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終章(1 / 2)

流雲融融,春光明媚,今年新登科士子穿清一色青色士子服,恭候在丹墀之下,等待即將到來的殿試。

今年是南北正式完成大統的第三年,亦是南國學子與北國學子同殿比拚、同殿參加分科考試的第三年。

自分科取士製度最先在江北施行以來,每年欲通過這條路徑魚躍龍門,進入仕途的寒門學子數不勝數,最終能在激烈角逐中嶄露頭角,站在這巍峨丹墀下、獲得殿試機會的,自然都是人中龍鳳,同屆學子裡最最拔尖的那一撥。

往年此刻,表麵和諧實則無論站位還是口音都涇渭分明的南北學子必已開始各種唇槍舌戰,冷嘲熱諷。

南方學子必要炫耀一番今年各科登科名單裡,南方學子的數量依舊碾壓北方學子,可見他們江南之地果然山水明秀,人才輩出。

北方學子則要奚落一番南方學子形容文弱,一個個看著手無縛雞之力,中看不中用,日後若真入朝為官,彆還沒有到任上,就先上吐下瀉病倒了。

這自然是有前例在先的。南北大統之後,為了更好的促進兩邊經濟文化的深入溝通,所有新登科士子在授官時,南方學子優先入北方為官,北方學子則優先入南方當政。南方學子將源遠流長的江南風物、文化禮儀代入北方諸地,教化當地百姓,北方學子則充分發揮銳利乾練的作風,幫助南方百姓強健體魄,消除懶怠之氣。

江南江北地理氣候差彆大,如此形式的授官,很容易出現水土不服問題,去歲一位赴北地任職的江南學子,就因適應不了北方酷烈暑日,在赴任途中突發痢疾,一病不起。吏部無奈,隻能奏請朝廷,依舊讓這位學子回到江南為官。

這事兒成了北方學子拿來取笑嘲諷南方學子的不二利器。

換作往常,有伶牙俐齒的南方學子定要回擊∶“水土不服乃古之常理,豈不聞書上有雲‘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偶因水土不服而身體不適,又非什麼丟人之事。倒是諸位,難道入江南之後,便沒有不服麼?小可聽說,有些兄台,到任不到一月便裝病回家三趟,不會為了看望老父老母,也不是辦什麼要緊事,而是為了偷偷裝幾麻袋饅頭大餅回來。”

自此引發的唇槍舌劍,簡直比鬥雞場裡的鬥雞還厲害。

這自然不是因為今年登科的南北學子格外團結友愛,而是因為今日主持殿試的,並非兩位陛下,而是太子。

有不明就裡的學子悄悄問“聽聞太子殿下文武雙全,聰慧過人,明斷是非,是一等一的好兒郎,處事更是秉公無私,由殿下來主持殿試,難道有什麼不妥麼?諸位兄台為何如此形容?”

幾個年長些的學子同時用無知的眼神看此學子一眼。

“此事,春台兄應當最有發言權的。”

一人忽道。

眾人目光都凝注到一位兩疊微蒼,已經年近半百的老學子身上。

那老學子原本挺胸抬背地站著,聽得此言,仿佛憶起什麼驚悚之事,麵色泛白,連連擺手,作出一副討饒姿勢,道“彆問我,我可不知道。”

他略惱怒望著眾人∶“殿下英明神武,頗有兩位陛下風采,豈是你我能夠議論,我勸爾等慎言,慎言啊。”

幾個知情的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

“其實,這事也不是什麼秘密,隻是你頭回參加考試,可能還不知道,春台兄今年已經是二登科了。

年輕學子果然露出驚訝表情。

“那春台學長上一回登科”

“正是去年。”

學子更驚訝。

“既然登了科,為何沒有授官”

雖然登科隻是進入了選拔之列,並不意味著一定有官做,可如今南北大統,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昭文陛下還特意將“容儀”一項從選舉標準中去除,以保證所有有才之士都能得到施展才能的機會,一般而言,隻要登科士子家世背景和自身品德修養上沒有太大的汙點,都會得到任用的機會,區彆隻是職位和官位大小。

除了家中父母突然離世,需要回鄉守孝這種特殊情況,已經登科、卻沒有授官的情況實在少見.那人道“因為去年殿試,春台兄沒有通過。”

“準確說,是春台兄正在進行策論對答的時候,太子殿下忽然到來…”

年輕學子雖然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從同鄉學子和周圍學子慘不忍睹和略帶同情的眼神中,已經隱約有所感。

據說,太子殿下是受昭文陛下之召,過來參觀學習的,咳,太子過來之後,昭文陛下有意曆練殿下,便命太子進行接下來的考問。”

然後,季春台老夫子的噩夢就來了。

雖然整整一年過去了,季老夫子依舊忘不了那鳳眸淩厲張揚的少年太子,朱衣玉帶,言辭犀利;步步緊逼,咄咄逼人的模樣。

季老夫子原本隻是有些緊張,對答不大流利,兩輪之後,已經變成麵色醬紅,臉如豬肝,羞憤欲死。

最後,竟生生緊張得昏厥在殿中。

昏厥前,老夫子還聽到上方太子略帶嫌棄的道了句“這位老伯,心理素質似乎不怎麼樣啊,兒臣隻是簡單問他幾句而已,緣何嚇成這樣。若真遇到了賊寇來犯,那豈不要嚇死。”

昭文陛下似乎斥責了一句不可狂妄無禮。

太子起身請罪,並表示接下來一定注意語速,端正態度。

之後發生了什麼,自己又如何被人七手八腳抬回客棧的,老夫子就不知道了。

自打分科取士施行以來,季老父子靠著鐵杵磨成針和再考不上就得回家種紅薯的意誌,每年必考,從明經科考到九經科,從南北對峙考到南北大統,好不容易過五關斬六將,走到最後一關,誰料竟折在最關鍵的殿試一節。

老夫子醒來後哭了一場,並不甘心放棄,反而頗有些老當益壯,愈挫愈勇的決心,今年不僅二登科,還考上了最難考的九經科。

本是大歡喜之事,誰料今日進了宮,吏部官員才告訴他們,前陣子昭文、懿武兩位陛下外出視察民情了,今年殿試交由太子全權主持。

朝中百官無人不知,兩位陛下感情甚篤,一般像這種視察民情的活動,基本上就是遊山玩水品嘗各地美食去了。

季老夫子原本春風得意的臉瞬間如霜打的茄子,瞬間委頓下去,其他學子情況也好不到哪裡,他們雖未目睹過那位少年太子的風采,但對這位太子素日的行事風格,已經十分略有耳聞。

“太子殿下身份尊貴,如今又擔著監國重任,主持區區一個殿試,自然無有不妥,隻是,聽說殿下在脾氣上更隨懿武陛下一些,說話行事,很是犀利直白————”

其實就是毒舌。

且懿武陛下年輕時征戰四方,雖然手腕鐵血狠辣了些,但登臨帝位之後,有昭文陛下相伴,脾氣已經收斂很多,連懲治人時都是笑眯眯不動聲色的,太子殿下卻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僅繼承了懿武陛下的張揚淩厲,還完美沿襲了昭文陛下的清辨之才。

這兩種品質疊加起來,其威力就很可怕了。

據說太子殿下監國這段時間,朝中百官從文官到武將,從七品到從二品,也都時常被懟的體無完膚,懷疑人生。

至於為什麼一品能幸免於罵,是因如今位列一品的兩位宰執,一位恰好稱病未朝,一位是太子殿下的授業恩師,昔日隋國左相即墨清雨門下大弟子趙衍。太子雖有毒舌屬性,但卻是個尊師重道的好弟子。

“快看,那就是太子殿下的攆駕”

不知誰低呼了一聲,眾學子悄悄抬頭望,就見遠處宮道上,宮人們正抬著一座四麵垂著鮫絲簾的華麗攆駕過去,簾上以金絲勾勒著麒麟圖案,隔著簾幕,隱約可窺見其中一角張揚錦袍和一張俊美無儔的側顏。

剛由弟子扶著下了馬車的丞相趙衍看了這一幕,微微晃了下神。

“師父怎麼了”

弟子低聲問。

趙衍捋須,目光穿越那攆駕,不知想到了什麼,好一會兒,笑道∶“殿下如今是越來越有兩位陛下的風采了。

江南秀美,漠北冷冽,在少年身上得到了完美融合。

正如許多年前,那場春日宴上,那張揚桀驁的江北太子和風雅無雙的青衫小郎君,同在一處時,鮮明強烈的對比一般。

負責維持秩序的吏部官員見丞相過來,立刻恭敬過來相迎。

趙衍問“殿試何時開始”

官員答一刻之後。

“快快扶本相過去。”

趙衍同弟子們道。

“殿下這個脾氣,陛下臨出發前,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讓吾一定到場盯著。”

在玉階下等候的學子們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有人立刻喜道∶“是趙丞相來了,有趙丞相在,咱們今日,興許會順利一些。”

丞相趙衍雖然出身左相府,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即墨清雨大弟子,且是太子授業恩師,但登科之後,卻並未借助師門和太子府的任何特殊照顧,而是勤勤懇懇從地方小吏坐起,靠著突出政績與在百姓間的良好聲望,一步步登上了宰相位,在學子們中間的口碑也極好。

隨著禮官通傳,第一批學子被傳召進了殿中。

殿試正式開始,餘下學子不免都緊張起來。之前問話的年輕學子得了師兄們的好心科普,顯然也對即將到來的殿試問答產生了些許畏懼,便低聲問∶“有趙丞相在,太子殿下一定會溫和對待咱們麼

“自然不是。”

立刻有人潑冷水。

“太子殿下公私分得極明,對趙相雖然敬重,可在國事上,也不是沒有與趙相發生過分歧與衝突。

“當然,這還不是最緊要的。”

這緊要的是什麼

“最緊要的是,祈禱咱們殿試過程中,最好能出現春風化雨之人,千萬彆再出現什麼火上澆油之人,激怒殿下……”

年輕學子剛奇怪何為春風化雨和火上澆油,耳邊就聽一陣兵甲鏗然之聲,一個身穿耀眼紫金甲,腰間挎刀,頭束玉冠的矯健身影,已經不顧宮人阻攔,大步踏著玉階,往舉行殿試的文華殿方向而去。

年輕學子驚訝,誰敢在宮裡如此橫行無忌,便問“那是——”

“完了完了,今日當真是完了。這豫章郡王,性子急躁蠻橫,與太子殿下最是不對付,看這模樣,必然又是來與殿下鬥嘴的。”

“那竟是豫章郡王。”

年輕學子一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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