爸媽媽擺小攤子跟家裡的父母是國營單位的職工,那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存在呀。
陳鳳霞擔心女兒會麵子掛不住。
沒想到鄭明明卻聲音清脆而響亮:“是啊,這就是我家的攤子,你們有什麼要吃的嗎?我媽媽做的吃的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壽司、三明治還是奶茶?雞米花也不錯,薯條很香哦。”
她語氣自豪,目光堅定,臉上笑盈盈。倒是讓那幾個男生不知道該怎麼起哄了,隻能一人要了一塊三明治。
鄭明明臉上笑容不變:“不喝點什麼嗎?奶茶配三明治很香的。”
然後幾個同學掏光了家底,又捧走了幾杯奶茶。
一人一杯喝不起,隻能兩三個人湊一份。
走的時候他們簡直就是落荒而逃,感覺好羞恥,因為買不起啦。
小客人走了之後,旁邊賣冷飲的阿姨才朝陳鳳霞笑:“哎喲,你家姑娘厲害吋,小男孩子完全不是她的對手。明明啊,你不怕被他們笑嗎?”
鄭明明莫名其妙:“這有什麼好笑的,邁克、凱羅爾還有本他們都打工呢。憑自己的雙手憑著勞動掙錢,勞動人民最光榮。”
嗯,老師都是這麼說的。書上也說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賣冷飲的阿姨笑得前伏後仰。要不是
客人漸漸增多了,她忙不過來。她非要再跟著新來的攤子母女倆好好嘮叨。
陳鳳霞和鄭明明也沒空再閒聊了,趕緊投入到掙錢大業中去。
母女倆一個管食物,一個管錢,眼睛還要看著小兒子,真是辛苦得不行。
可這苦帶著希望,所以就跟米飯咀嚼久了一樣,泛著甜。
陳鳳霞不曉得兒女將來有一天會不會怨恨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中,成為自己跟丈夫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