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短板衝浪(十二)(2 / 2)

可是當他看到多明戈·桑切斯的衝浪後,他第一次產生了這種想法。

果不其然,直到世錦賽結束,謝不驚的積分都沒能超過對方。

再次蟬聯冠軍,多明戈也依舊沒什麼精神,接受一場簡單的采訪後就離開了。

事後謝不驚才得知,多明戈會把他得到的獎金投入個人基金會裡,專門扶持各種偏遠海岸的貧窮地區。尋找無人涉足的浪點時,他也在給當地的居民提供醫療、教育等援助。

多明戈·桑切斯不僅僅是熱愛衝浪運動,而是真正把衝浪變成了人生。

那是一種足以讓所有浪人欽佩的衝浪哲學。

單論技巧和膽量,謝不驚自認為不輸給任何人,但多明戈·桑切斯擁有的是一種更無形、也更強大的力量。

就仿佛一堵沒有邊際的透明高牆,初一看甚至會覺得不存在,隻有站在這堵牆的麵前才發現,牆壁又高又寬,永遠無法突破。

世錦賽結束後,謝不驚陷入了漫長的迷茫期。

他隻知道自己輸給了多明戈·桑切斯,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不是發揮失常,不是狀態不佳,也不是技巧不如對方。

很奇怪,他就是單純的贏不了。

運動這麼多年,這是謝不驚第一次有這種無力的感覺。

就仿佛是一位癡迷武學的人,功法已經練到登峰至極,已經挑遍了全世界的高手,當他覺得自己無敵時,卻敗給了平平無奇的一招。

這種時候,如果有師父或者老前輩一語道破,謝不驚就會少走很多彎路。

可惜華國衝浪國家隊曆史太短了,各方麵都還在探索和磨合階段。教練也給不出什麼建議,最後乾脆給謝不驚放了個假,讓他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有領導覺得這樣太過鬆散,距離奧運會還有不到半年了,正是加緊訓練的日子,怎麼能夠放運動員自己去外麵玩?

教練卻搖了頭:“我們已經訓練不了他了。”

“訓練不了?”

“衝浪和彆的運動不太一樣,技巧他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他現在遇到的是心境問題,隻能自己走出來。”

“他想要的……”嚴中成豎起了大拇指,“是這個。”

領導一愣,他們之前根本連參加衝浪比賽都是奢望,而現在,他們的運動員竟然敢把目標放在奪冠上。

於是他不再多言,默許了教練這個幾乎是有些荒唐的決定。

謝不驚買了張環島高鐵票,滿海南島閒逛。

他看到了海口充滿南洋風情的騎樓老街,文昌航天城磅礴的海濱發射場,吃了清補涼、文昌雞、陵水酸粉……

但即便如此,他也依舊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就仿佛當初他內心的野獸在咆哮,於是他踏上了追逐大浪的旅程,從夏威夷的管浪到合恩角的30米巨浪,他的野獸終於找到了奔跑的地方。

而現在,他心中出現的是一種更家神秘而陌生的感情。

這種感情驅動著他的身體四處奔走,卻一直無法找到答案。

夜幕時分,遠山和海岸化作一片虛影,大約十分鐘後,高鐵停在了一個謝不驚沒聽過名字的站點。

站點很小,附近都是一片荒涼的樹林,沒有人下車,隻有幾個人提著行李箱走了上來。

風從門口吹進過道,帶著海洋和魚的腥味兒。

鬼使神差的,謝不驚突然背著背包下去了。

這個地方很小,高鐵站外甚至沒有等候的出租車。

打車軟件上的車也稀稀拉拉,謝不驚等了5分鐘才叫到車,距離他目前位置4公裡。

一路荒涼。

市區倒是比想象中要大一些,但幾乎一半都各種魚攤。供氧機咕嚕咕嚕響個不停,各種帶著魚腥味兒的商販穿梭其間,水箱裡養著東星斑、馬鮫魚、帶魚……直到現在謝不驚才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捕魚港口。

而謝不驚穿著乾淨運動鞋、抱著衝浪板站在這裡,就像是偶像劇男主角闖進了生財有道。

農貿市場的氣味比想象中還要大,初來乍到的人很難接受這種魚腥味兒,而且地麵也濕漉漉的,一腳下去就是一個水坑。

但不知道為什麼,謝不驚卻不想走,他在這裡找個小旅館住了下來,仿佛睡覺時都能聞到海洋的腥氣。

第二天白天,謝不驚又去了一趟農貿市場,市場外麵就是大海,碼頭停泊著一艘艘臟臟舊舊的小漁船,很多魚都是漁船直接運過來的。

因為臨近港口,這裡的海水不似萬寧的碧藍,海麵浮著泡沫,呈現出一種灰蒙蒙的黑。

但依舊有人在玩水,幾個五六歲的小孩兒光著屁股跳進海裡,周圍人們早已見怪不怪。

一周後,謝不驚和樓下小吃店的老板熟了起來。聽說對方有親戚要出海捕魚,他立刻跟了過去。

謝不驚平時幫漁民們捕魚,休息時就在模擬衝浪係統裡繼續練習。

捕魚比想象中還要辛苦,漁民們一次出海十幾天,都隻能和海風作伴。

最開始,謝不驚很不習慣漁船的搖晃,而且嘩啦啦的海水也吵得他睡不著。

但是漸漸地,他習慣了這種船隻搖晃的感覺,等到船靠岸時,甚至有些意猶未儘。

直到漁民把打撈的魚賣給魚販,看著一條條滾出來的銀色帶魚,謝不驚簡直笑得比豐收漁民還要高興。

自那以後,謝不驚又和不同的漁民出海了兩次,甚至還遇到了一個徒手捕魚的人。

謝不驚:“海女?”

“誰管他海男海女的,反正我們這一族都是這樣討生活的。”大叔說著,在手裡抓了跟魚叉,一頭跳進了海裡,大約6分鐘後才爬了起來,手裡已經抓了兩條好大的魚。

謝不驚很驚訝,主動請求和對方一起下海捕魚。

大叔掃了他一眼,吐出一句口音極重的普通話:“又不是我的海,你要來就來,不過出了事我可不管你。”

謝不驚脫掉衣服,隻剩一條四角褲跳進了海裡。

大叔放完魚後,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副自製泳鏡遞給了他。

謝不驚接過泳鏡戴上,發現這東西雖然看上去簡陋,但也不怎麼阻礙視線。

就是這裡的海域水質不夠清晰,黃澄澄的,有著大量漂浮物。比起夏威夷、大溪地動輒幾十米的能見度,這裡的能見度估計不到3米。

在清澈的海裡潛水和在渾濁的海裡潛水,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體驗。

能見度高的大海能拓展人的視野,給人帶來極致的潛水體驗,但渾濁的海下更像是一個囚牢,四麵八方都看不到頭,無助而孤寂。

大叔入海後,迅速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謝不驚握著魚叉,獨自在海底搜尋著。

他不太習慣這種渾濁海域帶來的陌生感,仿佛隨時會有怪物從渾濁的海裡鑽出來攻擊他。

越往下光線越少,隻有幾條灰不溜秋的小魚從他眼前劃過,又迅速消失不見。

直到他肺部的氧氣瀕臨耗光,謝不驚也沒有看見任何大魚。

而且憋氣的時間比他預計中短了好多,竟然才剛過三分鐘。

要知道,他之前衝浪時做潛水訓練,都已經能憋氣5分鐘了。

謝不驚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動態的無氧潛水,比靜態潛水消耗大了許多。

但那位大叔依舊無比矯健,大約3分鐘後,大叔再次返回岸邊,手上又捏了兩條魚。

謝不驚:“……”

謝不驚留了下來。

跟著大叔下海一周後,他才在水底捉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條海魚。

圓滾滾的,後背立著一排硬刺。

大叔告訴他這叫黑鯛,當晚就把黑鯛給他煮了湯。

又過了兩周,謝不驚已經習慣渾濁的海水,憋氣時間也大大延長,已經能和大叔抓到一樣多的魚了。

此時已經是4月初,他已經“自主訓練”接近兩個月,是時候回去了。

離開時,謝不驚又去了一趟那個充滿魚腥味兒的農貿市場。

和當初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時不同,現在他已經能清楚的辨認出各種海鮮的品種、習性、好不好吃。

碼頭依舊繁忙而嘈雜,因為休漁期即將來臨,漁民們比以往更忙碌了,但在延伸到海裡的石階上,依舊有小孩兒光著屁股往海裡跳……他們都是依賴大海為生的人。

高鐵奔向遠方,霧蒙蒙的車窗玻璃倒映著謝不驚瘦削的側臉。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大海不止代表度假中那種美好的生活。

潔白的沙灘、碧藍的海水是大海,臟兮兮的水、破舊的漁船、充滿腥味兒的海魚……這也是大海。

海洋占據了地球三分之二的表麵積,有數不清的人以此為生。而衝浪,就是他在大海中的求生方式。

那一刻,謝不驚覺得阻擋在自己和大海中間的那層透明屏障消失了。

他變成了一個沾著海洋腥氣的,真正和大海融為一體的人。

回到訓練基地時,門衛差點兒沒認出謝不驚,還以為他是來找運動員的漁民家長,打量了他好幾眼這才放把人放了進去了。

丁海生第一個看到返程的謝不驚,巨大的變化讓他不由得為之一愣。

和離開時相比,現在的謝不驚要“落魄”許多。

他身上的運動服已經很舊了,烏黑的頭發遮擋眼睛,下巴上冒著胡子,皮膚也粗糙了很多,此刻背著個大大的雙肩包,像是一個誤闖入基地的流浪漢。

但和他落魄的外形相反,他的精神氣卻完全不同了。

眼神明亮,已經不帶任何猶豫,隻有如大海一般的沉著堅毅。

如果說之前的謝不驚是鋒芒畢露,是神采奕奕。

那麼現在,他學會了把能量一點點內收,隻有在比賽時才毫無保留的綻放。

一切都無需再多言。

丁海生給了謝不驚一個大大的擁抱。

“恭喜你。”

謝不驚揚起嘴角:“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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