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走開, 你們不要乖乖，我要！我要去找我家乖乖，乖乖他那麼小, 他一個人肯定很害怕！要是他一個人在外邊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老人頭發花白, 因為老去，臉上看不見什麼肉，隻能看見遍布在皮膚上的老年斑，如今掙紮叫嚷著要去找孫子，瞧著倒讓人覺得可憐了。
她的兒子和媳婦拉著她, 隻覺得心神俱疲。
孩子走丟了, 他們兩口子沒日沒夜的想辦法找孩子, 可是這時候老人還來搗亂, 作為兒子的男人，臉上也忍不住露出幾分惱怒來。
他抬高了聲音，吼道：“什乖乖不乖乖的！那就是一頭豬, 不是您的孫子，您能不能清醒一點。我求您，我和惠芬找孩子已經夠累了, 您就彆再給我們兩添亂了, 好不好？”
老人缺了牙齒的嘴巴癟著，露出一個凹陷的弧度來，她老人家固執的道：“那就是乖乖, 你們為什麼就不認得乖乖了呢？他哭著叫你們，你們也不理他們，你們還把他趕出去！你們不去找他, 那我去找他……”
聞言，老人兒子實在是不耐煩了, 道：“你去，你看你找得到不，我實話跟你說了，那小豬崽子我已經讓人把它拉到屠宰場去了，現在怕是早被放血刮毛了，肯定成了一塊豬肉。”
“……”
老人呆愣愣的看著他，突然聲音淒厲的叫了一聲：“乖乖！”
然後，隻聽噗的一聲，她老人家悲上心頭，竟是一口鮮血噴濺出來，直接昏死了過去。頓時，門口一陣混亂，她的兒子媳婦驚慌的叫著她。
豬肉攤的老板看得目瞪口呆，看著這混亂的場景，不知道怎麼的，他突然想起來在菜市場裡，那位年輕姑娘說過的話。
她說，有的人的確會被變成其他的動物，就像那個故事裡變成小鳥的小孩一樣。
那分明那是個荒唐的故事，可是大概是容靖當時說話的語氣還有眼神太過篤定，讓他此時回憶起來，心中卻忍不住生出一種信服來。
要是，要是她說的是真的呢？要是那不知道從哪裡跑來的小豬真是隔壁家的孩子？如果是真的，那小孩被送到屠宰場去……
想到這，豬肉攤老板禁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那隻是個故事而已，不可能是真的！
豬肉攤老板這麼安慰自己。
老人吐血昏迷，醫院急救車呼嘯而來，豬肉攤老板幫著隔壁將老人送去醫院，等醫生將老人推進急救室之後，老板看著神色頹然的鄰居，突然開口問：
“……你，你真的把那小豬崽給送去屠宰場了？”
問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想伸手打自己一巴掌，怎麼就把這個問題問出來了呢？
鄰居顫抖著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來點上，道：“是啊，那麼一頭豬，又不是寵物豬，不送去屠宰場送去哪？總不能留在家裡吧，那可是畜生，每天還在家拉屎拉尿的，都快把人給逼瘋了……老太太瘋了，指著一頭豬認孫子，她真正的孫子還不知道在哪受苦了。”
說到這，他一個大男人，卻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彆開頭用手指抹了抹濕潤的眼角。
老板看著他，小心翼翼的說：“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那隻豬，真的是你兒子呢？”
鄰居看向他，失笑：“你也被我家老太太洗腦了嗎？人怎麼可能變成豬，又不是在說聊齋故事……”
燒紅的煙頭燒到手指，他痛得叫了一聲，卻聽見兜裡手機突然響了，他伸手把手機拿了出來，接起了電話：“喂……”
“什麼？你說那頭豬從屠宰場跑了？”
豬肉攤老板猛的抬起頭來。
*
這是南區最熱鬨的地方，兩個大商場隔著路麵對著麵，各種輕奢高奢品牌彙聚在這裡，因此這裡被稱為購物的天堂。
柳宜今天剛和父母吵了一架，心情十分不好，十分需要一場購物來緩解自己的鬱悶，因此她便約著朋友去了來逛街，買了一堆的東西之後，終於覺得舒服了。
“……接下來我們去G家吧，它家剛入駐這家商場，我還沒去逛過了，聽說它家新出的這一批首飾很漂亮，我們去看看吧。”柳宜興致勃勃的跟朋友計劃著接下來的行程。
朋友對於她的提議當然沒有什麼意見，因此兩人便興致勃勃的往G家走去，隻是在路上的時候，柳宜突然注意到一個人，忍不住皺了皺眉。
她叫了一聲朋友，抬頭她示意往那邊看，頗有些嫌棄的道：“你看那邊那個人，好醜啊，一身肥肉，跟個肥豬一樣。這樣的人，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朋友順著她指的方向過去，果然看見一個又高又胖的男人站在那裡，那人身高很高，但是卻很胖，站在那就跟一堵肉牆一樣，實在是吸引人的注意，來往的人都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指指點點的。
也難怪柳宜稱呼對方是肥豬了，隻是朋友覺得這樣形容一個陌生人有些不太好，便道：“你彆這麼說，興許人家是生病了。”
柳宜哼了一聲，道：“生什麼病能長這麼胖、這麼醜啊，我看他就是一頭肥豬。”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了那人身邊，她挑釁的朝對方仰了仰下巴，小聲的罵了一句：“死肥豬。”
朋友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扯著她快速走過去，低聲道：“你彆太過分了。”
柳宜道：“我說的是事實嘛，你看他那個體型，不就很像肥豬嘛……”
在她們身後，被她形容成肥豬的男人低下頭去，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來。
柳宜和朋友又買了一些東西，一圈轉下來，兩人手上那是大包小包的，等逛累了，就隨便在商城裡找了一家口碑不錯的飲品店休息。
柳宜將東西放在椅子上，站起身來跟朋友說了一聲：“我去個洗手間。”
商場裡十分熱鬨，可是洗手間裡卻沒有其他人，甚至走進來之後，外邊商場裡喧鬨的聲音似乎都遠去了，聽不到半點。
“……商場的隔音倒是越來越好了。”
柳宜嘀咕著，走到鏡子前去洗手，等她再抬起頭來，卻發現鏡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什麼？
她瞪大眼睛，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眼前一黑，直接就暈了過去，等她再醒過來，意識還渾噩的時候，卻聽見有兩人在說話：
“你這豬不錯啊，細皮嫩肉的，就是是不是再養一段時間比較好，再重一些，也能多賣點錢……”
這人說完，另一道聲音就響起了：“有的豬肉，就得嫩肉才好吃了，老了那味道就不好了。”
最開始說話的那人又開口了，說：“那行，我明早起來給你把這豬殺了，你過來拿，保管你拖到菜市場的時候，這肉還新鮮著了，肯定好賣。”
另一人就說：“行，那就交給你了。我和您合作這麼久了，還不信您嗎？”
豬肉？什麼豬肉？
柳宜渾渾噩噩的想著，茫然的睜開眼，卻對上一張肥大的臉，就像是一堵牆堵在她麵前，正蹲在地上笑眯眯的看著她，柳宜頓時被嚇得謔的一聲站起身來，然後她就發現不對勁了。
為什麼她站起來了，看著對方的視角，仍然是平行的？就好像，她站起來，也隻有對方蹲著那麼高，可是那怎麼可能呢？
柳宜扭頭去看四周，然後她就驚恐的發現，她現在整個人竟然是被關在籠子裡的。
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在籠子裡？
柳宜心裡大驚，張嘴想說什麼，可是一開口，她卻聽見自己嘴裡發出來“哼哧哼哧”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是……豬叫？
正蹲在她麵前的男人笑眯眯的道：“看樣子是醒了……這豬可是我那裡最脾氣最差的，明天您殺的時候，怕是鬨騰得很，您可彆讓她逃了啊，我今天可聽說隔壁屠宰場那裡可是跑了一隻豬。”
柳宜駭然的發現，這人竟然是她在商城裡看見的那個男人，被她稱為“肥豬”的男人。
可是，這個人為什麼會在這，是他把我關起來的嗎？他想做什麼？是在綁架我嗎？還有，他話裡說的，是什麼意思？
柳宜的腦海裡充滿了無數個疑惑，她想大聲質問對方，可是一張嘴，又是那熟悉的“哼哧哼哧”的哼叫聲。
一道瘦小的人影從那男人身後走過來，卻是個老人，他一開口，柳宜就認出他是剛才和男人交談的那個人。
老人語氣不屑的說：“隔壁屠宰場？哼，一隻小豬都能讓它跑了，看樣子還是本事不夠。我和他們可不一樣，再凶的豬我也殺過，還不是拉上架子，脖子一捅，放了血就完事，怎麼也不可能讓它們跑了。”
柳宜聽著他們的話，遲鈍的反應過來，他們說的豬――是我？
心中驚懼，柳宜第一反應是他們在開玩笑，可是等她顫抖著低下頭，看見那矮短覆著一層豬毛的腿，她險些暈了過去。
這，這是我的腿？我，我變成一頭豬了？我……我怎麼會變成一頭豬？不！這不可能是我！
柳宜瘋了似的掙紮起來，狹窄的籠子被她晃得直響，她的腦袋撞在籠子上，直撞得自己頭暈目眩的。
而在彆人眼裡，卻是一頭粉嫩小豬在籠子裡毫無章法的亂撞。
剛才說話的老人嗬嗬一笑，道：“看來你這豬果然是暴脾氣啊。”
身材高大的男人意味深長的看了柳宜一眼，站起身來：“可不是，所以您老人家明天殺豬的時候，可得小心一些，彆讓這豬跑了，到時候我損失可就大了。”
什麼？
聽到這的柳宜卻瞬間炸了，有更加劇烈的撞起籠子來，撞得自己頭破血流都不放棄。
不！她不想死！她要離開這裡！
放我出去！
她大聲的喊著，可是作為一隻豬，站在籠子麵前的兩個人隻能聽見哼哧哼哧的豬叫聲，兩人也沒理她，說著話就出去了。
隻是在離開的時候，柳宜注意到男人朝著自己瞥來的那一眼，那一眼看得她心裡直發冷。這一瞬間，柳宜突然就明白了。
是他！是他把我變成豬的！他是在報複我，報複我罵他肥豬。
柳宜心裡生出一種懊悔來，她看了看四周，隻見四周放著許多籠子，籠子裡裝的有豬有鴨還有雞，各類家禽都被關在這裡，等待著明天的宰殺。
不！放我出去！我不想死！我是人，我不是豬！
柳宜再一次掙紮喊叫起來，可是屠宰場已經關門了，外邊的光也黯淡了下去。
這一晚上，柳宜一直在撞著籠子，想要衝破籠子跑出去。可是這籠子是鐵做的，她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的，也沒能從籠子裡出去，一直到第二天屠宰場開門，昨日他看見的那個老人嘴裡咬著煙，帶著一群人走到了她的籠子麵前。
“……先把這頭豬殺了，朱肥忙著要了。”
柳宜瞪大眼睛，飛快的往後縮去，卻隻能看見一雙雙伸進來的大手，扯著她把她從籠子裡抓出去。
*
大清早的，朱肥起床，哼著歌將豬圈裡的豬給喂了。
亂七八糟的豬食被倒進食槽裡，一頭頭大肥豬爭相著擠過來，湊到食槽裡大口大口的吃著，將食槽裡的食物弄得亂七八糟的。
朱肥拿著鞭子啪的一聲打在豬身上，罵道：“搶什麼搶，上輩子沒吃過飯啊？豬食也吃得這麼開心，果然就是些生來該做豬的。”
他罵罵咧咧的罵了幾句，倒是沒怎麼上鞭子，怎麼說這些豬以後也是要賣的。
“1、2、3……唔，隻有六頭豬了。”朱肥數完，忍不住又罵了兩句，有些惱怒的道：“要不是跑了那頭小豬，本來該有七頭的。”
那小豬倒是機靈，趁他一個不注意，直接就跑了，他找了兩天都沒找到。不過一頭豬，就算跑了，被抓到了，那也是送到屠宰場的命。
朱肥罵了幾句，拿著鞭子抽了幾鞭子圈裡的豬，這才往屠宰場去。
一邊走他一邊計算著：“四頭豬，一個星期殺一頭，也隻能堅持一個月……看來得去多弄點豬了。”
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基本聽不見。
等他走到屠宰場的時候，和他熟悉的殺豬的老人指了指旁邊已經分成兩半的豬肉，道：“喏，已經殺好了……”
他將刀擦乾淨，隨口說道：“你這豬的確難搞，我們一個不小心沒抓住，就在這屋裡橫衝直撞的，差點就讓她跑出去了，還好把門關上了。”
朱肥微笑：“我說過的，這隻豬的脾氣可不太好，最喜歡罵罵咧咧的。”
不過，現在也安靜下來了。
朱肥跟人道了謝，將豬肉拉到菜市場去。
他往常一周才來一次，前天才來過一次，沒想到今天竟然又來了，可把那些熟客給樂壞了，一個個的都是幾斤幾斤的買，才半個小時，攤子上的豬肉就賣完了。
容靖進來就看見一個中年婦女興高采烈的往外走，一邊還和自己的同伴說道：“我們今天運氣可真好，平時朱老板一周才來一次了，想要買他的豬肉還得等時間了。沒想到他前天來賣了一次，今天又來了。”
“……他家的豬肉有那麼好吃嗎？”朋友不解，不明白她對這家的豬肉怎麼這麼推崇。
中年婦女忙道：“你可彆不信我的，他家的豬肉是真的好吃，正宗的土豬肉，炒好之後噴香噴香的，我們全家都愛吃，就連我孫子不喜歡吃肉，就他家的肉下飯也可以吃好幾碗了……”
說到這的時候，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猩紅之色，說：“沒他家的肉，我吃飯都不香了。”
容靖停下腳步，扭頭看向走出菜市場的兩人，尤其是剛才說話的那個中年婦人。
對方身上的氣息，怎麼這麼奇怪？明明是人，可是身上卻有著一股邪祟之氣，倒是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
容靖思考著，來到了賣豬肉的地方。
那天說鄰居家跑來一頭豬那位的豬肉攤老板看見她，開口招呼她，雜七雜八的扯了一堆，問道：“你那天說的那個故事，真的是真的嗎？”
容靖驚訝的看向他，老板撓了撓頭，道：“唉，我這不是……就我鄰居他家嘛，他家把跑到他家裡的那頭豬給送屠宰場去了，那家老人聽了，直接吐血暈死過去，現在都還沒脫險了。”
好好的一家人，自從孩子失蹤之後，就變得一團糟，現在孩子沒找回來，老人還暈死過去了，讓旁邊的人看得心裡也挺難受的。
最主要的，老板對容靖所說的那番話，實在是有些在意。
要是那小豬真是那家的孩子……那，那他們把小豬送去屠宰場，那不是把自己孩子殺了嗎？這麼一想，他連睡覺都睡不好了。
“……你說的那些，肯定是虛構的故事對不對？”他語氣堅定的說，像是在說服自己。
其實，這種事情想想都不可能，可是他就是莫名的在意，總是想起容靖說的那個故事。
容靖眨了眨眼，毫不心虛的道：“不是啊，那是真實發生的故事了，我才不會說假話了。”
這世上的確有些妖怪會這樣做，把人類變成動物，誰知道它們心裡怎麼想的。
容靖瞥了一眼麵色糾結的老板，有些奇怪的道：“一般人聽到這樣的故事，第一反應都是故事，不會相信，怎麼老板你看起來倒是將信將疑的？”
老板誒了一聲，道：“我這不是……我以前好像也遇見過這樣的事情。”
那是他還小的時候，那時候他們一家人住鄉下。他們村子四麵環山，整個村子都被延綿的山林包圍著。而他們這些小孩，最喜歡的就是往山裡跑，很多時候都能在山裡找到吃的。
不過長輩們都不許他們走太遠，因為他們那裡的山太深了，往裡走還有狼，進去了很容易就迷路了，說不定還會被狼給吃了。
可是有一天，他和夥伴們上山去找蘭花，卻一個不注意越走越遠，最後還迷了路。
“……那時候我心裡可慌了，那大晚上的，那鬼哭狼嚎的，我還以為我會死在那裡。哪裡知道，就在那時候，我卻看見了一道光。”
該怎麼形容那道光了，或者該說是光球，一個巴掌大小的光球，散發著瑩瑩清輝，飄在前邊給他帶著路。
他就跟著那個光球走，走著走著，竟然就走出去了。
“我們村裡的長輩說是山裡的山神顯靈救了我，還帶著我去山裡對著山神廟磕了好幾個頭，感謝山神救我……”
很多時候，他都覺得，山神什麼的，很大可能是他的幻覺，是他臆想出來的。可是就在容靖說了那個故事之後，他卻頻頻想起了這段記憶。
也許，這世上真有一些事情是用科學無法解決的。
所以，對於鄰居家所發生的一切，他才覺得恐慌，生怕容靖所說的是真的。如果那是真的，對於他們一家人來說，卻也太慘烈了一些。
容靖皺眉，表情有些凝重：“那頭小豬被送去屠宰場，那還能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