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one:你好,我剛刷到了你發的帖子,本來想回複的,誰知道你就把帖子刪了,我在讓人死心這方麵有非常成熟的經驗,如果你還需要幫助的話,可以加我聯係方式。
Someone:我不是騙子,隻是比較熱心,喜歡找人聊天。
Someone:^_^
小滿覺得自己不該輕信陌生人,可是他又覺得對方非常誠懇,他注冊了個小號,添加了對方的聯係方式,看資料是個男人,頭像是一個胖圓的橘貓,朋友圈背景是兩隻交握的手,一隻修長有力,被握住的另一隻手纖細白皙,看著像是兩個男人的手。
Someone:你好,是樓主嗎?
M:是我。
Someone:這是你的小號吧,警惕心還挺強。[點讚]
Someone:我很有錢,不用怕我騙你錢,我也不需要任何意義層麵的伴侶,背景圖就是我對象。
M:對不起,因為論壇上的人很容易就滋生惡意,所以我才會用小號,我可以用大號加你。
Someone:沒事,我之所以主動聯係你,是因為你說的話讓我想起了我對象。
Someone:我對象已經去世了。
M:啊,我非常抱歉。
Someone:你不用說抱歉,我就是想跟你說,你不需要害怕我欺騙你,或者傷害你,因為我隻是出於善意才來聯係你,希望能給到你幫助。
Someone:我對象是因為血癌去世的,他確診之後沒有告訴我,直接和我提了分手,我是過了兩年後,準備找他複合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不在了,我看到你說是因為不得已的原因才要跟你很好的男朋友分手,我那一刻就想起他了,所以才會冒昧來私聊你。
小滿感覺渾身都在顫抖,他無意勾起他人的傷心事,可這個人卻因為自己的不信任選擇剖開傷疤給自己看,他顫著手指,打出了回複。
M:我非常抱歉。
M:我能跟你見一麵嗎?
M:我覺得我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我卻無法告訴認識的任何人。
小滿感覺很不好意思,媽媽在這邊,他走不開,於是他試探性地邀請對方到流雲醫院來,他竟然立刻答應了,並且來得很快。
女人正在休息,小滿是在套房的會客室和他見麵的,他看著年歲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一頭的金發,眼睛是碧藍色的,小滿以為他是外國人,可他卻操著流利的中文,溫和地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林鶴,我是混血兒,所以普通話很標準,你也不要詫異。”
“你好,我叫梁小滿。”小滿不太擅長和過分優越的人相處,戰戰兢兢地迎了人進來。
這天的陽光很好,都透過白色的窗紗落進來,林鶴的身材偏清瘦,但是手長腿長,看著隻比顧小芒矮一點點,氣質儒雅,但是小滿依舊不太適應和生人相處,他坐在沙發這頭,林鶴坐在那頭,反而林鶴更像是這裡的主人。
“你生病了?”林鶴結合帖子的內容和小滿所處的位置,問出了聲。
“不,你誤會了,不是我。”小滿搓揉著手指,他不知道怎麼跟陌生人陳述自己賣友救母的選擇。
“沒事,你都可以跟我說說。”
林鶴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調出了一張圖片,上邊的男人氣質優雅,穿著白襯衫,手上拿著水彩,回頭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這是我的愛人。”
“說來也非常巧,他之前好像也是在流雲救治。”林鶴的笑容收斂了許多,眼神流露出哀痛,“這些他生病的經曆,我都是找他的父母朋友了解到的,那時候陪著他的人不是我。”
“非常抱歉,讓你想起了很多悲傷的事情。”小滿隻能道歉,他覺得對方對自己的坦誠,似乎值得自己交托秘密。
“沒事啊。”林鶴抹了一把臉,“都過去半年了,那段時間很難熬,時常有想死的念頭,現在好多了,除了每天晚上睡不著之外,沒什麼毛病。”
“你呢,跟我說說你的事吧。”
他認真地看過來,小滿緊張地攥緊自己的手,囁嚅著嘴唇,醞釀著言辭,“就像你看到的,我媽媽住院了,也是血癌,我需要很多錢,很多先進的治療手段,我男朋友的爸爸能給我這些,但他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我男朋友以後要對同性戀死心,這裡邊也包括我。”
他說完這話,抬起濕漉漉的眼眸,皎白的麵上哀傷惆悵的情緒,像四月潮濕的雨,林鶴因為這個眼神恍惚了一瞬。
第151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所以你不僅僅想知道怎麼讓你男朋友死心, 還想知道怎麼讓他對其他的男人死心?”林鶴將失序的心跳調整好,重新回到了溫柔有禮的狀態。
“是的。”小滿沒有察覺到他那片刻的恍惚,隻點點頭, “這是顧叔叔交給我的任務,如果我做不好,我媽媽的病也就…”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出口,隻是不自覺地抓撓自己的手,在手背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這種不自知的自殘行為,令林鶴仿佛看到以前的自己, 手腕上深深淺淺的劃痕, 來自家人對他不自愛的指控, 海水灌入鼻腔的窒息, 死亡的經曆都是那麼熟悉,眼前的脆弱男孩像是一麵乾淨的鏡子, 照出以往同樣脆弱的自己。
他交握著雙手, 放在下頜, 提出合理的詢問,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 你說過你男朋友非常有錢, 你為什麼不試著把這件事告訴他, 而是選擇放棄呢?”
“顧叔叔是個非常強大恐怖的存在,如果我不這樣做, 就連我的男朋友也, 也會遭到牽連,失去一切, 更重要的是,我沒辦法用我媽媽的命去賭我男朋友的未來。”
林鶴注意到小滿說話的時候, 他的手指正在不自控地輕顫,明顯焦慮症已經進入軀體化,他展開一個和煦的笑,燦燦的金發在日光下越發奪目,安撫道,“小孩,不,小滿,你彆緊張,我這樣問,不是像其他網友一樣審判你,你有屬於你的決定,我隻是希望你的人生不要出現後悔的情緒。”
“我跟你說說我的對象吧,他是個非常好非常溫柔的人,我們分手的前段時間,他忽然就對我冷淡下來,任由我歇斯底裡地發瘋也不來安撫,後來就順理成章地跟我提了分手。”林鶴說起往事,碧藍的眼珠變得憂傷,悵惘的模樣如同墜入了時光的河流,“我自然是不同意的,但是他告訴我,他已經愛上了彆人,還給我發了他和彆人的床照,那一刻我相信了,我死心了,他讓我這輩子不要再想起他,我就離開了和他共同生活過的那座城市,在世界各地流浪了兩年,直到我後來遇見我們的共友,他為難又困惑地問我,為什麼沒有去參加前男友的葬禮。”
“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兩年前就死了。”他修長冷白的手指捂住眼睛,有透明的液體從指縫裡流出,那種錐心的痛楚似乎通過空氣傳遞了過來,小滿把整盒紙巾遞過去,心臟也感覺悶悶的,有點難受。
“哈哈,你彆見怪,我是感覺跟你很有緣分,才會跟你說這麼多,也是怕你以為我是個壞人。”林鶴接過紙巾,把滿臉的淚水擦了擦,冷白的臉上,眼圈那一片都紅了,“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決定要這樣做了,我就給你出出主意,因為我對象那個方法還是挺管用的,他讓我絲毫沒有懷疑地就將他放下了,並且直到現在都不敢再進入一段關係。”
“我會好好想想的,謝謝你。”小滿聽了他慘痛的經曆,心裡感覺很彷徨,不知道該怎麼緩解自己內心對於死亡和離開的那種恐懼和震撼,隻手足無措地坐著,見林鶴起身要走了,他才急忙起身。
“小孩,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給我來電話。”小滿將人送到了門口,腦袋就被輕柔地拍了拍,眼前的林鶴給他的感覺很像是鄰家的大哥哥,足夠的坦誠令他放下了戒心,點點頭,“我會好好想想的,林先生,你也彆太傷懷了。”
“我會的,走了。”林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儘頭,小滿到了此刻,依舊心有餘悸,從媽媽生病後,一切就像個怪夢,他如同活在夢裡,總覺得不太真實,痛意是真的,可他總奢望著有一天睡醒了,身邊就是顧小芒,媽媽也健健康康的,哪怕癡癡傻傻的,也無所謂。
可林鶴的出現,像是老天對他的一種警示,他之前始終抱著僥幸的心理,拖遝地覺得能與顧小芒好得一日是一日,可長痛不如短痛永遠是不變的真理,如果他是林鶴的伴侶,估計也會做一樣的選擇,既然無法陪伴他終生了,與其讓他掛懷在心,一輩子走不出來,還不如用一些極端的手段讓他放下,以後總能找到對的那個人,他是不忍心顧小芒以後總是孤單一個人的。
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總是想在顧小芒麵前留下些好的記憶和印象,也是錯的了,既然都選擇拋下他,為何要做這些假仁假義的事。
“嘔,嘔…”病房那邊傳來女人的嘔吐聲,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劇烈,小滿急著跑過去,殘疾的右足差點把自己絆倒。
護士和醫生都在,臉色看著有些凝重,小滿看到洗手盆裡嘔吐的穢物裡有鮮紅的血絲,之前明明都沒有出現過嘔血的情況。
他抓住醫生的手臂,情緒有些失控,“醫生,我媽媽之前都沒嘔過血,今天是怎麼回事?不會是療程出什麼問題了吧?”
醫生的臉色也不好看,“病情有些惡化了,之前的療法太溫和了,怕你媽媽的身體受不住,但是現在看來,內部的臟腑被癌細胞攻占,得用激進一些的藥物才行。”
“之前的療法居然是溫和的。”小滿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溫和的療法女人都已經難受成那樣,身體瘦到隻剩下了副骨頭,再激進怎麼受得住,可是已經惡化了,他隻能跟醫生說,“那就麻煩醫生了,拜托醫生一定要儘力治好我媽媽。”
醫生身處這個行業,早已見過太多生離死彆,更何況是老教授級彆,他隻能表示,“我一定會儘力的,也要看你媽媽的身體是否耐受。”
他轉向圓圓,吩咐道,“今天下午準備新一輪的化療,你要做好準備。”
“好。”圓圓跟著醫生往外走,準備那些必備的藥物去了。
病房裡靜悄悄的,女人的呼吸很重,她的臉上還有濕黏的痕跡,小滿弄了熱毛巾,給她擦了臉和身體,把帶有血腥氣的病服換了一套乾淨的,這樣看著就清爽多了。
他搬了張凳子坐在她身旁,看她沉睡的模樣,也許他根本不需要考慮自己的意願,隻要順著命運的腳步往前走,也就走到了儘頭。
他的意願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
M:我已經想好了,我決定放棄這段感情,林先生,希望你能教教我,謝謝你。
Someone:想好了,不後悔就好。
Someone:之後他給你發信息你都不要立刻回複,就晾著他,等到他不耐煩了就回複一下,敷衍一下,不要展開話題,也不要深究他的情緒,久了他自然忍不住急就要發火,你就說你累了,他令你感到厭煩。
M:好的。
小滿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不屬於自己,他每天會挑出一小段時間來回複顧小芒的短信,他是個很粘人又粘人的伴侶,早起會給自己分享天空中的雲,下課時候會分享一些好聽的歌曲,以及食堂難吃的米飯,到了傍晚,就會是橙黃的黃昏,每天的日出和日落都不一樣,顧小芒拍出來的總是美的,小滿的回複總是嗯嗯,今天好多單,好累,我先睡了。
喪失分享欲是一段感情崩潰的開始。
顧矜芒的崩潰在他第一次嗯嗯的二字回複到來,他小心地詢問小滿是否發生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小滿隻說畫稿很煩,客人的要求很多很繁瑣,他便不再懷疑,而是發了幾個委屈巴巴的表情。
顧小芒:好吧,希望小滿哥哥明天會開心。[狗狗比心][狗狗比心][狗狗比心]
芒果果:嗯嗯,我先睡了。
顧小芒:晚安。
小滿沒有回複,晚安總是含有曖.昧的含意,他覺得自己不能再發,到了第二天,顧矜芒渴望跟他視頻,給他打了很多個視頻通話過來,他看著鈴聲響起長達六十秒,又停下,占據了自己手機的使用空間,漸歇的時候,如同自己的心跳也隨之陷入沉寂。
那種分彆的痛,不是刀割的痛,而是往你的心臟裡埋入一根針,每當他傷害顧小芒一次,就多了一根針,直到綿密的鋼針紮滿了心臟,畸形地長成一顆扭曲的蘋果。
M:他一直打我的電話,我可以接嗎?
Someone:料到了,不要接,一會兒發個語音信息去罵他,說他打擾你工作了,你不需要這麼不懂事的伴侶。
芒果果:為什麼打這麼多電話?
芒果果:已經跟你說我在畫稿了,怎麼還老是打呢?
顧小芒:因為想你了啊。[狗狗探頭]
顧小芒:小滿哥哥什麼時候來看看我?
顧小芒:為什麼變得這麼冷淡呢?
顧小芒:我明天請假回去看你吧,我就看你一眼,親你一下就走。
顧小芒給你發來視頻通話。
已拒絕。
顧小芒給你發來視頻通話。
已拒絕。
顧小芒給你發來視頻通話。
已拒絕。
顧小芒:怎麼不接呢?
芒果果:媽媽已經睡下了,不太方便。
顧小芒:明天白天的時候打。
芒果果:明天再看看吧,很多稿子都沒弄完,我現在還在畫。
顧小芒:累了就不要畫,我給你微信轉了五萬塊,寶寶,明天可以和我視頻嗎?
芒果果:明天再看看吧,排好的單子不好推,等這批單子畫完了,我就去找你,在這之前,不要老是胡亂發脾氣好嗎?我不太喜歡情緒不穩定的人。
顧小芒:對不起,寶寶。
顧小芒:我就是太喜歡你了,我會變好的。
顧小芒:小滿哥哥,不要嫌棄我。
愛是個很可怕的東西,就算是天之驕子,在愛的麵前,也會變得毫無尊嚴。
到了第二天中午,小滿推著女人到空中花園散步,這天的天氣很好,因為前幾天下了雨,風也有些涼爽,燦爛的日光落在樹梢上潔白的花朵上,碰見小孩吹著手裡的泡泡圈,有許多七彩的泡泡飛到了天空,周遭的一切都像籠罩上了一層夢幻的夏日濾鏡。
“花花,泡泡,好漂亮。”女人坐在輪椅上,伸手去接飄過來的泡泡,她病得愈發嚴重,兩頰凹陷,眼窩的眼睛裡沒了光,整個人枯敗得厲害。
泡泡剛碰到她的手,她立刻露出了一個笑,下一瞬,那個泡泡就破掉了,似短暫的美夢總有蘇醒的一天,她臉色在那一霎變掉,身體佝僂著,脖頸彎曲,憋著一股氣力,忽然開始劇烈地嘔吐起來。
小滿看見她眼底出現了血紅的痕跡,就連吐出的東西也沾上了血汙,女人從來沒有眼底出血過,這是第一次,他腿腳不利索,想要快點推著嘔血的女人回病房給醫生看看,卻難免吃力。
就在他慌得一籌莫展的時候,顧矜芒的來電通話像惡鬼的咆哮,震顫著他脆弱的大腦神經。
他原本想給醫生打電話說一下情況,但是連環的視頻通話瘋狂地占線,顧矜芒不安的信息和電話轟炸,令他的手機開始發燙,甚至都找不到往外撥的間隙。
巨大的絕望包裹著他,女人的臉上出現大量破碎的血斑,她用那種可憐的求助的眼神看著自己,仿佛自己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媽媽,不要害怕,很快就到了。”幸而VIP的電梯無人乘坐,小滿再次感激了金錢的力量。
“唉,趕緊推進來。”圓圓看見他們匆匆回來,立刻上來搭把手,她利索地按了門口的通知鈴,醫生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沒過了一會兒,就到了病房,兩人帶著女人去做進一步的治療。
小滿幾乎是渾身脫力,空中花園太大了,不,不是空中花園太大了,而是他太弱了,他看著奔跑了幾步就腫脹起來的小腿,那種對命運的恨意加深了些。
“你說最好的人會到身邊
此刻我也這樣想”【注解1】
他的手|機|鈴|聲還在響個不停,所有的絕望都化做了腦中一聲巨大的轟鳴,緊繃的神經轟然斷裂,他編輯了短信發了出去,“我很忙,你還一直打電話過來,不想談了,你好煩,分了吧。”
他迎來了世界的短暫空白,隨後是報複性的信息轟炸。
顧小芒:接電話,為什麼不接電話。
顧小芒:不是說今天會接我的電話嗎?
顧小芒:為什麼撒謊。
顧小芒:為什麼不想談?
顧小芒:我說過不準說分手。
顧小芒:我生氣了。
顧小芒:你不跟我道歉,我就去找你。
顧小芒:接電話。
小滿走到了步梯的安全通道,在樓梯上坐了下來,點燃了一根煙,淡淡的薄荷味令他眯起了眼睛,按下了接通的按鈕。
顧矜芒那邊的聲音很嘈雜,有車流的喇叭聲和人說話的聲音,小滿擰起眉頭,“你在哪裡?”
“我去找你。”
第152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你不用上課嗎?”小滿的聲音嚴厲起來。
“我不用, 我就要來找你,我要你當麵跟我道歉。”顧矜芒被慣壞了,他習慣了小滿對他的遷就忍讓, 就連發脾氣的時候,倨傲的語氣裡依舊帶著幾分高高在上。
小滿扶著酸痛的額角,將語氣放緩了些,“回去吧,我不在家,我還在外頭買東西。”
“我就在家等你。”那邊的人態度很堅決。
“那你就等吧。”小滿煩躁地把通話掐斷了。
醫生給女人用了更為劇烈的治療手段, 結束之後, 女人一直在昏睡, 小滿聽圓圓說, 是因為化療的過程中太痛苦,她熬不過去, 不斷在掙紮, 醫生才給她打了足量的鎮.靜.劑, 足夠讓她休息多一些時間。
“圓圓, 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媽媽, 我要出去一趟。”
“好的, 放心去吧。”圓圓的鼻頭一聳動, 她聞見乖小孩身上那股薄荷煙的味道,蹙起了眉, “小滿, 你也不要太擔心了,更換療程帶來的負麵反應都是正常的, 隻要最後的骨髓移植順利,你媽媽的身體沒有排異反應, 一切就會過去。”
“小滿,堅強起來。”她像個知心大姐姐一樣拍拍小滿的後背,試圖給他一些安慰。
“我知道的,謝謝。”小滿衝她笑笑,可圓圓卻覺得他有些變了,具體的變化她說不出來,隻覺得那道微跛的背影陰鬱又冷漠。
小滿比顧矜芒更早回到他們所謂的家,他洗了個澡,把身上的血腥氣和口中的煙味都洗乾淨了,清清爽爽的,發尾還沾了一些水汽。
顧小芒:我到家門口了,你回來了嗎?
小滿去開門,一打開,午後乾燥的門就卷進來,門外的人比自己高出許多,罩下濃重陰影的同時,卻肩膀繃直,雙眼赤紅地盯著自己,如同一頭被主人拋棄的巨型犬。
“為什麼要說分手?”他一步一步地朝著小滿靠近,那種極力壓製的委屈與不解在瞬間爆發,小滿看見水光在他眼眶裡不停打轉,遲遲不肯落下,幾乎要將後槽牙咬碎,他急需一個答案,“你明知道我會生氣,為什麼還要那樣說?”
“你是故意的嗎?”高大的男人說到這裡,似乎想到某種可怕的可能性,臉色突變,“你是不是故意要這樣的,你厭倦了嗎?因為我太喜歡你,所以你厭倦了。”
“他們都說,太輕易得到了就不會珍惜,太粘人了也會使人厭煩,是這樣嗎?在小滿哥哥的心裡,就是這樣想的嗎?”
他是那樣完美的一個人,小滿現在看著他,依舊能感覺到心臟那種劇烈的跳動,致命的吸引力桎梏著他,明明是那樣優越的人,陷入愛裡,竟然也學會了患得患失,低垂著腦袋紅著眼睛苦苦追問的樣子,就像是下一刻就要碎掉了。
小滿把手背著身後,指甲用力到陷入肉裡,他感覺到沉悶的心痛和深重的自責,言不由衷,“不論是不是故意的,也不論是不是厭倦了,你覺得你做的事情是有道理的嗎?我已經跟你說了我在忙,為什麼你還是一直打電話過來呢?當時我在和客戶聊單子的事情,你一直打過來,都占線了,那個單子現在黃了,你覺得你這樣做是對的嗎?”
“而且你為什麼不上課?這個時候你應該在上訓練課,為什麼要跑過來?”
小滿依舊是柔柔弱弱的,纖細緊.窄的肩線,輕柔緩慢的語氣,說的那些話去卻像軟刀子,寸寸到肉,讓麵前的男人臉色變得內疚懊惱起來。
“我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而且我給你微.信打了五萬塊,你都沒有領取。”
男人直勾勾地盯著他,如同一條狗,就要被拋棄了,努力地從外邊撿回了一些沒用的垃圾,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主人,搖尾巴,試圖通過這樣的獻.媚來逃脫被丟棄的命運。
動不動就用錢來解決問題是小滿不喜歡的行為。
他曾經跟顧小芒在海邊夜談時,說了很多很多,自己對未來的期許,對兩人交往模式的期許,但是如今看來,那些都隻是隨著海風撲到了大海裡,在兩人的相處中,沒有了任何的痕跡。
顧叔叔之前就說,就算沒有他人的介入,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也會在未來的某天不攻自破,可能是真的,小滿深刻地知道自己是個人,不是寵物,可顧小芒隻把他當做馴養的乖巧鳥雀,給點價格昂貴的飼料,就能隨意地折斷它的翅膀,興許自己長久以來堅持做的事在他的眼裡也是一文不值的。
“顧小芒,我一直都知道,我的確是沒有你那麼優秀。”他的語氣豁然變得平靜,如果說之前他一直深陷命運的陷阱,仇恨這個世界,那現在他終於明白,命運隻是推了他們一把,未來的某天,他們的愛情是會從內部破裂的,顧小芒從來都沒有尊重過他想要的獨立與自我,“你隨便發一個視頻,就能漲幾十萬粉絲,而我的微博賬號努力做了兩年了,隻有潦草的八萬個粉絲,的確是很不一樣的,天才與庸才永遠不在一個世界裡,可能我做的事情在你的眼裡根本不值一提。”
“你說你愛我,但是你打從心裡輕視我,輕視我現在做的事情,你說要讓我成為世界聞名的畫家,其實隻是因為你喜歡掌控這樣的權力,你喜歡掌控我,而不是你對我熱愛的事業的認可與尊重。”
“回去吧,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冷靜。”
小滿一股氣說了這麼多話,隻感覺喉嚨乾得要嘔出血來,林鶴教他的說辭他都用不上,但是自我感覺發揮得很好,但是他沒預料到接下來發生的事,他看見顧小芒的麵色變得鐵青,在下一瞬他就凶狠地反鎖了門,將人壓到了門上,如同一條狗一樣從後邊撲過來撕.咬他的嘴。這個吻誰也無法痛快,小滿極力地抗爭著,卻被絕對的力量壓.製著,顧矜芒甚至連衣服都是完整的,就那樣艱.澀地闖.進,尖銳的痛意令小滿聲嘶力竭,他的脖梗被精壯的手臂挾持住,僅僅靠著那條手臂,就足以支撐他渾身的重量。
“我討厭你。”他偏過頭,躲過窒.息灼.熱的吻。
“我也是。”顧矜芒將他的嘴唇咬.破,恨不得把他的耳朵要咬下來。
誰都不痛快,兩人眼裡都有眼淚,可誰也不服輸,不認錯,小滿隻覺得時間是煎熬,口中呼出的熱氣噴在門上,形成薄薄的水霧。
“在乾嘛呢?給我專心點。”顧矜芒將他翻過來,漂亮的桃花眼滿是翻湧的怒意,汗珠從他的眼角滴入他的眼睛裡,他像抱小孩那樣托著小滿起身,走入了臥室。柔軟的床鋪,兩人擁.抱著,小滿感覺到深重的暈.眩從他的眉骨,透到尾.椎,男人握住他的妖,長眉一挑,露出個充滿惡意的笑,“梁小滿,跟我道歉。”
他手臂稍一用力,小滿就像他抓在手裡的寵物,一秒被拋到天上去,又重重地墜落下來,小滿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顧矜芒連名帶姓地喊他,雙眼失了焦距,像隻小貓一樣把壞人的衣服抓出了深淺的痕跡。
“跟我道歉。”男人嚴肅起來,把親近的舉止當做一種酷刑,變成一種迫使他人向自己服軟的手段,集備的抓撓就像小貓撓癢癢一般,他有的是充沛的體力與攝人的手段,讓人屈服,修長的手指抓住白皙的頸子,如同扼住珍貴的天鵝,整個世界都在搖晃,他看著心愛之人的眼白上翻,在暴怒的邊界嘗到了甜頭。
小滿怎麼都不願意開口,他用沉默抗爭一切,並且開始篤定自己做的選擇是對的。
他回到家裡的時候,是中午,外邊的日光炎熱,遮光的窗簾並未拉上,可到了這時候,他跪在飄窗上,在窗戶上呼出了大量的水汽,他看見月亮被烏雲遮住了,他心底的月亮也隕落了,令他的心很痛,身體也很痛。
也許自己不該惹他生氣,他如同一個被欺.淩到最後隻能求.饒的人,回頭親了親生氣的人的唇角,純清的兩個唇瓣的貼合,讓身後男人的眼睛褪去了赤紅,悄悄地蓄滿了淚水。
“對不起,小滿哥哥。”相比方才的冷漠,機械性的出入,他變得溫柔起來,會親掉小滿的眼淚,把凶狠的物件拿走了,他甚至還沒完全好起來,可是他為了服軟的小滿哥哥,很好地就控製了自己,“小滿哥哥,對不起。”
他習慣小滿的原諒,就像他以往鬨的脾氣,總會得到原諒,以前察覺到小滿要逃走的時候,他習慣用冷漠來偽裝自己,用消失來保護自己,可是小滿總會找到他,可這次好像不管用了,被他欺負的人身上沒有一塊好肉,被犬齒咬破了好多處,看著觸目驚心的,他急轟轟地去藥箱拿了外塗的藥物,回來的時候,見到小滿已經穿好了衣物,他瘦白的臉在黑暗裡,白得令他發冷,就連淚水也是冰的。
“我感覺我們的感情走到了死胡同裡,我們先冷靜一下吧。”少年靜靜地望向自己,眼神裡再也沒有了溫度。
顧矜芒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沉默了一會兒,隻說,“為什麼你總是要說令我生氣的話,小滿哥哥。”
“我從來沒有不尊重你的事業,我隻是不想你那麼辛苦,如果我打從心底裡輕視你,我為什麼要讓你去參加比賽,為什麼要和你去薩島讀書?”
“我甚至可以直接讓顧潮不讓你上學,從小就把你困在家裡,一輩子做我的小寵物,可是我沒有這樣做,不是嗎?”
他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讓小滿恐懼,溫柔的聲線似帶著蠱惑,企圖將這一切粉飾過去,但顧矜芒知道這不是自己的真心話,他隻是後知後覺地後悔了。
早知道就該把天使的翅膀折斷。
第153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如果一開始就把嬌弱幼鳥的翅膀折斷, 困在黃金鑄成的鳥籠裡,就連飛都飛不動的鳥兒,又怎會張口閉口地述說著尊重與自由。
顧矜芒覺得自己現在的腦子不太清醒, 還未消退的欲.念折.磨著他的大腦,當人性的欲.求無法得到滿足,脾性難免會變得暴.戾怪異,他有些後悔自己方才因為對方的一個親吻就撤了出來,他想念溫暖緊.致的接.觸,那種親密無間的舉動, 令他有種已經占有了小滿哥哥的心的錯覺, 可不過是身體罷了。
“冷靜是什麼意思呢?”他煩.躁地撚.揉著指尖, 停滯數日的煙癮卷土重來, 他接近床上的那道身影,看少年細長的手腕有深紅的一圈握痕, 連忙擠出了清涼的藥膏, 強行拽過那人抗拒的手, 細致地塗抹了上去, 眼巴巴地問, “我能問問冷靜是什麼意思嗎?小滿哥哥。”
小滿手腕腳腕的痕跡都被處理好了, 他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 才張口,聲線因為方才的掙紮哭泣變得嘶, 啞, 他把手腳縮在一塊,蜷在床角, “就是冷靜的意思,我們都需要冷靜冷靜, 思考下一步要怎麼走,怎麼溝通。”
“下一步,會不會是,分手。”最後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有顧矜芒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他強行將小滿的五指分開,將自己的手指嵌入他被迫張開的指縫中,到了這時候,依然試圖妄想偽裝甜蜜的和諧。
“可能會吧。”小滿朝他望過來,眼神冷冷清清的,在瞥見他瞬間變得可怖的神情後,渾身的疼痛喧囂而上,他驚慌地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哄騙道,“也有可能不會分手。”
他看見顧矜芒臉上的狂態褪去,才輕聲地說,“每對情侶都要經過磨合的階段,我們在一起也不久,爭吵是在所難免的,重要的是我們怎麼把這些矛盾解決。”
“我這樣說,顧小芒,你能理解嗎?”他知道自己溫柔的樣子是最管用的,他的嘴唇被咬破了有些疼,說話的時候微微蹙起眉頭,“問題出現的時候,我不喜歡粗.暴的解決方式。”
至於粗.暴的解決方式是什麼,從小滿姓痕遍布的身體就能得到答案,顧矜芒失了言語,他身上有許多少年人的優點,熱烈的愛,一往無前的勇氣,也有屬於男孩的缺點,被愛人拒絕的憤怒,失去理智後的不知輕重,和初嘗雲.雨的急迫,他甚至沒怎麼仔細拓張。
“我看看你。”他上前一步,小滿卻隨著他的靠近而將脊背都退到了床後的牆麵,“小滿哥哥,我隻是想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的。”小滿收攏了衣物,把痕.跡斑斑的鎖.骨遮起來,搖了搖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了他的眼睛,柔美的臉龐在黑暗中看得不真切,“你回去上課吧,好好的,不要再這樣了,你繼續這樣的話,我會感覺很害怕。”
被入.侵的感覺並不好,他感覺自己後邊已經受傷了,有絲絲密密的痛意,可他不想讓顧小芒像在海邊那樣愧疚,便朝他笑了笑,變成了平時那個溫和的模樣,粉飾道,“我沒事的,其實做這種事,我也是喜歡的,你不要擔心。”
顧矜芒是不信的,他曲膝上了床,坐在小滿旁邊,不敢伸手去抱他,隻覺得小滿哥哥蜷起身體像小小一團的刺蝟,如果被自己抱住,下一秒就要像灰色的光斑那樣散去了。
安靜地呆了許久之後,他才說,“對不起,小滿哥哥,你跟我說分手,我太生氣了,但生氣,不是欺負小滿哥哥的理由,對不起。”
“如果你不讓我送你去醫院看看,我是無法放心的。”
“我也沒辦法回去上課。”
“課程是非常緊的,缺了一節課,可能後邊就都跟不上了。”
他誇大了說,賭的就是小滿的心軟,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果然還是小滿先敗下陣來,“那好吧,就去醫院看看吧。”
顧矜芒走在他身前蹲下,窗外淒冷的月光都落在高大的男孩身上,小滿愣愣地看著他寬厚的脊背,才將身體趴匐上去,他身上的味道令小滿感覺很安全,甚至忘記了他其實才是危險的來源,有些昏昏欲睡,這段時間他都睡得不好,在顧小芒的背上,反而重拾了久違的睡意。
從公寓到打車的馬路還有一段小路的距離,狹窄的牆麵鋪著冷色的霜,方才下過雨,路上濕漉漉的,泥土混著水汽,小滿趴在顧小芒背上,看見他抿著薄唇,麵無表情的,那張陰翳愧疚的臉沒了往日飛揚的神采。
他覺得自己應該生氣,然後借此機會大發一頓脾氣,趁機說分手,可他不舍得,可能是夜色太冷了,一個人走去醫院總覺得很孤單,天上的月亮是水洗過一樣的發白,令他脊背發涼,很不喜歡這種赤白的月色。
兩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堆疊在一起,看著很親熱,他很喜歡。
“撕裂了。”醫生檢查完,坐了下來,用鍵盤開藥,鏡片下的眼睛緊盯著顧矜芒,“年輕人不要那麼著急,做什麼事情都要講究個循序漸進,而且你們兩個的體型本來就相差巨大,這樣胡來,對伴侶的身體是一種傷害。”
小滿以為顧小芒會反駁,或者高傲地漠視醫生的訓誡,好奇地看過去,卻見到男人正神色嚴肅地聽著醫訓,時不時在手機上記錄吃藥和塗抹的時間和要點。
“隻要好好塗藥,吃藥,一周就能好,但在這之前還是要節製。”醫生開完處方,渾濁的眼睛從眼鏡後邊抬起來,審視著他倆,這樣的審視讓小滿感覺不太舒服,往顧矜芒的身後躲了躲。
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顧矜芒給小滿周身的吻.痕咬.痕都塗上了清涼的藥膏,才說,“我剛給李醫生打了電話,讓他過來給你看看右腳。”
李醫生是顧氏的家庭醫生,從小滿小時候就開始負責他腿腳方麵的情況,小滿不能理解地瞪大了眼睛,“為什麼要麻煩李醫生過來,我現在明明很好。”
“這樣是好?”顧矜芒抓著他的右腳,寬大微涼的手掌包覆著他伶仃的腳.踝,輕柔地撫過那塊紅腫的凸起,“這是怎麼弄的?”
小滿那塊腳踝是天生的殘疾,平常慢慢走並不礙事,但是過度勞累就會形成腳踝皮肉的紅腫積水,在空中花園推女人回去時,因為慌張而用力過猛,腳踝一直都沒好起來,聽見男人的詢問,他抿著嘴唇,“可能是不小心弄到的,我也忘記是怎麼弄到的了。”
“以後要小心一點,出門就打車,或者我讓司機過來接你也好。”可能是因為小滿的態度溫和遷就,令顧矜芒又恢複到那個霸道溫柔的模樣,他去浴室衝了個澡,出來的時候李醫生正好到了門口。
“沒什麼大礙,就是裡邊淤腫了,塗掉藥酒化開就好,以後要多注意保養,不要過度用這個腳腕使力,否則到時候積水了,要把積液抽出來就會比較麻煩,這樣久了雨天骨頭裡頭也會痛,就像風濕一樣,所以還是要自己多注意。”李醫生是看著小滿和顧矜芒長大的,說著說著,不由擰著眉頭,“之前都照看得好好的,你以後自己多小心一些。”
“好的我會的,不好意思,李伯伯。”小滿覺得麻煩他特地跑一趟很不好意思。
李醫生走後,顧矜芒朝著小滿看過來,長眉微挑,“我來給你揉吧。”
小滿本想拒絕,可顧小芒從小就給他做慣了這些,揉捏的力度剛好,不會讓他太痛,力道也能把淤血揉散,換做自己來揉,還不一定能做得這麼好,他轉了下腳腕,果然輕鬆了很多。
“謝謝。”他真誠地道謝,“顧小芒,你先回去吧,你該回去上課。”
小滿算是下了逐客令,顧矜芒卻待在原地不動,他半蹲著,腿上還搭著小滿的腳踝,揚起頭,很認真地示弱,“小滿哥哥,對不起,今天我不該一直給你打電話,也不該對你那麼凶,還不該強迫你,但是分手我是不同意的。”
“如果要分手,我立刻就退賽。”
“我就賴在這裡不走了。”
他像個無賴一樣,把愛人畸形的腳踝藏到懷裡,整個人往前傾,把臉埋到了細瘦的腰上,長臂繞到少年身後去,十足地死皮賴臉,他以為他們還是從前那樣的關係,隻要他稍微撒嬌,小滿總會毫無芥蒂地原諒他。
小滿低下頭,隻能看見他濃密的黑發和兩個發旋,聽說有兩個發旋的人會格外聰明,看來是真的,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揉了揉,又彎腰下去,把臉挨在顧矜芒的頭發上,閉上眼睛,被滋生的費洛蒙弄得昏昏欲睡,“不分,你回去上課吧。”
“那你後邊也不能對我冷暴力。”嗡嗡的聲音從下邊的腦袋傳過來,好像很委屈,“前幾天對我很冷漠,一畫畫就不理我,打電話給你你也不耐煩,發信息也敷衍,如果你和彆人談,肯定是要被人嫌棄的。”
“那你呢?對我嫌棄嗎?”小滿等待著他的答案。
“不嫌棄吧,就是有點不開心。”
“我就是擔心你是為了跟我分手,才故意對我那樣冷,今天就是特地過來看看你到底是想要怎樣。”
“那你現在覺得我不是想分手?”小滿歪著頭,感覺到困惑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得足夠明顯。
“你要分手,怎麼會和我做?”顧矜芒抬起頭,炙熱的眼神對上小滿冷淡的眼睛,“我保證以後不會那樣吵著你畫畫了,我會自我管理好的,小滿哥哥。”
小滿隻覺得大事不妙。
果然人在不願意分開的時候,就算對方做得再明顯,也會給自己找到千百種對方不是真的要分開的理由。
第154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兩人又黏糊了一陣, 小滿說到口乾舌燥,顧矜芒才終於答應回去公司上課,臨走的時候, 他的心情是好的,嘴角都翹起來,俯身親了親小滿的嘴唇,“寶寶,再見。”
小滿跟著他走出家門,看他走在過道上, 深夜的涼風穿堂而過, 他沐浴過的香味隨著晚風襲來, 高大的男人似有所察, 停住回頭,笑著朝他揮手, “這麼不舍得我啊?回去吧。”
他按了電梯, “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
小滿彷徨地站在門口, 看他的身影走進電梯裡, 才馬上鑽回家裡, 貓到了陽台上, 過了一會兒, 顧矜芒從樓下出現,路燈是明黃的, 一地都是黃燦燦的光, 他穿著乾淨利索的白T和寬鬆的牛仔褲,蓋住的鴨舌帽顯得他過分少年氣, 狹長的眼眸抬起,嘴唇微揚, 手一抬,小滿手裡的手機就響了。
“進去吧,小滿哥哥。”手機裡的聲音仿佛帶著夏夜裡的風聲,十九歲的小滿癡迷地看著樓下的男孩,他是那樣優越溫柔,像一個他永遠都不願意打碎的美夢,喉頭被堵住了,他喃喃地對話筒說了一句,“好。”
之後就躲到了客廳的窗簾後,靜悄悄地看著心愛的人離去。
顧矜芒的腳步不緊不慢,肩背挺拔,似棵挺拔蒼勁的青鬆,小滿總是覺得他哪裡都好,這種瘋狂的迷戀近乎病態,讓他的情感變得難以割舍,他陷入了為難和痛苦中,把顧小芒的態度告訴了林鶴。
M:好像不論我對他做什麼,他都會給我找各種理由,以此來佐證我並不是真的想要分開。
Someone:這是很正常的,因為他喜歡你,不願意和你分開,哪怕知道你的態度跟之前有很大的落差,也會給你找各種理由,就像我當時,被冷暴力也會給他找各種理由,因為不想分開,就會本能地勸自己往好的方向去想。
Someone: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M:我無法拿我媽媽的身體開玩笑,她這幾天換了比較激進的療法,身體狀況很差,我想早些去國外做骨髓移植,可能要將事情提前了。
Someone:明白。
Someone:既然你不後悔,那就進入下一個階段吧。
林鶴讓小滿找機會把自己的存在透露給顧矜芒,比如可以在朋友圈,頭像,背景做出一些暗示,他發來了一些內容讓小滿時不時發一發,果然顧矜芒下課的時候就發來了信息。
顧小芒:寶寶,朋友圈怎麼開始發歌了?
芒果果:覺得好聽。
顧小芒:你之前都很少聽日語歌。[小狗噘嘴]
芒果果:啊,是看我朋友圈一個單主分享了,我覺得好聽,就轉發了出來。
芒果果:怎麼了嗎?
那邊忽然沒有了回複,小滿看了一下時間,發現還是課間的休息時間,顧小芒很少會不回他的消息,除非是生氣或者是失望,他指尖微動,在手機屏幕的鍵盤徘徊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有敲出解釋的話語。
這樣的沉默持續了到了晚上,顧矜芒一直沒有回複,小滿時不時看看手機,很想發信息過去,問他現在在做什麼,下課了沒,吃飯了沒,今天的晚霞又是怎樣的,可他沒有立場,隻能眼睜睜看著手機沉入靜寂的空間。
回複是在十一點半左右發來的。
顧小芒:[小狗噘嘴][小狗噘嘴][小狗噘嘴]
顧小芒:我不發信息,小滿哥哥就不會再發給我。
芒果果:我以為你在忙。
顧小芒:那個人長什麼樣?女孩還是男孩。
芒果果:什麼人?
顧小芒:分享歌曲的單主。
芒果果:彆人的照片我不好隨便亂發。
顧小芒:刪掉。
芒果果:什麼?[貓貓困惑]
顧小芒:我不喜歡這個單主。
顧小芒:我吃醋了[狗狗落淚][狗狗落淚][狗狗落淚]
顧小芒:刪掉。
小滿覺得心都軟了下來,他坐在窗台旁,屋外的綠樹被突如其來的風刮得沙沙作響,一滴雨落到了他的屏幕,他起來將窗戶關上,整個世界都變得潮濕,滴答的雨聲拍打在玻璃上,女人鼻子和手背都插著管,他坐在了她身邊,將左手覆在她手背上,抿著唇,發出了言不由衷的文字。
芒果果:就算我們在交往,我也是獨立的人。
芒果果:以後我也要有正常的社交圈,不可能是隻圍著顧小芒你一個人轉的。
芒果果:你這樣,我會覺得很不開心。
芒果果:就像上次那樣,覺得你並沒有尊重我。
那邊被這一連串的信息炸得啞口無言,小滿以為自己麵臨的會是長達幾天的冷戰,可在他深夜關了病房的燈光,準備要睡覺的時候,沉默了許久的人忽然給他發了個視頻。
他從折疊椅上起來,輕輕地拉開了角落的背包,從裡邊拿出了耳機,躺回床上戴好了耳機,才點開了顧小芒發來的視頻。
背景依舊是在澄瀾的公寓裡,厚重的窗簾並沒有拉上,男人的身後是城市絢爛的霓虹,他穿一件寬大的黑色T,灰色長褲上擱著吉他,眼圈那塊微微泛紅,沈雋的眉眼低垂,清澈空靈的嗓音,伴著修長手指對琴弦的每一次撥弄,清冷的琴音混著親昵的歌詞,令小滿無法控製地心跳加速。
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注解】
讓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
讓你喜歡這世界
啦啦啦啦啦啦,我的寶貝
倦的時候有個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寶貝
要你知道你最美
要你知道你最美
最後一個收音完美結束,視頻裡的人抬眸看來,他的五官是極具攻擊性的穠麗,本應是恣意倨傲,目下無塵的美貌,此刻卻擰著長眉,眉間蹙成個陰鬱的旋渦,視頻到此結束,小滿一退出來,就看到顧矜芒的信息緊隨而至。
顧小芒:把他刪掉好嗎?
顧小芒:難道我唱得不好嗎?
顧小芒:小滿哥哥。
第155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難道我唱得不好嗎?”
誰都可以說這句話, 唯獨顧小芒說這句話時,會令小滿感到無儘的心痛。
芒果果:唱得很好呀。[撒花花]
顧小芒:刪掉。
顧小芒:好嗎?[小狗落淚]
芒果果:隻是普通朋友而已,顧小芒。
顧小芒:可是我受不了。
可是受不了什麼, 他又沒說,小滿覺得這個時候自己不應該回複,也不能安撫,他把手機熄屏,握在手裡,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 “嗡嗡”的震動聲襲來, 顧小芒給他打來了視頻通話。
小滿把被子蒙到了頭上, 導致自己這邊的屏幕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著, 而顧小芒那邊的視野是昏暗的, 男人額前的碎發鬆散, 穠麗的麵容隱約染上幾縷台燈昏黃的光線, 側躺著, 優越的鼻子落下燈光的陰影, 他咬緊了後槽牙, 雙瞳赤紅,“我就是受不了。”見到他這幅要不著糖就發脾氣的樣子, 小滿長歎口氣, 在手機上斟酌著敲下字句。
芒果果:唉,受不了什麼呢。
芒果果:我媽媽睡了, 我不好出聲。
芒果果:我打字跟你說。
可能是看到了小滿的回複,屏幕那邊顧矜芒的眼神有了片刻的失落, 愣了一會兒,就把視頻掛斷了。
顧小芒:算了。
顧小芒: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吧。
明顯是賭氣的話,小滿很想像以前那樣哄哄他,把自己所有的好脾氣都獻給他,可他不能,他隻能看著沉寂的手機,發不出一個字。
“咳咳。”到了夜晚,女人鎮靜劑的藥效一過,就連睡覺都不安生,時不時發出被病痛折磨的呻.吟,她瘦柴的手臂像兩條乾涸的樹枝,時不時盲目地撫過疼痛的關節,“痛,好痛,好痛啊。”
小滿連忙從折疊床起身,坐起來給她按|摩四肢,漸漸的,女人的痛呼小了下去,等到她雙眸緊閉,徹底昏睡過去,已經是月色西沉,整個世界都披上了一層月光的輕紗。
少年拿著手機上了頂樓,熒藍的光在漆黑的夜色裡顯得分外孤寂,微涼的晚風吹得他的臉頰微微發麻,四點鐘的城市,依舊能看到冰冷寫字樓裡通明的燈火,車流永不止歇地向前奔流,像無數隻疲倦的蟲子。
香煙是個很好的東西,他深吸了一口,靜靜地看著煙霧飄到天上去,熏紅了他的眼睛,每次他的傷害導致顧小芒產生的痛意和眼淚,都會反噬到自身。
也許這就是拋棄愛人的代價。
他扶著頂樓外圍的橫欄,感受著沙粒在手中的粗糙感,頭腦和眼睛陣陣暈眩,可心底卻在俯視深淵的時候湧起絲微的渴望,幻想著一躍而下,流動的情感就像血液一樣生動,可當顧小芒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
可能老天爺就是想看著他死。
想到這裡,小滿笑了笑,將最後一口香煙吸進脆弱的肺腑,轉身離開了頂樓。
M:時常會感覺到很痛苦。
Someone:抱抱你。
Someone:小孩你大半夜不睡覺,學我做夜貓嗎?
M:睡不著,不知道相遇有什麼意義。
M:不知道老天爺為什麼總是不喜歡我。
M:^_^
Someone:我也無法回答你,因為我也時常覺得老天不公,把他從我身邊奪走,甚至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讓我見到,而是讓我這兩年一直懷抱著怨恨和誤會生活著。
Someone:你男朋友的爸爸真的那麼厲害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能夠幫助你,幫助你的母親,還有你的愛人。
Someone::錢的事情應該問題不大。
M:我說的顧叔叔就是顧潮。
林鶴沉默了一瞬,隨後發來一句“抱歉”,顧氏的名字比任何一句複雜的解釋都來得有用。
M:沒事,我早就知道該怎麼做,隻是時常感覺到痛苦,特彆在看見他那麼愛我,我卻隻能帶給他傷害的時候,這種傷害無疑會成倍地回到我的身上。
M:我現在就如同走在火上,隻能走到火焰的儘頭,我的媽媽才能解脫,可解脫永遠不是我,我仿佛被永遠困在了炙熱的火裡,這火就是他給我的愛,熾熱到就算會被灼傷,我也不舍得放下。
Someone:抱抱你。
Someone:明天我去醫院看看你吧。
小滿覺得麻煩林鶴非常不好,畢竟兩人萍水相逢,人家願意幫忙,聽自己倒苦水已經非常麻煩人家了,他連發了好幾個不用了,見林鶴沒有再堅持,才送了一口氣。
可到了第二天中午,金發碧眼的混血帥哥還是拿著甜點出現在流雲,立刻就吸引了不少醫護的目光。
“林先生,你真的來了。”小滿見到林鶴的時候楞楞的,他正在給女人削蘋果,昨晚休息得不好,清瘦的小臉蒼白的,眼睛因為瘦了顯得更大了些,像迷茫的小鹿眼睛。
“反正我在家裡也是沒事做,還容易瞎想,還不如過來看看你。”
“這位就是阿姨吧?阿姨你好,我是林鶴。”
他落落大方地跟病榻上的女人打招呼,女人應該是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看到外國人的長相,驚豔地轉頭跟小滿說,“金頭發,藍眼睛,好看。”
“這是我讓家裡西點師傅做的糕點,這份考慮到病人的情況,放的油糖都是病人可食用的,阿姨可以放心吃。”他提了兩份,一份給女人,一份拿給小滿,“這一份是給你的,正常糖油,吃了心情會好一些。”
“謝謝。”小滿其實沒什麼心情吃糕點,但他還是笑著接過糕點,放到了一旁的櫃子上。
女人治療的時間剛好到了,圓圓進來把她推到了相應的科室,沒有女人咋咋呼呼地說話,病房裡顯得安靜又空曠。
小滿雖然在手機裡跟林鶴傾吐了許多自己的心底話,可人到眼前,依舊感覺到隔閡和陌生,他坐在椅子上,不自覺地絞著手指,焦灼難安,就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
“我聽說流雲的空中花園很是漂亮,小滿能帶我去看看嗎?”反而是林鶴老神在在的,仿佛他才是房間的主人,姿態閒適地發問。
“好。”
從頂樓的病房乘坐電梯下到中層,電梯門一打開,就是頭頂大片繁茂的樹林和細長的綠蔭小道,走過了視野就變得開闊,能看見無窮碧的蓮池和搖晃的粉色蓮花,旁邊修建了古風的長廊和觀景的亭子,午後的日頭有點曬,但因為這大片的水池,拂過的風都帶了絲絲的涼意,這種風,空調是吹不出來的,它是隻屬於大自然的饋贈,在夏日的午後,時而大,時而小,有時候張狂,有時候溫順,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小滿和林鶴兩個人坐在亭子裡,有伶仃的病人坐著輪椅,占據了涼爽的風口,腿上披著薄毯,眼睛都要闔起來,小滿到這時候又緊張起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覺得很尷尬。
可林鶴卻很自在,他一路上走走看看,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小滿,你有見過這個花嗎?”他掏出手機,點開了一張圖,遞給小滿看。
圖片上是一朵純白的花,花枝纖細,有短小的枝節,嫩綠細小的葉片簇擁著聖潔的花冠,舒展的花瓣看著很薄,像少女的裙擺,花蕊是嫩黃色的,拿著這朵花的手修長冷白,指尖修剪得很乾淨。
林鶴也跟著小滿端詳這張照片,神情陷入哀思,“之前他生病瞞著我的時候,給我發過這個花,當時我隻覺得很好看,還問他是在哪裡看到的,他隻跟我說是路上看到的,我現在想,他估計是在醫院裡拍的,就想過來看看能不能找到。”
“誰知道我看了一路,都沒看到。”他俊美的臉龐流露出落寞的神色。
“這花。”小滿看見照片的時候愣了一瞬,隨後站起來,堅定地跟林鶴說,“你跟我來。”
是那棵女人也很喜歡的洋紫荊樹。
洋紫荊樹在A市挺常見的,但更多是紅色的花朵,純白的花朵更像是特殊而難以存活的變種,這棵稀有的洋紫荊樹,不僅存活了,白色花還開得特彆繁茂,滿頭翠綠的枝葉,裝滿了純白的花朵,像是夏日炎炎,被白雪落了滿頭。
“就是這裡。”小滿知道林鶴很早就望見了,到了後來,他都有些跟不上他的腳步,直到這時,才撫著胸口,平息紊亂的呼吸,“我想他當時拍的就是這棵樹的花。”
那開滿了枝頭的花,隨著突如其來的風,輕輕地搖曳,陣陣的花香被風吹得很遠,小滿拾起了地上的一枚完整的落花,遞到林鶴麵前,這個看著成熟儒雅的男人,此時滿臉淚痕,抽噎得像個丟失了心愛之物的孩子。
“我想,這就是他送給你的禮物。”小滿把他的手打開,將花朵放到了他的手心,輕輕地說,“也許他知道你總有一天會來找他的蹤跡,所以他讓你看到了這朵花。這棵樹,這是他想送給你的禮物。”
他的話音一落,怔愣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哇的一聲痛哭了出來,“啊啊啊,為什麼,為什麼啊,嗚嗚嗚…”強撐了兩年多沒有鬆懈的男人,此刻卻哭得像世界拋棄一般,緊緊地擁住了眼前的少年。
第156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小滿的手僵直著, 猶豫了幾瞬,才輕輕地拍了拍林鶴顫抖的脊背,他心底的那股悲傷, 仿佛透過眼淚和擁抱的力度傳遞了過來,少年這時候未曾經曆過生死,不知道該如何開解和安慰,微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句寬慰的話。
此刻的風是溫柔的,吹得一地的落花翻飛, 時不時路過幾個來往的病人和家屬, 他們凝滯的目光匆匆掠過, 又神色空洞地回到自己枯槁消亡的人生裡。
“小孩, 真的很謝謝你。”林鶴終於整理好了情緒,接過小滿遞過來的紙巾, 擦了擦淚濕的臉, 拍了拍小滿的肩膀, 仰著頭朝著淺藍的天空呼出一道長長的氣, “小孩你說得對, 也許這就是他送給我的禮物, 他一直是個很有生活意趣的人, 有一雙能發現美的眼睛。”
“可能我的確該走出來了。”
他坦率地說著,笑著衝小滿眨眼睛, “其實我一直在所有人麵前假裝我很好, 但是會時常找陌生人傾吐自己想死的心情,每晚都睡不著, 一閉上眼睛,就會夢見他生前我和他的爭吵, 麵紅耳赤的。”
“這個夢,我做了好多年,每次我都感覺怕了,那種後悔與痛苦令我無法承受,我以為是他對我的怨恨,我的家人他們都希望我走出來,所以我白天會儘量表現得很好,可是到了夜晚,我的痛苦無法宣泄,也無法釋懷。”
“今天看見這棵很美麗的樹,我覺得我該放下了,也有可能他並不恨我,也希望我放下,所以才會給我發了那朵花,這既然是他的期待,那我也該好好的。”
他把小滿放在他手心的花,彆到了耳邊,“怎麼樣,好看吧?我決定把這朵花帶回去。”
他深邃濃豔的五官,淡金的發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像海麵上銜花的人魚,小滿愣愣地點頭,“真的很好看。”
“給我拍個照片吧,我下次去見他的時候,可以捎給他看看。”
林鶴走了,回去的時候給小滿發來了信息,他給人的感覺跟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小滿剛見他的時候,他雖然開朗善言,可整個人的氣質就像是鋪在陽光下的一席破舊的袍子,底下的腐爛已經深入了骨髓,可現在他在相片裡眯起眼睛淡,淡地笑著,仿佛感受了生的希望。
Someone:小孩,謝謝你。
Someone:作為報答,我也會不計成本地幫助你的。
M:謝謝。
顧矜芒已經許久沒有給他發來消息,小滿看著沉寂的手機,隻覺得一切就要走到儘頭了,就快了。
林鶴的事情給他心底留下了非常深的感觸,他以前沒有接觸疾病帶來的死亡,可他看著林鶴,心思敏感的他忽然明白了失去摯愛的痛楚,或許快刀斬亂麻才是正確的選擇,對媽媽的病情好,對顧小芒好,對自己而言,也是好的吧。
M:我覺得我的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林先生,你有時間就過來陪我演一場戲吧。
Somenone:嗯嗯,其實我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可能因為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我覺得你越拖下去,對你的愛人來說傷害隻會更深,還不如狠下心,把事情做絕了,把後路都斷了,這樣他的痛苦來得快,但去得也快。
Someone:他能很快就放下你,如果你一直這樣猶猶豫豫,隻會給他留下更多破綻,讓他在以後的日子裡,反複思考到底自己是哪裡做錯了,陷入極致的內耗,我覺得這樣反而對他更不好。
Someone:但我知道這是你和他之間的事情,我也沒有立場過多乾涉,我隻能跟隨你的意願,對你做出必要的幫助。
Someone:小孩,你這樣做,是對的。
M:林先生,你說的是對的,我越是猶豫,越是不舍,帶給他的痛苦就會越多,他甚至會反思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是哪裡不夠優秀,但其實一切都不是他的錯。
M:我現如今的所有不舍,婉轉的說辭,都隻是來源於我的自私,而不是對他的愛。
Someone:你能明白就好。
Someone:抱抱你,小孩。
小滿沒有再回複,顧矜芒已經一天沒有發信息給他,他站在流雲醫院的樓頂,看遠處的雲,到了傍晚時分,天空的顏色是霧藍色,帶點憂鬱的顏色,可晚霞是粉色的,像甜蜜燦爛的少女絲帶,他的手指夾著香煙,吸入一口的時候,緩緩地眯起眼睛,看夕陽沉入遠方起伏的山巒之中。
黑夜就要來臨了。
第157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定的是後天早上的飛機, 小滿回了趟家,把女人和自己的東西收拾了,而顧小芒送他的戒指, 他一直放在床頭的櫃子裡,靜靜看了好久,放在手裡摸了又摸,私心裡想帶走,又怕顧小芒日後起疑,把他當成貪財的小偷。
思來想去, 他還是把戒指放回了抽屜裡。
這個房子本來就是用顧小芒的名字租下的, 之後對這枚戒指的去留就由他自己決定吧。
按照顧小芒的性格, 大概率會直接丟掉, 他想到這裡,慘淡地笑。
回到醫院的時候, 女人正在吃蘋果, 看他身後背了個書包, 低低地喊了聲, “寶寶, 回來了。”
“圓圓, 我來喂吧。”
小滿把書包放到了一邊, 接過了護士手裡的勺子,女人的身體狀況一壞下去, 連帶著食欲也退化了, 蘋果也是圓圓像喂食嬰兒一樣刮著果肉吃,才能勉強吃一些。
“那行。”圓圓樂得輕鬆, 走了出去,給他們母子留下安靜的獨處空間。
“媽媽, 我們後天要去彆的地方治病了。”小滿刮著果肉,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以後就不會在這裡了。”
“那個地方很遠很遠,要坐很久的飛機,到時候媽媽你不要害怕。”
女人茫然地看向他,似乎是不懂為什麼要離開,可最後說出來的卻是,“冷冰冰,一起去。”
她坦然回視小滿詫異的眼神,思索了一會兒,說了句,“一家人。”
原來就算是憨傻的人,也能感知到誰是真的對自己好。
顧矜芒雖然麵上看著冷冰冰的,但女人跟小滿和他住了這麼久,受了他那麼多生活上的照顧,早就默認了三個人才是一家人。
她這樣的話語,讓小滿刮蘋果泥的手一頓,眼圈立刻就紅了。
“冷冰冰,冷冰冰以後都不跟我們在一塊,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一直跟我們待在一塊的,媽媽。”
“可是,一家人。”女人不解,擰起秀美的眉,“一家人,在一起。”
“一家人,在一起。”她的詞彙量少得可憐,模樣呆呆的,來來去去都是那句話,“一家人,在一起。”
小滿知道拗不過她,他的鼻頭酸得要命,卻哄著女人,“一家人是在一起的,隻不過我們先過去那邊,冷冰冰會等媽媽把病治好了,才過來,媽媽要努力好起來呀,不能總是不吃東西。”
“為什麼?”女人有些低落,“小朋友,冷冰冰,小陳,沒有來。”
人在脆弱的時候,是很需要陪伴和鼓勵的,而女人再傻,也知道自己生病了,但是自己放在心上的人都沒來看自己,她在空中花園的時候,隻要看到小孩子,就會很高興,高興過後就抿著嘴唇不笑了,小滿都看在眼裡。
“媽媽生病了,他們看了傷心,會哭鼻子,等媽媽好了,他們一定會來,他們也不知道媽媽生病了。”小滿試圖讓女人理解,而女人交付給他的是全然的信任,她沉默了一會兒,隻握緊拳頭,緊鎖著眉心,是下定決心的樣子,“我會,加油,好起來。”
“那就好,媽媽。”小滿拿毛巾給她擦臉,細聲地說,“媽媽,今晚我有事情要出去,你要乖乖哦,乖乖聽圓圓的話。”
女人點點頭,圓圓進來陪她,她就高興起來,把那些失落的情緒都拋到腦後,小滿也想變成傻子,那樣他也能逃避一些命運帶來的撕心裂肺的情緒,可是他依舊清醒地可怕,像是在靜靜地看著尖刀刺向自己的心臟。
現在是顧小芒傍晚的課間時間,小滿走在路上,看天邊的雲霞被夕陽染成金色,忍不住拍了一張照片,發了過去,那邊沒有回信,他在兩分鐘內把照片撤回,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回到了公寓。
林鶴已經等在了樓下,他淡金色的頭發染上點柔和的陽光,碧藍的眼睛滿是關切,“小孩,真的想好了嗎?”
“我能有什麼選擇。”小滿的唇角翹起,但這個動作充滿了苦澀,它不屬於笑的範疇,火光在他指尖點燃,他把薄荷味的香煙往林鶴那邊推。
林鶴皺著眉,接過了一根,兩人在路邊抽了起來,公寓樓前沒有房屋遮擋,鋪天蓋地的霞光將他們籠罩,炙熱的,灼燒的痛意,混著煙圈,令小滿的眼睛陣陣地發酸。
他記得那個早晨,顧小芒就站在他身旁,跟他走進了這裡,開始了他們快樂幸福的同居生活,時間啊,過得太快了,它從冬日到夏日,就像天空的飛機在頭頂飛過,隻留下一條長長的傷疤。
香煙快燃儘了,小滿呼出最後一口氣,將心臟扼死在這個夏日的傍晚,他偏頭看向身旁的高大男人,“我們上去吧。”
悲傷的戲劇就這樣開場,跛腳的少年成了故事裡的主角,扮演一個薄情寡義,水性楊花的壞男人,林鶴是最好的幫手,用汽水瓶也能偽裝出大量的吻痕,小滿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渾身的痕跡,目光失焦。
“夠了嗎?”林鶴收起汽水瓶,將他上下看了看,“感覺差不多了。”
“小孩,怎麼就這麼不開心呢?”他比小滿高出許多,居高臨下地俯身,兩隻手掌托著小滿的臉,戲謔道,“你就是這樣哭喪著臉劈腿的?你這樣,等會兒你男朋友上來,還以為我對你做了多不好的事情,要把我送到局子裡,你可不要害我啊。”
“我可不想老了下去見他,他問我怎麼落魄到蹲局子了。”
“謝謝你,林先生。”小滿感激地看著他,笑得輕飄飄的,“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莫叫我林先生咯。”林鶴將他的臉擠地更圓了些,看著他很圓的漂亮琥珀眼,“叫我阿鶴吧,畢竟我可是你的奸夫,總不能沒名沒分的叫個林先生,我可是有身份的人。”
“好的,阿鶴。”少年對他的作弄不避不讓,用一種最純真善良的眼神看過來,林鶴似被燙到一般撒開手去,“挺好挺好,小孩,你這樣叫我,怪好聽的。”
兩人將計劃細細地展開,戀人之間不過就是那些纏.綿之事,林鶴年長好幾歲,他懂得更多,對於偽造罪證,很有自己的把握,就連避.孕.套都被他灌.進了不明的液.體,小滿不懂這些,明知道是假的,可他麵對這些丟到亂七八糟的罪證,依舊感覺到尷尬,天真地瞪著圓眼睛,“你扔這麼多個,會不會太誇張了?”
“這算什麼?”林鶴將床單打濕了些邊角,毫不在意地說漏嘴,“我對象以前用得更多呢。”
他這一說,後知後覺地閉了嘴,小滿傻乎乎地看著他,透出一股不可思議,林鶴看得有些生氣,“看什麼呢,那他雖然病死了,沒生病之前,那麼大個頭,我受一下也無可厚非,你這小孩,不懂的了。”
“哦哦。”小滿呆呆地點頭,跟他一起把被單弄亂。
將現場布置好之後,才將將十點半,距離顧矜芒下課還有一段時間,小滿緊張得手都在顫抖,媽媽的命就捏在他手上,如果他搞砸了,他失去的不僅僅是他的愛情,還有媽媽唯一的生路。
“抖什麼呢?人都還沒來,我信息都還沒發呢。”林鶴看他緊張成這樣,隻覺得好玩。
“我也不想,可就是控製不住。”小滿將兩隻手合攏在一起,“要不,我轉移下注意力,畫一下畫吧。”
可沒用,他一想到這個事,身體就抖動個不停,求助地望向林鶴,“鶴哥,我該怎麼辦?”
看著成熟乖巧的樣子,其實也才十九歲,膽子屁大一點的小孩,林鶴無奈地搖頭,“要不你先去睡一覺,一會兒要發信息了,我再叫你。”
“可是我睡不著。”這不是騙人的話,沒人能在這個時候睡得著,林鶴把隨身攜帶的助眠藥遞過去,“自從他過世後,我一直有很嚴重的睡眠障礙,這幾天好一些,這個是我特地帶給你的,你吃了就睡一覺,這個不會有什麼副作用,安心睡一下,要發短信的時候我再叫醒你。”
“好吧。”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小滿一開始還不相信這個助眠藥的實力,可他聽著林鶴播放的助眠曲,看著窗外的月亮越來越模糊,逐漸被濃雲遮蓋,好像就要下雨了,他的意識逐漸昏沉,如同墮入了窒息沉悶的海水裡。
他在夢裡跋涉了很久,在沙漠裡尋找一片乾涸的水源,他的嘴唇乾裂,傷痛的腿腳被烈日暴曬,脫下了蛇形的皮膚,他沒了氣力,爬行到月亮的底下,他遠遠見到了發光的清泉,等他觸摸到那清冽的泉水,那些透明的甘泉,卻在轉瞬間化作了鮮紅的血液,令他起了一身的戰栗。
醒來的時候,竟然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他的頭疼到就要炸開,心跳撲通撲通就要跳出嗓子眼,他撫著額,覺得這應該是助眠藥的後遺症,卻聽見門外的吵鬨聲,有家具被打翻在地的響動,和林鶴失聲的呼救,“小孩,快來救我。”
林鶴剛剛發信息沒有叫醒他,但是顧小芒已經來了,他的血液在那一瞬間凝固,倉促地往外跑,他的身體因為藥物的作用而酸軟,撲倒在地,他隻穿了一件底褲,渾身都是偽裝過的行哎過後的痕跡,他顫抖著身體抬頭,就看到顧矜芒如同嗜血的猛獸,他一手正捏著著林鶴的脖頸,歪頭看著自己,笑了,“寶寶,背著我和彆的男人上|床,感覺好嗎?”
第158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林鶴的脖子被顧矜芒一手擒住, 像隻被輕易拎起的雞仔,強悍的手臂將他高高舉起,他的身材比尋常男人要高些, 也有一米八幾,還學過些拳腳功夫,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輕鬆應對當下的狀況,就擅做了主張。
小孩太單純了,如果跟他一起行動,開門的瞬間可能就露餡了, 就是要像現在這樣, 才能保證以假亂真。
可是他沒料到的就是, 小孩的這個伴侶, 次啊鍵簡直就是一頭凶悍的野獸,一進來就以不可撼動的攻勢, 將他拎著到處打砸, 毀掉了不少家具, 他的唇角早就磕出血, 隻後悔自己太過輕敵, 還以為對方隻是個上不了台麵的小屁孩。
明明眼前這人的身形就堪比擂台上的格鬥選手, 手臂上的肌肉和青筋虯髯盤踞, 像隻嗜血的猛禽,很明顯就是身經百戰的練家子, 隻怪他太輕敵了, 以至於此時隻能雙手無力地抓住對方的一條胳膊,如同被高高吊起的羔羊。
若是再沒有人來救他, 他今天就要把命交代在這裡。
“小,孩, 救,救我。”
他把希望都寄托在奔出來的少年上,小滿跑得過於狼狽,還摔了一跤,他滿身虛構的荒唐痕.跡令男人手掌的力度瞬間收緊,該死,林鶴咬著牙,再不鬆手真的要出人命了。
“顧,顧小芒,你鬆手。”小滿站到顧矜芒麵前,伸手去拽他青筋暴起的胳膊,眼睛都急紅了,“你鬆手,你這樣會殺死他的。”
這不是過家家,看見顧小芒瘋狂的舉動,他就知道對方是真的想要林鶴的命,他看著林鶴的氣息逐漸變得微弱,就連眼皮都往上翻動,愧疚如同跗骨之俎一樣纏繞著他,林鶴也是出於好心才來幫他的,他絕對不能讓他把命給豁出去。
“你鬆手啊,顧小芒,你瘋了嗎?”
他氣得怒目圓睜,去扒開男人捏住脖頸的手掌,他渾身上下就穿了一條純白色的底.褲,天真中混著欲.望的頹.靡,白皙的皮肉上,親吻的痕.跡如同大片的梅花盛開,淫.靡與清純,在本應青.澀靦腆的少年身上交疊出現。
顧矜芒並不鬆手,他此時唇角還掛著笑,太陽穴青筋的跳動令他瘋狂,暴怒的情緒衝昏了他的頭腦。
隻要把這個人殺了,就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小滿哥哥就永遠是他的。
他想的是如何撿起一地的玻璃渣往嘴裡吞,而對方卻明顯不是這樣想的,孱弱赤.裸的清瘦男孩忽然用儘全身的力氣給了他重重一拳。
他對小滿永遠沒有防備,結果就是頭被打得偏了過去,唇角立刻浮現血沫的痕跡,他濃黑的瞳仁不可思議地放大,倒映著少年憤怒的麵容,所有怒張的氣勢在瞬間被潑了一盆冷水,他鬆開手,低垂著纖長的眼睫,變成了一條濕漉漉的小狗。
生硬的手臂垂落了下來,林鶴終於得了順暢的呼吸,在旁邊拚命的嗆咳,被打了一拳的男人其實沒有大礙,可他受傷的樣子如同被抽走了神魂,愣愣地看著小滿,眼圈那塊冷白的皮膚都紅了一圈,“小滿哥哥,你打我。”
小滿把林鶴扶到了一旁的沙發上,小心地查看他脖子上青紫的掐.痕,沒聽見男人的那聲低喃。
男人受傷的眼神在那兩人身上流連不去,甚至還失神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個人很痛嗎?
可是我也很痛啊。
“你沒事吧。”小滿的愧意都快要溢出眼圈,“我現在送你去醫院吧,我會照顧好你的,醫藥費我也會出,希望你不要報警。”
他知道自己沒有理由讓林鶴不要報警,儘管隻是做戲,但是顧小芒的拳腳卻是寸寸到肉,真實地給對方造成了傷害,可他還是想護住顧小芒,不想他的人生沾上任何汙點,眼巴巴地懇求道,“可以嗎?”
“咳咳。”林鶴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擦去了嘴角的血跡,衝他樂觀地笑笑,“沒事,你們好好談談吧,畢竟這件事的確是我們理虧,人家生氣,打我一頓也算是出了口惡氣了。”
“你不用送我,就跟他談談吧。”他在顧矜芒沒看見的視角,衝小滿眨了眨眼睛,算是一種隱秘的暗示,在小滿的攙扶下,才勉強能站起來,他佝僂著腰,疼得齜牙咧嘴的,一瘸一拐地往門口走去,“他去跟他好好談談吧。”
他說著,想像往常一樣用手拍拍小滿的臉,卻生生停住。
角落處陰鬱嫉恨的目光如同毒蛇的窺視,令他不自覺打了個冷顫,訕訕地擺了擺手,悄悄地用嘴型說了句,“保重。”
門合上的那一刻,世界忽然安靜下來。
小滿感覺到冷,他的耳朵嗡嗡響,莫名出現一些古怪的幻聽,仿佛林鶴的呼救還在耳邊,心有餘悸,他思及此,擰起眉頭,表情略帶責備,“顧小芒,你差點就把他掐死了。”
“那又怎麼樣呢?”顧矜芒看向他,眼神沒有波動,“難道他不該死嗎?”
小滿回避了他話裡的諷意,他局促地站在原地,殷.紅的兩點,一小把緊窄的腰,透粉的腳趾無措地交,纏在一處,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情緒。
“我對你已經沒有感情了,我之前也跟你說過分手,隻是你一直不肯而已。”他語氣幽幽的,扮演著最自私自利的情人模樣。
“而且分手這個事情,也不需要對方同意吧,我已經跟你說過分手了,我在心裡把你放下了,我就可以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分手是不需要同意的,難道我還非得等到你同意我才能開啟一段新感情。”
“如果戀愛就是這樣的話,那全天下的人,都不用分手了,就留在性格討厭的戀人身邊等死好了。”他從未說過這麼尖酸刻薄的話,說的時候指尖蜷起,微微地顫抖。
“你在說謊。”男人彎腰靠近他,微勾著唇角,他那雙赤紅澄澈的眼睛,倒映著少年故作冷情的模樣,吐出的字句飽含著質疑和指控,“那你今天為什麼給我發日落的相片?”
“既然分手了,為什麼還要來勾引我?”
“你看到了?”小滿抬頭,瞳孔放大,緊張地張大了嘴巴,就在下一瞬,他倔強地低下頭去,屋內的燈光落不到他身上去,牆麵上隻留下陰翳的剪影,“那是我發錯的。”
“我本來想發給他的,誰知道,錯發給你了,所以我才撤回了。”他的眼睛清淩淩地看過來,冷淡地訴說著一個美麗的誤會,眼角似有淚意,又有無限的真誠,就算奧斯卡的評委來了都得給他頒個最佳影帝的獎項,“顧小芒,我非常抱歉。”
“抱歉什麼呢?”原本對勾引感到自信滿滿的男人臉色冷得發青,在昏黃的光線下,如同一尊被玷汙的玉佛,他一步步地朝著小滿靠近,腳步聲像是踩在愛人的心上,令他節節敗退,彷徨失措,“是抱歉不再愛我,還是抱歉對我的不忠?”
“都不是。”小滿滾下淚來,他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卻拚命搖晃著自己的腦袋,嘴巴在說著傷害,身體卻在坦率,“我抱歉的是,是因為我和你做了這麼久的好朋友,才給了你許多的錯覺,我之前也以為我喜歡你,可是當我遇上了鶴哥,我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喜歡,顧小芒,也許以後你也會遇上這樣的人,像彩虹一樣的人,但那個人絕對不是我。”
“他就是你那個不願意透露的單主吧。”顧矜芒並不理會他那些蹩腳的彩虹人之類的屁話,隻提起了這一茬,他倚在玄關的櫃子上,抽出了一根香煙,點煙的時候手指還在發抖,他冷白的臉上,蒙上了光陰的熱淚,沾濕了朦朧的煙霧,“什麼時候開始不愛我的呢?”
他將臉埋入了牆麵,隻留下個倔強的背影,聲音都帶著哽咽,“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因為這個節目嗎?我說過我可以立刻退賽的。”
“是因為喜歡洋鬼子嗎?我也可以變成金發碧眼。”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呢?”
再是天才,他依舊隻是個剛滿十八的少年人,他的世界裡充滿了鮮花與掌聲,這似乎是顧矜芒第二次深刻地遭遇到背叛。
第一次背叛是在關人的地窖裡,那個男孩對他投誠,引誘他說出自己的計劃,最後舉報了他,他差點就要被打死了,他覺得那樣的情緒叫做恨,可他現在的情緒比恨還要濃烈。
“我是那樣愛你。”
“梁小滿。”
“如果可以我甚至願意把我的命給你。”
一指煙灰燙傷了他的手,在他的心口留下了細小的粉紅色傷疤。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
一如他高高揚起的尾音,赤紅的眼睛,跳動的脈搏,男人重重地將頭撞向牆壁,隻看到鮮紅的血液從他的額角流淌而下,流入了他血紅的眼睛,他的心裡有許多的悲傷與痛苦,叫囂著要摧毀一切,可是他沒有辦法,心中的恨讓他痛苦,愛也讓他痛苦,他遊離在愛與恨的邊緣,渴望得到一個救贖。
“你真的不愛我嗎?小滿哥哥。”他冷靜了下來,將身上的白色T恤脫下,擦拭著額頭上的血,美好的□□像高級的雕塑品,他卻緩緩地低頭,像小狗一樣,半蹲下來,單邊的膝蓋碰到了地麵,仰起頭,用濕潤的眼睛看著小滿,許多的眼淚像人魚掉下的珍貴寶石,“是因為我對你太差了嗎?小滿哥哥,我以前總是動不動就發脾氣。”
“我還撕碎你送我的那麼多畫,打掉了你的糖果。”
“你就是因為這樣,才討厭我嗎?”
他顛三倒四說了許多,連生命的起源他都感到困惑,可他還沒說完,小滿就捧住了他的臉,就像以往那樣接住了他那刻碎裂的心,可不是的。
“不是。”
“愛情這個東西,很奇妙。”
小滿撫摸著他的臉,第一次以上位者的姿態,欺騙他,說服他,“我喜歡鶴哥,沒有理由,如果有一天,愛也要說出具象的理由,那愛也不再是愛了。”
“我明天就要和他出國了,以後可能不會再見麵。”
“顧小芒,希望你以後一切都很好。”
“真的不能繼續愛我嗎?”應該被挽回的人慌得像個孩子,著急地抓住小滿的手指,神情繾綣依戀地放到自己的臉上,“小滿哥哥,我錯了,我不應該過來的,以後我都乖乖的,你有時間了,你叫我,我再過來,好嗎?”
“你們可以繼續交往,也可以,也可以上|床,但是你能給我個時間嗎?幾個月裡的某一天,你和我像以前那樣,我不會冒犯到你。”
他說著說著,試圖露出一個甜蜜而討好的笑,他生得極美,被鮮血灌溉過,美貌已經開到了荼蘼,眼神的潰敗間隻在等待一個答案。
可期待的答案沒有到來。
無聲的下一瞬,他生命裡的天使掙脫了他,當著他的麵,穿上了得體周全的衣物,他看到天使脖頸上彆人留下的大片吻痕,看著他緘默地走向門口,帶走了十八歲這年夏日潮濕的晚風。
第159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走到樓下的時候, 小滿第一次感受到夏天竟然是這麼冷,一抬頭,滿天的星鬥都被密布的濃雲遮住, 朦朧的月亮墜落在遠山之巔,隻有夜晚的涼風撐開了他寬大的衣擺,撫亂他額角的碎發。
他的雙腳發酸,踉蹌了幾下,才堪堪抓住旁邊路燈的杆子,暖黃的光照得他眼睛發燙, 水光從他的眼瞳流到了他的臉頰, 再到嘴唇, 他品嘗到那種酸澀的痛意, 整個喉嚨都被痛苦扼住,像被命運的雙手掐住了脆弱的脖頸, 他抓著牆麵, 試圖發出一聲小獸般絕望的嘶吼。
可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痛苦無法得到宣泄, 他看著燈火裡纏綿的飛蛾, 重重地將頭撞上灰色牆麵, 一下, 兩下,三下, 直到雙眼都被血汙蒙蔽, 直到自己再次感受到那人的痛苦,才癱軟在地上, 大張開口,拚命用力地呼吸。
今夜沒有了月亮, 就連星星都沒有了。
他頭破血流地坐在路邊,像個不乾淨的流浪漢,忽然就找不著下一個落腳點,他望著黑蒙蒙的夜空,忽然開始思索B612星球是否真實存在,小王子離開了,隻有那株被驕縱馴養的小玫瑰失去了一切,沒有了陽光雨露,最後枯死在渺小的玻璃瓶裡。
急促的手|機|鈴|聲將他從漫無邊際的死亡臆想中喚醒,林鶴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小孩,你還好嗎?需要我來找你嗎?”
“我,我很好。”小滿牽動嘴角,笑了下,手指抓著粗糙的牆麵,強迫自己站起來,“這裡的事情都解決了,明天我就要走啦,鶴哥,真的謝謝你,也是真的,很抱歉。”
“想什麼呢?能幫到你是最好的,被打是因為我自己擅作主張,不關你事,你啊,趕緊回醫院去,洗個澡,早點睡覺,明天還要坐飛機呢,很累的,早點休息吧,小孩,回頭再聯係。”
“好的,我會的。”
小滿在巷弄的儘頭勉強站定,神情恍惚地回頭,看見他曾住過的房子從暖黃的色調變成了一片漆黑,如同全世界的光芒都從他心底熄滅了。
也挺好的。
回到醫院的時候,圓圓被他頭上的傷勢嚇壞了,急忙給他做了仔細的包紮。
“你們這些小年輕,心情不好就不好了,怎麼能出去跟人打架呢?你這細胳膊細腿,能頂得住彆人幾拳?遇到事情,可以找警察叔叔的嘛,真是太衝動了。”
“我沒事的。”小滿習慣微笑,仿佛微笑就能展示自己良好的處境,他額頭上頂著纏好的白色紗布,嘴唇沒有血色,依舊笑著,“我沒事的,圓圓,謝謝你這段時間對媽媽的照顧,還有對我的關心,謝謝你,圓圓姐姐。”
圓圓早早就輟學出了社會,見慣了人情冷暖,特彆在醫院,她將生死都看淡了些,麵對麵前男孩的善意,她點點頭,“還有點舍不得阿秀呢,小滿,以後都要好好的呀。”
“我知道你媽媽這樣,你很辛苦,但是熬下去吧,隻有熬下去才會有希望,當你覺得很糟糕的時候,可能就要開始走上坡路了。”圓圓把包紮的工具都收回醫藥箱裡,鄭重的,像個姐姐一樣地勸他,“你這個年紀,還是把煙戒了吧,不然以後成癮了,可就不好辦了。”
“我知道的。”小滿扯動了兩下嘴唇,目送她出去。
世界早就沒有希望了,又何必在乎這些小小的癖好,他的人生在今夜已經徹底爛掉了,變成了一堆行走的垃圾。
女人還在睡覺,她打了鎮靜劑,睡得很安詳,光禿的頭皮長出刺撓的發尖,小滿將一室的燈都熄滅了,靠著母親的手,想哭一陣,卻發現哭不出來,他好像沒有了眼淚。
流雲的樓梯間依舊是乾淨整潔的,沒有人,冷白的牆麵晃得他眼睛發暈,心裡空落落的,像是心臟破了一個大洞,在汩汩地吹著冬日的冷風,那種慌亂令他抽起了煙,煙圈一圈又一圈,煙灰落了一地,他顫抖著點進了顧矜芒的微信頭像,看到朋友圈頭像下邊隻有一條豎線,他被拉黑了嗎?
他打開搜索軟件,搜索,“微信被拉黑了是怎樣的顯示。”從網絡上找了許多種方法,驗證了自己真的是被拉黑了。
心底的那股風,就變得越發強勁。
微博呢,□□呢,電話呢,前邊兩個都被拉黑了,電話?他不敢打,他害怕,隻能強迫自己刷刷微博。
微博廣場的內容總是大差不差,直到一條熱搜闖入他的眼球。
#百萬網紅@滿滿疑似和小畫家男友分手#
#網紅滿滿分手#
#滿滿最新作品#
他點進顧小芒的微博,顯示自己的賬號已經被拉黑,看不到任何內容,隻能給林鶴發去消息。
M:鶴哥,你能給我看看他最新發的內容嗎?
M:我被他拉黑了。
M:拜托你,鶴哥。
Someone:彆著急,我現在錄屏發給你。
發來的視頻裡男人戴著黑色的口罩,他額頭沒有包紮,但是破碎的血液凝結,變成了一朵枯敗的暗色薔薇,漆黑的世界裡,月光落在他的眼睛裡,變成了一片死氣。
顧矜芒坐在冷冷的月光裡,小提琴依偎在他的肩頸,他閉上眼,滑落一滴淚珠,一振臂,哀愁悠遠的曲調從他的手下流出,像是一條悲傷的河流。
配文內容是:。
大美女:媽呀,我看到神仙落淚了,不愧我等了這麼久,終於蹲到發新作品了,咦惹,怎麼有點悲傷子。
沒想到是條魚:嗷嗚,少爺今天怎麼這麼悲傷,這個小提琴拉得我都聽哭了。
西瓜霜:不是吧,不要告訴我這是分手了。
武陵人:應該是分了吧,承受不住上一條秀恩愛,下一條就分手的,還沒來得及磕就已經結束了。
永遠愛Jay:唉,拉的是周董的蘭亭序,這一段是高|潮部分,裡邊的歌詞是“情字何解怎落筆都不對而我獨缺你一生的了解”,唉,第一次磕CP,沒想到磕到玻璃渣了。【注解】
愛意滿滿YYDS:我的天啊,殺了我吧!!!少爺啊,雖然分手了,但你的琴音還愛他。
花花LINLIN:雨打蕉葉又瀟瀟了幾夜 我等春雷來提醒你愛誰【注解】
一坨袖子:封心鎖愛了,以後再也不相信任何網紅的戀愛糖,我現在的心情,就跟吃了苦瓜一樣難受。
勇猛張飛:我不信,我分手了,我都不信他們會分手!
抱走蘿莉:@勇猛張飛,兩人已經不是互關了,散了吧。
原來我已經不是互關了呀,可是我並沒有取關,小滿笑著,又明白了,原來被拉黑自己是無法繼續關注的,隻能建個小號了,小號關注成功後,他成為了茫茫人海中的一個人,像地上眾多的人,抬頭仰望著天上的月亮。
飛機出發的時間很早,小滿在當晚把行李都收拾好,到第二天七點左右,和女人到了樓下,顧叔叔說讓司機送他們去機場,令小滿詫異的是,顧叔叔也在車裡。
可能是得償所願了,他對小滿的態度很是溫和,“小滿,你做得很好,小芒已經取消了薩島的入學申請,他以後將會按照我鋪好的路去走,自然也要謝謝你的付出,還了一個乖巧聽話的兒子給我。”
小滿不知道該說什麼,抿著嘴唇,承受心室的那種疼痛,這些恭維像一把把尖銳的小刀將他的心紮得千瘡百孔,完全說不出話來。
“你媽媽的手術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們落地了自然會有人接應,你的學業也要繼續,顧氏以後的藝術版圖我可還等著你去拓寬,這幾年,可要好好跟著你的老師學習。”
“我會的。”小滿垂下眼睫,注視落在掌心的一顆水珠。
顧潮說完了自己想說的,在顧氏大樓下車,準確來說,顧氏並不隻有一棟大樓,這塊東郊區的成片商業樓,都是顧氏的產業,冷質的鋼鐵鑄就了冰冷堅硬的心,顧小芒以後也會變成顧叔叔那樣嗎?小滿不知道,隻覺得未來遙遠又疲倦,他死在了十九歲的這天。
從來沒有跟媽媽一起坐飛機的經曆,顧叔叔的私人飛機,位置很寬敞,空氣裡還有淡淡的香水味,女人看什麼都覺得好奇,大眼睛看著窗外的萬米高空,沉重的白雲壓得小滿透不過氣,頭隱隱作痛。
飛機上的乘務員給他們拿來餐食,就連飛機餐也做得很精致,女人吃不了這些,也有專門準備的營養液和流食,還有隨行的醫生和護士,小滿知道這是顧叔叔用心了,他沒有什麼資格怨怪,有錢總是好的,愛情是虛無縹緲的,用來換取一些實際的東西,更好,可誰也無法理解他此刻的心痛。
就連女人也不能。
她茫然地看著小滿哭泣,看他的眼睛流下許多淚水,慌亂地說,“寶寶,寶寶,寶寶,你怎麼哭了。”
她像個母親一樣靠過來,枯槁的雙臂圈住了小滿,“不哭哦,不哭哦,我們寶寶不哭哦。”
手背上的針孔密密麻麻。
媽媽,就是因為你,我才難過,我才如此絕望,他淚汪汪的眼睛看著女人,眼裡有許多情緒,他有許多怨怪的話想要說,可他看著女人懵懂童真的模樣,他說不出口,說不出這些讓自己後悔的話。
他可以選擇對顧小芒說很多過分的話,因為他還有健康愉悅的明天,可是媽媽,可能有,也有可能沒有。
算了吧。
他最終還是沒有說話,選擇撲進媽媽的懷抱裡,第一次像個孩子一樣放任自己嚎啕大哭。
第160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五年後, 薩島學院。
最近的天氣並不好,明明已經過了雨季,雨水依舊落個不停, 因著海島的氣候濕潤,整個世界都是潮濕的,霧蒙蒙的冷鬆在窗外的山巒之間,灰色的樹乾被雨水打濕,窗前的人冷白的手在漆黑的畫布裡留下最後一筆。
暗黑的畫麵裡,繈褓裡的孩童被一雙血色的手臂纏繞住, 朦朧的五官有種詭異的喜悅之感。
厚重的木門被推開, 三十多歲的教授走進來, 他跟多年前似乎沒什麼變化, 臉上嚴肅的紋路依舊清晰,就是神情柔和了些。
他站在那人身旁, 細細端詳他作的畫, 心中約有隱痛, 這些年, 他不知道這孩子經曆了些什麼, 當初明媚的畫風卻朝著怪誕詭異的做派奔去, 偏偏這個世界怪人居多, 屬於這孩子的陰鬱藝術迅速受到世界範圍年輕新貴的推崇,不得不承認, 到了今日, 他看重的學生終於繼承了他的衣缽,成了世界頂流的怪誕係畫家。
他用了許多年才達到的成就, 對方僅僅用了五年就輕鬆達到,甚至還沒有算上他上課和照顧家人的時間。
也許天才從來都不看資曆, 隻看命運的抉擇。
“真的要回去?”陳是玉跟小滿相處了五年,對他的這個決定,表示出濃厚的不舍,“五年都過來了,老師還以為你會一直留在薩島。”
坐在畫布前的青年回過頭,他有一雙美麗而憂鬱的眼睛,從前嬰兒般乖巧的臉龐變得瘦削,身上的氣質變得脆弱,尖尖的下巴,長長的手指,鼻梁上的小痣,都隨著夏季的雨,變得潮濕陰鬱,皮肉更是仿佛沒有曬過日光的慘白,小滿笑了笑,不自覺搓揉著手臂,“顧叔叔他讓我回去,他對我和媽媽有恩,所以我得回去。”
小滿跟顧氏的過往,陳是玉略知一二,長歎口氣,輕輕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感受著底下凸起的骨骼嶙峋,想起他這幾年的遭遇,隻覺得心疼。
曾經那個孩子,長大了,卻沒有朝著他預想的那樣長大,他曾以為畫出海上日影的孩子,會長成太陽那樣的孩子,可如今卻更像被蒙蔽的月亮,清清冷冷,搖搖欲墜。
陳是玉慣來不是個被情感控製的主,卻唯獨對自己唯一的學生有幾分溺愛的拳拳之情。
“到時我讓阿鶴送你去機場,老師就不去了,以免徒增傷感,等老師忙完這陣,也想回國修整一段時間,到時候你可要給老師安排住宿。”
“好的,老師。”青年的栗色頭發長了些,剛過了肩膀,他用一個黑色的發圈紮起來,伸出手握住了老師的雙手,抬起鴉羽般的眼睫,珍重感激的,“老師,謝謝您這五年來的照顧,如果不是老師,我也不會走到今天,等您回國了,就同我住在一塊,我們就跟現在一樣。”
“好孩子。”陳是玉點點頭,拍拍他的腦袋,終於還是走了出去。
畫室裡隻剩下他一個人,空氣裡的水霧混著水彩油墨的味道,令他感覺不舒服,手指不可抑製地顫動起來,這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有的毛病,一個畫家,竟然得了類似帕金森一樣的疾病,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發抖的手指,用無所謂的凝視等到震顫消失。
趁著還能畫的時候,多畫些東西吧,等到手指都廢了,一切就會隨著自己的心臟一起腐爛掉。
終於是畫到了疲倦,喉嚨有陣陣嘔吐的欲望,他才撐著透明的雨傘走進雨幕裡,路上都是各色的外國麵孔,他在薩島見過了許多顏色的眼睛和發色,始終覺得黑發和黑眼珠是最好看的。
“老師,等等。”他的手臂被突然出現的人扯住,來人的身材很高大,強壯,典型的東方麵孔,蜜色的皮膚,是充滿攻擊性的長相,小滿這幾年的記性愈發不好,他知道這人上過自己的選修課程,可他始終想不起這個人的名字,“你好,同學,有什麼事?”
“老師,你要回A國?”男人攔住他的去路,氣勢洶洶地質問,小滿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是的,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還會回來嗎?”男人的追問令小滿擰起了細眉,他慣來對社交有一種單純的鈍感,可他時常遇到這樣奇怪的人,總是堂而皇之地對他進行一些僭越的詢問,比如“老師有沒有女朋友”,比如“老師有沒有男朋友”這些有關私生活的疑問,令他感覺到自己被冒犯。
他試圖將被抓住的手收回,冷下臉,白如霜雪的小臉在朦朧的雨絲裡顯得更蒼白,“這位同學,請你放手。”
“老師,我上次跟你要微信,你不給我,這次你回國,總該加一下我的微信吧,還有就是,你一定會回來的,對吧?”男人仗著自己過人的力量壓製著眼前的美人,這個朦朧而柔弱的如同江南煙雨一般的美人,他從第一堂選修課就被他深深吸引。
這個年輕的24歲的天才畫家,一直過著獨居冷感的生活,長相漂亮精致,卻蒼白冷感如天上月,令他此刻很想拆開眼前人這身寬大的襯衣,看看底下藏著的究竟是怎樣的活色生香。
可他的意|淫沒落到實處,手腕就傳來一陣劇痛。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金發碧眼的男人,竟然橫插一腳,硬生生折斷了他的手臂,“我說,你小子,夠了啊。”
林鶴嘴裡還嚼著口香糖,吊兒郎當的,一下子就把人給擺平了,他從米色的西裝外套抽出一疊鈔票,扔在那個學生的臉上,不屑地咧開唇角,“小子,下次再這樣冒失,可就不是骨折這麼簡單了。”
那人一邊拾起鈔票,一邊惡狠狠地瞪著小滿,那樣怨毒的眼神讓小滿驚得往後一退,被林鶴及時地攬住肩膀,他一臉殺意地回視,欺軟怕硬的男人這才跑掉了,“我說小孩啊,你怎麼光長年紀,不長膽量呢,你這膽啊,跟老鼠比還差得遠。”
“鶴哥,彆笑話我。”小滿稍微站直了些,和林鶴拉開些距離,“鶴哥,你前幾天不是跟人去了趟沙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前段時間,林鶴突然鐵樹開花,跟他說看上了個毛頭小子,明知那個人是直男,被拒絕了多次,依舊不死心,愣是跟著人跑到沙漠去,成天在朋友圈裡曬沙漠的黃沙和駱駝,小滿以為他沒那麼快回來,卻不想剛過了一周,這人就曬成個黑炭似的回來了。
“唉,不提了。”林鶴遞給他一根煙,“這臭小子除了那張臉,脾氣簡直差得一無是處,更何況你要回國了,我總要趕回來送送你,要不然老師還不罵死我,他幾百年不發信息,好不容易叫我送送你,是吧。”
“後天走?”他跟小滿走在濕漉漉的雨地裡,看他漂亮的嘴唇叼起一根細長的薄荷煙,側頭點煙,恍惚間,又想起他那張迎風哭泣的臉,已經過了許久,忍不住就將手按到他頭上,揉了揉,“我的小孩啊,最近還好嗎?有沒有定期看醫生?”
“是後天。”青年眯起眼,享受地吐出一口煙圈,他身上有一種冷質的疏離感,好像剛剛的小插曲從未發生,他獨自存在於這個世界,與任何人都沒有產生情感上的鏈接,“有定期看的,鶴哥,不用擔心,我已經不是小孩了,會對自己的健康負責,你和老師都不用太擔心。”
“懂事了就好。”相比小滿,林鶴這幾年釋懷了很多,特彆是遇見了那個心動的人,令他身上的活氣旺盛,“我跟你上去整理東西?”
“沒什麼好收拾的,能帶走的東西很少。”小滿的語氣輕了下來,兩人這樣走著,就看到一棟歐式的閣樓,濃重的複古格調,三層樓的設計,門口掛著貝殼做的風鈴,“進來喝杯茶吧。”
燈光是暖黃的,裡邊有些獨屬於藝術家獨有的淩亂,小滿把亂扔的衣服收起來,騰出位置給林鶴坐,走到開放式的小廚房,拆了個意式紅茶,熱水咕嚕嚕地響動,林鶴走到他身邊,雙臂環胸地看著他,“說說吧,顧潮又跟你說了什麼?這樣著急地就要回國。”
小滿搬出了兩個馬克杯,將紅茶包泡進去,“顧叔叔跟我說,顧氏需要我,想打造個世界級的藝術品牌,讓我回去幫忙。”
“還有呢?”林鶴不吃他這套,敲了敲桌子,“他呢?你顧叔叔這麼謹慎一人,能讓自己兒子的前男友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他要訂婚了。”小滿看杯子裡的水冒出騰騰的熱氣,迅速變成了紅茶色,遞了過來,臉側的梨渦弧度淺淺,“顧叔叔說他談了挺多次戀愛的,每次都挺認真,挺好的,這次終於要定下來,讓我回去參加他的訂婚宴。”
“BULLSHIT!”文明如林鶴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這乾的是人事嗎?讓你參加前男友的訂婚宴?”
“沒關係吧。”小滿盯著杯子裡自己的倒影,目光凝滯,喃喃自語,“都過了那麼久了,也許人家早就把我忘記了,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人生能有多少個五年。”
“那我就問問你,你忘了嗎?”林鶴氣他這副不爭不搶的頹廢樣子,“你真的忘了的話,怎麼這麼多年你都不談,那追你的學生,一個比一個癲狂,你活得就跟那寺廟裡帶發修行的苦行僧一樣,人家都談好幾段了,你還在這等什麼呢?”
“我沒有在等啊。”被數落的青年喝了一口熱茶,清冽的茶水給舌頭燙了個大泡,“沒事的。”
“回去吧,畢竟我也很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