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嬢嬢避開了她的目光,隻說:“人家爸爸過來了,我們可以走了”。
小姑娘眼裡的星星就這樣黯淡了下去。
現在,兒子仰著臉,委委屈屈的模樣跟陳鳳霞記憶中小女孩的麵龐相重疊。
隻是眼前的小家夥白白胖胖,身上也是乾乾淨淨。那個小女孩卻又黑又瘦,臟兮兮的活像隻泥猴。
陳鳳霞喉頭堵著股氣,讓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最後隻能安撫地摸摸小東西的腦袋,安慰道:“我們小驍自己玩好不好?姐姐今天很累。”
小胖子恍然大悟:“哦,跑步!”
姐姐肯定跑了很長的路,所以都累到不想說話了。
他點點頭,決定做一個寬宏大量的小朋友,自己跑回去繼續搭他的城堡了。
小趙站在沙發旁,有些茫然地喊了聲:“鳳霞姐——”
晚上一直是她在照顧小胖子。
陳鳳霞衝她笑,示意她接袋子:“六月黃,三個小丫頭買的,還偷偷摸摸要給我們驚喜。一聲招呼不打就往鄉下跑,把他們老師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碰上了拐子。我講了她們幾句,臉上掛不住呢。”
小趙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她覺得倆姑娘彆彆扭扭的。
她笑嘻嘻道:“嗐,這有什麼啊。我上小學時跟我們班同學回她奶奶家玩,我們玩瘋了,大
人也找瘋了。那時候,整個村子連座電話機都沒有呢。”
哈哈,他們這輩人養的可沒那麼精細,糙的很。
小趙咯咯笑著朝沙發上的小妹妹眨眼睛,寬慰二人道,“沒事的,道個歉就好。這玩的時候誰能想到許多啊。”
陳敏佳深深地歎了口氣,默默地看了眼小趙姐姐。
她目送小趙哼著歌歡快地跟眾人揮手道彆,心中惆悵不已。
小趙姐姐怎麼會懂呢?她是獨養女兒,她家隻有她一個寶貝。她爸爸媽媽沒有挖空心思地想生兒子,她又怎麼會懂是女兒就要被丟掉?
這是陳敏佳第二次走進表妹的公主城堡,心境卻跟兩個月前天壤之彆。她甚至一點兒也不羨慕表妹了。
看,她們都有弟弟,她們都不能有妹妹。
嬢嬢跟爸爸去了書房。
陳敏佳忍不住:“你說,嬢嬢會跟我爸說什麼?”
鄭明明搖搖頭,老實地回答:“我不知道。”
她感覺今天自己闖大禍了,媽媽的情緒很激烈。可這激烈的情緒算生氣嗎?如果生氣的話,媽媽為什麼還要幫她們瞞著老師跟小趙姐姐他們呢。
“因為丟臉。”陳敏佳斬釘截鐵,“嬢嬢也知道這件事很丟臉,這是遺棄罪。”
她跟表妹一塊兒看初二的政治書,上麵說到了遺棄罪。
鄭明明下意識地反駁:“那也是你爸爸媽媽遺棄的啊,妹妹又不是我媽生的。”
“可嬢嬢說妹妹生活的很好,她騙人!”
鄭明明找不到話來為媽媽辯解了。每次她問媽媽關於小妹妹的事,媽媽都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妹妹生活的很好。
那叫好嗎?沒人管,臟兮兮的,像隻泥猴子。這就是大人眼中的好?
鄭驍又跑過來喊姐姐陪他一塊兒搭積木。
媽媽說,現在他還小,所以住在姐姐的城堡裡。等他長大了,就要有自己的城堡。所以他得想好城堡的樣子,這樣工人叔叔才能幫忙裝修出來。
這些句子對於兩歲的小孩來說太長了,他最後能夠用嘴巴表達出來的就是:“長大了,我的城堡,大城堡。”
說話的時候,因為著急,他還伸出小胖手用力拍打沙發墊子,想要表達自己急切需要姐姐加入的心情。
姐姐在講話,姐姐休息好
了,姐姐可以跟他玩了。
然而他的舉動卻驚到了陳敏佳,她立刻跳了起來,瞪大了眼睛。
鄭驍反而被嚇到了,嘴巴一扁,一張臉皺成了苦瓜,眼看就要掉金豆子。
鄭明明趕緊伸手撈起弟弟,她現在已經抱不動胖弟弟了,直接半拉著拍他的後背:“好好好,搭積木。”
小苦瓜立刻變成了小甜瓜,聲音又清又亮:“大城堡,姐姐住、媽媽住、爸爸住、爺爺住……”他掰著小胖手數,決定大方地原諒剛才嚇了自己的表姐,認真地宣布,“姐姐也住。”
陳敏佳一下子成了泄氣的皮球,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她心不在焉地陪表弟搭積木,突然間冒出一句:“你說,他們會不會也把我們趕走?”
鄭明明毫不猶豫地否認:“當然不會,你想太多了。”
陳敏佳扯扯嘴角,算是一個笑。表妹到底年紀小啊,完全不知道大人的世界有多醜陋。
鄭明明察覺到了她的不以為然,下意識地強調:“媽媽說了,我跟弟弟都是她的心肝寶貝,她不會丟下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陳敏佳現在不相信任何大人,她脫口而出:“嬢嬢還說那家人不會不要我妹妹呢!”
結果呢,結果那個男的恨不得立刻把妹妹丟在大馬路上。
誰都不要女兒,大人們都不要。
鄭明明噎住了,她也沒辦法反駁表姐的話。
大人是會說謊的啊。
陳敏佳倒是沒有再刺表妹的意思,惆悵的女孩隻幽幽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要怎麼掙錢呢?”
鄭明明沒跟上她的思路,有些茫然:“掙錢?你也想買金錢湖的彆墅嗎?”
於是陳敏佳更加惆悵了。看,表妹就隻能想到房子。
她全然忘記了自己前兩天還對吳若蘭羨慕嫉妒恨來著。
書房門開了,嬢嬢跟爸爸走出來。爸爸個子高,步伐大,三兩步就走到了她麵前,還攘了把她的頭發。
以前她覺得這個動作特彆親昵,她是爸爸的女兒呢。
可是現在,她隻想躲開。因為沒能躲避成功,她甚至覺得身上有好多惡心的蠕蟲還爬來爬去。
陳文斌感覺到了女兒的抗拒,笑罵了句:“年紀不大心眼不小,還挺愛操心啊。”
陳敏佳
看著爸爸的笑臉,一顆心跌進了冰水湖底,又黑又冷。
看,爸爸居然還笑,他根本不當回事。妹妹頭上鼓了那麼大一個包,妹妹差點兒死了。他居然還笑!
於是她奮力掙紮,躲得更遠了。
陳文斌有點尷尬,罵了聲:“行了,鬨成這樣,你還有理了不成?走,趕緊回家。好了,這事爸爸來處理,一點兒小誤會罷了。”
嗬,小誤會!
陳文斌索性上手拽住女兒胳膊,臉也拉了下來:“反了你不成?”
鄭明明嚇了一跳,立刻大喊:“舅舅,你不能打陳敏佳。”
坐在地上玩積木的鄭驍也刺溜跳起來,伸出肥胳膊努力推大壞蛋的腿:“不許打姐姐!”
陳文斌叫這姐弟倆逗樂了,哭笑不得道:“我成壞人了。我什麼時候打過她啊。”
真是天地良心,他比竇娥還冤。
這事兒陳鳳霞倒相信陳文斌,他從來都不是走嚴父路線的人。在教養孩子方麵,好聽點兒講,他是放養,給小孩充分施展的空間。更實在點說,就是甩手掌櫃,萬事不管。
陳鳳霞隻皺眉頭:“行了,跟你女兒道歉。佳佳,嬢嬢先跟你道歉,嬢嬢沒有眼見為實。”
陳文斌不讚同:“姐,你也真是……”他迎上陳鳳霞的眼神,隻好摸摸鼻子,朝女兒嘿嘿笑,“行啦,是爸爸欠思量。這事兒吧,你還真不能怪爸爸,誰讓……媽的,要滅我們的種。外國人能生,少數民族能生,就不讓我們生。”
陳敏佳可不客氣,直接懟回頭:“你們還生了弟弟。”
空氣瞬間凝滯。
時鐘滴答走了兩秒鐘,屋子裡頭響起奶聲奶氣的聲音:“不是舅舅生,是媽媽生,弟弟是媽媽生的。”
說話的時候,鄭驍同學還認真地點頭,小下巴上的肥肉跟著一顫一顫的。
陳文斌眨巴兩下眼睛,突然間拍腿大笑:“對對對,公雞不下蛋,你是你媽生的。”
說著,他趁機抓女兒的胳膊,“哎喲,好了好了,走走走,爸爸帶你去吃小龍蝦。咱們爺女邊吃邊說。你爸我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什麼正經東西。你當你爸我容易啊。行了,你不信我總歸信你嬢嬢吧。你又不是不曉得你嬢嬢現在多厲害,我要是不動,她不得活
剝了我的皮啊!”
陳敏佳咬著嘴唇看了眼嬢嬢,好吧,大人裡頭也就嬢嬢靠譜些。
其實姑爹好像也不錯。
呸!不錯個鬼,姑爹不照樣要生表弟。
哼,一丘之貉!
她到底沒再說什麼,默默地跟在父親身後出去了。大人們都靠不住,不過是五十步跟百步的區彆罷了。她硬留下,又有什麼意義呢。
父女倆漸漸走遠,陳鳳霞關上房門,朝女兒點點頭:“今晚,你跟媽媽睡吧。”
她不留陳敏佳,不是因為生這姑娘的氣,而是她要跟女兒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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