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洗好了手,又自覺地排成隊,跟著大人出發去坐車。
結果小孩的事情永遠多。到了公交車站,又有孩子表示自己渴了,鄭明明媽媽給大家涼好的水,他忘了喝。
鄒鵬積極主動:“去我家喝水吧,我家就在這邊。”
陳鳳霞趕緊強調:“那好,大家一塊兒過來。忘了上廁所的趕緊上廁所,沒喝水的也喝點水,公交車差不多要開一個小時呢。”
小學生們立刻生出了郊遊的歡喜,集體奔向鄒鵬家的鴨蛋鋪。
大中午的,正是飯點,鄒母卻顧不上吃午飯。
飯碗被她擺在邊上,顯然扒了沒兩口,裡頭全是白米飯,還有兩塊鹹蘿卜乾外加磨的紅辣椒。
陳鳳霞看了就想皺眉頭,她知道這人想省錢,可也不能這樣啊。這彆說葷腥,油星都看不到,甚至連綠色蔬菜都沒有。
講個不好聽的,隨便撿點菜葉子熬碗粥,都要比她吃的有營養。
鄭國強卻沒留心人家的飯碗,直眼睛瞪得滴溜圓,聽鄒鵬媽媽推銷房產:“我跟你講,一定要買房的。趁著眼下有機會必須得買。你想想看啊,國家在乾嘛?嚴打!
現在是打擊那些坑蒙拐騙偷的,後麵肯定就是對盲流下手了。咱們這樣的,又沒個固定單位,要再落不下戶口,人家說你是盲流,你就是盲流。”
旁邊賣佐料的攤主目瞪口呆:“還能這樣啊,我們又沒做什麼壞事。”
鄒母瞪眼冷笑:“誰管你這許多?到時候指標一下,人家要完成任務,說你是你就是。我好歹還算江海人,了不起回鄉下。你恐怕就要被抓起來,遣送回老家了。”
鄭國強聽得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人可真夠能扯的。從去年起搞專項嚴打,可沒說要驅趕農民工啊。
結果鄒母跟佐料攤主爭辯盲流的定義時,居然指著鄭國強道:“我跟你講你是不信的,你問問公安同誌,咱們這樣的算不算盲流?”
鄭國強啞火了,盲流的意思就是盲目流入城市的人口。
可什麼叫做盲目流入呢?
前頭幾次打擊盲流,背景有五六十年代在農村養不活自己的農民進城找工作;有七十年代末知青在沒有定下工作崗
位就大規模返城;還有就是八十年代中後期價格闖關失敗,經濟發展受阻,各大國營單位陷入困頓,大城市都不讓農民工進城。
這個標準實在太模糊了,非得劃定的話,平時更加趨向於城市固有人口對外來人口的敵意。
鄭國強沒辦法說農民工不是盲流,畢竟人家的戶口不在江海。
他一啞口無言,鄒母就得意洋洋,一本正經地告誡自己的同行:“沒騙你吧?趁早買房。太陽湖那邊的房子5萬塊,我去看過了,真是好。人家那個小區環境,我過去都沒買房,人家還給我發了毛巾跟香皂,我這幾個月洗澡的香皂都省了。”
鄭國強就聽著她劈裡啪啦一通推銷,等到小孩們喝完水,上完廁所出來,賣佐料的攤主已經決定明天就過去看看。
今兒禮拜天,生意太好,她走不開。
陳鳳霞催促丈夫:“乾嘛呢?走啦!彆錯過了公交車。”
鄭國強這才回過神來,轉過頭時,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她?你?”
這鄒鵬的媽媽怎麼也賣起房來了?太陽湖,他記得一清二楚,年前是人家找上門,讓他老婆幫忙賣房的。
陳鳳霞點頭,君子坦蕩蕩:“是啊,我找的她,菜市場有這麼多人沒落戶呢。”
鄭國強真是要暈過去了:“你怎麼想得起來哦。”
陳鳳霞奇怪:“昨天是你給你女兒默寫的吧?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她又要養家糊口,又要給鵬鵬看病,不找個能順帶著掙錢的營生,你要他們娘兒倆怎麼活?”
鄭國強歎氣,看著妻子的眼神都有些複雜。
他沉默了半晌,最後才冒出了句:“可真有你的。”想了想,他又感慨起來,“沒想到她也能這樣跟人說話。”
以前他對這女的印象可不怎麼樣,老是自我感覺良好,瞧不起他們這些外地人,對外鄉人說話都帶著刺,時時刻刻想要看人的笑話。
陳鳳霞捋了把頭發,笑了起來:“人被逼急了,就什麼招都往外頭使了。”
旁人不提,就說馮丹妮吧。光這兩天功夫,她敲定了阮清的三套彆墅不說,另一棟德式彆墅也有了銷售目標。
用她的話講,她那個朋友不就是想看她落魄的笑話嚒。無所謂,臉皮這種東西是
虛的。
隻要能掙到錢,自己在朋友麵前當服務員又怎樣?真金白銀抓在手裡頭才最實在。
鄭國強真是連舌頭都找不到位置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她?”
馮丹妮那個高傲的樣子,能在彆人麵前做小伏低?
講個不好聽的話,她要真能做到,也就繼續待在老家當米蟲了。反正隻要舍棄自尊心,人家物質生活是不愁的。
她好歹是明媒正娶的,多少給人最小的還美滋滋得不行呢。他在公安局看過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
陳鳳霞瞪眼睛:“想什麼呢?你不要低估我們這些當媽媽的為了孩子們下的決心。”
鄭國強跟這女人同床共枕10多年,能被她輕易忽悠住才怪。
“我就不信,這人能一下子改變這麼快?”
陳鳳霞意味深長:“那要看是為什麼而改變。為著小孩,當媽的什麼都能做的出來。馮丹妮要給她女兒做榜樣呢。”
鄭國強奇怪:“什麼意思?”
“他們家吳若蘭寫了篇作文,名字叫做《她真好》,寫的就是她媽。”
鄭國強驚訝地挑高了眉毛:“啊?”
陳鳳霞點頭:“禮拜五我不是去開了家長會嚒。老師把吳若蘭的作文貼在教室後麵展覽,大家都看到了。馮丹妮差點沒哭出來。”
鄭國強咋舌:“這可真是的。”
當爹媽的心不就那樣嗎。兒女一點點的貼心,都能燙化爹媽整個人。
他家小二子把托兒所老師發的小點心留下來,等他去接娃的時候,塞給他吃。
當時鄭國強看著兒子的小胖手,心都要化了。嗯,這事不能告訴他老婆,不然這人肯定得吃醋。
陳鳳霞歎了口氣:“馮丹妮一樁不為,為著女兒也得立起來呀。”
鄭國強咂嘴,感慨了兩聲,突然間反應過來:“是不是這個禮拜寫的作文?”
陳鳳霞還沒吭聲呢,他就先瞪大了眼睛,“你呀你!”
禮拜四他下班回來早,聽得清清楚楚。他老婆跟他女兒說:“她真好,誰對你最好啊,肯定是媽媽呀。”
這人故意引導女兒寫她。吳若蘭跟明明又是好朋友。小孩子都是有樣學樣的,好朋友寫媽媽,自己當然也會寫媽媽啦。
所以吳若蘭才會在作文裡頭寫馮丹
妮。
陳鳳霞一本正經:“哎喲,你這話說的,你真當小學生沒有個性啊。像吳若蘭這樣的小姑娘,連衣服都不願意跟彆人穿重樣的。”
鄭國強信了她的邪!
“你當我不知道,吳若蘭數學跟英語好,最不喜歡寫作文,連寫日記都頭疼。明明寫什麼,她肯定會依葫蘆畫瓢。”
陳鳳霞才不承認呢,這分明是人家母女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