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疏落,銀線另一頭,則隱在那片飄揚的青袖裡。
他愕然睜大眼,未及驚呼,整顆頭顱已被齊肩割斷,滾落在地。半空噴濺出一道長長的血柱,其威武雄壯的身軀,也自馬上墜落,重重摔倒在地。
將軍!將軍!
士兵們頓時亂作一團。
江蘊神出鬼沒,如法炮製,又攪亂了幾支隊伍,將田野整整兩個營的兵馬弄成一盤散沙,便縱身進入了一間破廟裡,坐到房梁上,從袖中取出一枚果子擦了擦,不緊不慢吃了起來。
吃了幾口,忽感覺下方有異樣目光射來。
江蘊低頭,見數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堆在一起,正好奇仰頭往上看他。主人年齡不一,皆麵黃肌瘦,衣衫破爛。
原是一直寄居在廟裡的幾個乞丐。
江蘊朝他們點頭,從袖中摸出一把金豆子,拋了下去,眼睛一彎,笑道∶借諸位寶地睡一覺,驚擾了。
乞丐們撿起來那些豆子咬了咬,見是真的,登時目光大亮,笑嗬嗬讓他隨便,便都高高興興回自己的地盤睡了。
明日能吃燒雞了,今日真是走大運,遇到小貴人了……
乞丐們竊竊私語聲傳來。
江蘊閉上眼,進入淺眠。
想了想,又道∶你們最好換成碎錢再去花,或存起來,乾萬不要對外人說是我送的。
乞丐們不傻,知道這小郎君穿成這般模樣,卻大半夜跑來這裡,和他們擠破廟睡,多半是犯了事或有其他難言之隱。
他們雖窮,卻很注重江湖義氣,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方式,再加上江蘊出手大方,還一心為他們打算,領頭的大乞丐立刻爽朗笑道∶公子放心我們不會說出去的。
江蘊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因為半夜突然發了一場夢魘,且內力耗費太多,第二日起來,還有些發燒。
那些乞丐們倒很仗義,給他燒了熱水,還邀請江蘊和他們一道用飯。江蘊怕連累他們,並沒有多停留,天一亮,就離開了破廟。
街上已沒有兵馬搜查了,不知是田野昨夜元氣大傷,懶得再耗費力氣對付他一個無名之輩,還是田野本人被什麼事絆住了。
江蘊猜測應是後者。
田野的確被絆住了,一大早,他就被段侯府的人叫走了,來人隻冷漠地稱,段侯有話問,便將他晾在段侯府的正堂外,由他站著。
段侯位高權重段侯府的議事廳,進進出出,皆是朝中要員。
田野乾站著,接受眾人異樣目光打量,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終於,管事過來,讓他進正堂去。
田野在外麵等著時,還沒覺得怕,隻是覺得忐忑不安,一進來,無形威壓籠罩而下,他幾乎是立刻伏跪在地,隻敢用餘光望著那一片錦色衣擺。
段侯段息月,是齊都百姓心目中的活菩薩,卻是他們這些齊都貴族眼中的活閻羅。
田野忽然有些後悔,沒有聽從長樂侯的建議,非要當眾去懲罰那名坤君。據昨夜負責搜捕的心腹報,那名坤君,便是在段侯府附近失蹤了。後半程,他們隻看到那名神秘的青衣小郎君一人從段侯府所在巷中出來了。
江蘊隨便找了一家臨街的客棧,要了些清粥和小菜,用熱水燙了燙筷子,就不緊不慢吃了起來。
正是早膳時間,客棧裡聚了不少人,沸沸揚揚,全在討論今夜段侯將登上鳳凰台,彈奏迎神曲,為齊都百姓祈福納祥的事。
段侯自入齊都,懲治權貴,為民做主,深受齊都百姓愛戴。段侯以琴藝聞名天下,每年浴神節,段侯都會在鳳凰台彈奏祥曲。
今日也是段侯公子齊子期生辰,段侯此舉,自然也有為愛子祈福的意思。
江蘊吃完飯,依舊留了顆金豆子,準備離開,老板熱情地拎了壺屠蘇酒過來,道∶今日是浴神節,本店免費送消災酒,願公子無病無憂,長樂安寧。公子是從外地過來的吧,來齊都也是為了聽段侯彈曲?。
江蘊接過酒,向他道謝,說自己隻是路過,並不打算停留。
老板惋惜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段侯一年隻彈這一次曲,公子錯過今年,再想聽,可就要等到下一年了。
但從他說話舉止看,覺得這應是個年紀還不大的小郎君。
老板再三勸說,不想江蘊錯過。江蘊便笑著說自己會考慮一下。
是夜,齊都城燈T火璀璨,齊都百姓幾平傾巢而動,全部往城門方向湧去。鳳凰台就建在齊都北城門旁邊,和青雀台遙遙相對。
如果說青雀台是烈王一手築起的藏汙納垢之所,那鳳凰台就是象征著祥瑞的高貴聖潔所在,鳳凰台高十數丈,台上懸滿宮燈,四麵遮著簾幕。
半個時辰後,段侯即將登上高台,奏起仙音。
街上摩肩接踵,人群湧動,街道兩側則全是售賣花燈和各色夜宵小食的店鋪。江蘊從袖中掏出一顆金豆子,買了一小盒栗子糕,也跟著人流一道來到了城門下。
齊都沒有白糖糕,江蘊隻能買其他糕點湊活。
明知多留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險,可他還是忍不住過來了這個地方。如店家所說,今年聽不到,可能就要等到明年了,於他而言,今年聽不到,可能這一輩子都聽不到了。
曉星在天,微風拂麵,鳳凰台漸次亮起更密集的燈火。
江蘊找了一個偏遠的角落,展袖坐下,剛吃了一小口栗子糕,就聽有百姓歡呼∶段侯,段侯車駕來了!
有士兵維持秩序,百姓們不能衝到道中,便跪在街道兩邊,朝段侯行禮。那華麗緩行的車駕內,並看不到段侯身影,隻能看到一隻素白修長的手。
江蘊抬頭,越過沸騰鼓噪的人群,看那懸著宮燈的車駕一路緩緩而行,朝城門方向而去。車影快要消失時,他忍不住跟著人群一道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他忽然察覺到,空氣中驟然湧起的深重殺機,與田野府中那些明火執仗的兵馬不同,這殺機沉沉如刃,隱於無形處,卻猶如看不見的網,密密布起,令人無所遁形。
江蘊迅速進入人群中,那無形的殺機也窮追不舍,自四麵八方網羅而下。
江蘊越走越快,感到耳邊有細微風聲響起,無數銀線正毒蛇一般穿過百姓衣角,朝他網羅而來。
隨著那城門樓上錚然一聲琴響,銀線終於貼著江蘊肌膚掠過。
江蘊敏銳閃開,足下踏風,迅速往城門方向掠去。人流越來越多,江蘊身影漸化作一道殘影,無人注意到這點異樣,直到一陣雜遝馬蹄聲,驚破琴音,疾電驚雷一般,自城門方向長驅而去。
為首之人,薄唇緊抿,冷沉著雙目,一身玄甲,俊美張揚,烏發以墨冠高高束起,高台明燈下,猶如天神降臨人間。
江蘊抬頭一霎,倏地愣住。
幾乎同時,一根銀線無聲割破了他手腕肌膚。
作者有話要說∶狗狗∶汪汪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