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張主任被一通電話急吼吼地從家裡頭拎到了單位。
自打他出現之後,陳鳳霞就退居二線,再沒了開口的機會。
人家壓根不讓她說話。
一家人忐忑不安地退回單位臨時借給他們住的小房間,一個個大眼瞪小眼。
隻不明所以的小鄭驍亢奮得不得了,一刻不停地重複著:“爸爸爸爸。”
聲音又響又脆,好像在炫耀:看,我會說話了。
鄭國強的酒還沒有醒,有些醺醺然。他伸手抱住了小兒子,嘴裡頭嘟囔著:“我小寶噯,小寶。”
小家夥聞到了爸爸身上散發出的難聞氣味,終於知道嫌棄了,開始蹬著兩條小腿,企圖逃跑。
陳鳳霞看不下去,招呼女兒:“明明,給你爸打條熱手巾把子,讓他擦擦臉。”
鄭明明惶恐地“哦”了一聲,趕緊站起身。驚慌之間,她腳趾頭還踢到了床,疼得“哎喲”叫喚。
陳鳳霞歎了口氣,安慰女兒道:“你彆慌,沒事的。”
然而鄭明明卻沒辦法相信。
怎麼可能沒事呢?這些人好凶啊。他們把外頭的爺爺奶奶叔叔阿姨還有小朋友全都趕走了。張伯伯對著他們,好像也非常害怕的樣子。
9歲的女孩還沒辦法理解,他們又沒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為什麼要這樣害怕?
陳鳳霞也沒辦法回答女兒的問題。利用單位場地做小買賣本身就是打擦邊球。有沒有問題,要看來不來人查。
她起身往外頭走:“我給他們送壺水吧,進門都是客,好歹也要喝口茶呀。”
其實她的目的是去探探風聲。
這些人一聲招呼都沒打就急吼吼地跑過來,她還沒搞清楚他們究竟是個什麼路數呢。
陳鳳霞灌了開水,努力做出坦然自若的模樣一路往張主任的辦公室去。
路上倒是沒有任何人阻攔她,戴大蓋帽的人隻看了她一眼就不再理會,她順利地到達了辦公室門口。
陳鳳霞剛想敲門進去,就聽見裡頭傳出了張主任的聲音。
“哎喲,這個事情我們不知道的,哪個曉得這多呀?我們就是正常的上班下班,為老年同誌服務。
你看這個我們上個月做的滿意度調查表,大家都對我們活動
中心很滿意啊。
……
她就是我們單位的臨時工,負責打掃衛生的。下班之後她才開始擦桌子抹板凳。她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我們上哪兒知道去。”
陳鳳霞要敲門的手落了下來。
嗬,臨時工啊。果然是萬能的臨時工。
社會主義的一塊磚,哪兒需要往哪兒搬。
沒錯,她就是臨時工啊。現在領導是棄車保帥了。唉,她這樣的連車都談不上,最多是個馬前卒吧。
陳鳳霞一時間心灰意冷,說不清楚心裡頭究竟是個什麼滋味。
在活動中心做生意的事,明明這裡每個人都獲過利呀。活動中心上個月的獎金可是發的所有人麵上紅光滿麵。
還是這樣啊,吃肉的時候人人歡喜,骨頭磕到牙齒了,大家就慌不迭地吐掉。
陳鳳霞想掉頭就走,又想繼續待下去,聽聽裡頭究竟是什麼動靜。
沒想到門從裡麵突然間打開了,先前那個領頭的製服大蓋帽盯著她,一張臉冷若冰霜:“你做什麼?”
陳鳳霞拎起手上的水瓶,絲毫沒有慌亂的意思,聲音平靜的很:“我給你們送點兒開水泡杯茶。”
張主任看到她,表情有些不自然,索性扭過頭張羅著找茶葉,嘴裡還一個勁兒嘟囔:“我這兒也沒什麼好茶,大家就對付著點啊。哎,陳師傅去找點兒一次性茶杯呀。我們這種清水衙門,平常都沒什麼貴客登門的。”
陳鳳霞嘴裡頭“哦”了一聲,看了眼張主任。
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想看什麼,於是就算沒對上對方的視線,她目光也一沾就走,並不執著。
她隻在心裡頭歎了口氣:算了吧,生意哪兒都能做,也不是非活動中心不可。
她要是張主任,也不可能為了保下她一個臨時工,讓自己頭上的烏紗帽搖搖欲墜。
陳鳳霞放下了水瓶,默不作聲地轉身往外頭去。
第二天早上,她就知道了事情的處理結果。
活動中心跟她做了切割,完全不承認做生意的事情跟單位有半毛錢的關係。
作為老年活動中心的臨時聘用員工,她居然私底下利用單位的場地做買賣,嚴重違反了中心的工作紀律。
好在她也不是什麼正式員工,處理起來太簡單,不過直接讓人走
路拉倒。
大概是怕陳鳳霞鬨起來,張主任還特地找她去辦公室談話,一開口就是:“哎呀,這個事情你看搞的真講不清楚。街道都跟著吃掛落。今天還打電話過來罵的我狗血淋頭。”
陳鳳霞不吭聲,就低著腦袋,老老實實站在辦公桌前。
張主任自己唱獨角戲,尷尬得腳趾頭能畫出一座金字塔。
他講不清楚索性不講,就說單位對清潔工的補償:“這樣吧,我們也不是沒心的。一下子讓你再重新找工作肯定不容易,我們就再補償你兩個月的工資。你看可以嗎?”
最後一句話說的真是婉轉。
陳鳳霞點點頭,決定結個善緣,好聚好散。
“可以,謝謝主任。”
完了她還頗為關切,“主任啊,我怕這事不是衝著我來的。我算個什麼玩意兒。可能是有人要盯著你呢,看你做出了成績,大家夥兒挺你,有人不得勁了。”
張主任心裡頭哪能沒數,就是這麼個道理。他們活動中心辦好了,熱鬨了,單位自己手上也有錢了。眼看著就要蓬勃發展,有人就眼睛熱要摘桃子了。
這幫家夥居然好意思說,他們是阻礙了江海創建衛生城市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們搞得江海烏煙瘴氣,隨意亂搞小攤子,影響了市容市貌。
啊呸,全市那麼多美食街小市場怎麼沒人說呀?這是存心的吧,故意拿他們說事。
陳鳳霞也不陪張主任再念叨。她笑了笑,出了辦公室,直接往會計那邊去。
會計簽了字,出納開始點鈔票,給她發補助的工資。薄薄的幾張紙,出納認真地數了好幾遍。
陳鳳霞看著一張張紙片,感覺人生真是一本書,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誰都不知道會停留在哪一張究竟多長時間。
小趙剛好過來報銷,見狀就憤憤不平:“我看啊,是有人覺得肉香,想搶這塊肉吃呢。”
辦公室的人紛紛附和:“就是,我們過苦日子的時候他們不管。就我們這點工資,什麼福利都沒有。一跟上頭反應就說困難,他們也沒辦法。現在我們自己想辦法奔前程了,這幫畜生又開始眼睛熱了,真不要臉。”
小趙過來拉陳鳳霞的手。這些天她也算跟人處出了真感情,頗為關切:“陳師
傅你找好位置沒有啊?要不你留個聯係方式給我,我給你問問看。如果有合適的工作,我給你推薦。”
陳鳳霞心裡頭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