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雖多,中年人動手卻是極快,不見他如何動作,便有數根飛針突兀射出,直奔徐行而去。
好在,徐行早注意到這會客廳裡藏龍臥虎,高手眾多,已然神散八方。
他方才任何一個搏擊間的舉動,都宛如國手布局,呼應全盤,且留有餘力,應付暗處偷襲。
是以,中年人一動手,徐行便有所感應,更有對策。
他先是一棍點在細雨的劍身上,將她連人帶劍頂飛出去,再借力後跳至圓桌外,俯身避開飛針。
細雨難承如此雄勁,就連手中辟水劍也給點得緊貼肩膀,餘勁更是透過劍身,將她的白皙鎖骨擊得一片青紫。
徐行起身時,一腳前伸,抵住桌沿,一勾一翻,使了個“海底撈月”的挑槍勁,將桌麵掀起。
木桌由橫轉豎,立在徐行身前,宛如一麵厚實木牆。
踢出一腳後,徐行右腳重重落地,腳掌橫旋,大腿內側、小腿肚子的筋絡擰絞,腳心微一虛提,再狠狠跺地。
這是心意拳中的翻浪鑽勁,以徐行苦練戳腳近二十年的腿功施展出來,威力比拳頭都還要更強三四倍。
地板鋪設的石料驟然破碎,整隻右腳掌深深陷地,一股勁力旋轉著騰起,帶動腰旋、胯轉、身移,左腿順勢踢在木桌上。
木桌被踹得當空疾旋,橫飛而去,就像是塊旋轉到極致,扯斷軸心,直撞出去的大磨盤。
可以想象,這有多麼恐怖的威力,若是撞在常人身上,頃刻便是筋骨寸斷,血肉成泥的下場。
有了中年人的援手,女劍客細雨終於緩過勁來,穩住踉蹌身軀,她本還想提劍再殺上,卻見木桌旋飛而來,隻得先施個“白蛇伏草”的拳架子以做躲避。
她左腿前伸,右腿彎膝,身子也隨之前傾,脊背下壓,就像驟然化作一條靈蛇,俯身竄進草叢裡,緊貼地麵,避開了這勢不可擋的“木磨盤”。
饒是如此,勁風也扯斷了細雨的一束束黑發,發絲甫斷裂,便被木桌裹挾著向前繼續衝去。
這間會客廳的規格非比尋常,大圓桌是沈一石為宴請鄭泌昌等人所設,周遭皆是屏風,用來避人耳目。
而距離圓桌十來步,才是鄭泌昌、馬寧遠等人談話的私密後廳,桌椅、匾額、掛屏皆分成兩列擺放,儘顯氣派。
可徐行這一腳的勁力之大,卻讓這實木圓桌先是騰空而起,離地三尺,再猛地跨越了這段距離,一下子就撞進後廳裡。
這奢華家具在他手中,已然變成一件專為屠殺而生的強絕兵器。
這一下,已令所有人感覺到,徐行斬草除根、不留活口的決絕態度。
風聲連環爆破,好像有一連串鞭炮當空炸開。
整座會客廳裡的屏風、窗戶都被震得啪啪作響,懸掛的書畫、鋪設的桌布也飛鼓起來,好像大旗飄揚,獵獵鼓蕩。
徐行和那女劍客的動手實在太快,鄭泌昌等人都看得眼花繚亂,根本來不及逃走。
此時見到這張大圓桌,以如此猛烈的姿態飛撞而來,鄭泌昌立時胸膛一緊,牙齒上下連碰,渾身如中風麻木,絲毫動彈不得。
他根本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窮凶極惡的刺客。
你媽的,一句話不說,就要來個滿堂誅絕?
馬寧遠一句臟話還沒說出口,便憋了回去,覺堂內空氣仿佛都被抽空,胸膛一緊,老臉青紫,險些背過氣去。
隻有沈一石,還能暫且保持住鎮定。
好在,中年人雷彬仍有餘力。
隻見他猛地一吸氣,鼓動周身皮膜,衣服從內到外地膨脹、蕩開,以碾步發勁,一腳踏地,猛然前衝,攔在木桌之前。
碾步,俗稱“碾圈兒”,腳掌碾、腳跟碾,一動便化圓,一步則紮根。
雷彬的碾步已臻至極高境界,能把腳底板的勁兒,碾成一根細絲,隨處紮根,腳下一動,石料鋪成的地板便深深凹陷,被踩出一個個小圓坑。
他腳下碾,腰身旋,順著這股螺旋勁,劈掌蓋在木桌桌麵上。
轟然一聲,整塊木桌處處寸斷,裂成一堆木塊,摔落在地,又碎成細細的木屑。
可見這一掌的威力如何凶悍。
徐行看出這是綿張短打的功夫,他在北方練拳時,也見識過一些綿掌大家,卻沒人有雷彬這種“舒展如雲,式式成圓”的高深境界。
徐行也從中明白,為何這人的飛針那般隱蔽。
綿張短打主煉皮肉,抵達煉身的大拳師境界後,便能將皮的撚勁、肉的炸勁合二為一。
是以,雷彬發射飛針,根本不用筋骨發勁,隻需皮肉一震,便能從全身各處射出飛針。
這是兩重煉身,煉皮、煉肉雙大成的境界。
如果說徐行隻是稍稍吃驚,那雷彬就是震驚、震撼,甚至是震悚!
他根本沒想到,徐行在擊退細雨之後,還能有這麼強橫的力量,隻是踹出一張木桌,就讓自己不得不拿出全力來應對。
若是這人剛剛持棍殺上,隻怕……
思考著應敵策略,雷彬眉頭緊皺,他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前所未見的大敵。
細雨也提著劍,掠回了雷彬身旁。
她年紀雖輕,卻有著相當豐富的戰鬥經驗,知道若再強行出手,隻怕反倒會與同伴脫節,給徐行提供戰機。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退回來,畢竟比起車輪戰,圍攻所能帶來的壓力,要更強了不知多少倍。
哪怕是大拳師,也擺脫不了“雙拳難敵四手”的至理名言。
不過,徐行此時的注意力,已不在細雨亦或是雷彬身上。
他目之所向,隻有那個緩緩站起的老人。
儘管隔著前後兩間廳堂,徐行的肌膚也有種輕微刺痛感,汗毛豎立。
老人透過布條,頭發黑白相間,身材算不得魁梧,卻有種異於常人的沉雄氣魄。
他叫連繩,因拳法絕妙,有一身能惑人心的戲法手段,又好穿一襲彩繪披風,故而代號“彩戲師”。
連繩乃是黑石元老,地位、拳術都僅在首領轉輪王一人之下,又多與各路貴人相處,自然養出一股雍容氣度。
他聽著外麵傳來紛繁腳步聲,伸三根枯槁手指,不緊不慢道:
“年輕人,你的拳把子練得不錯,可惜,走錯了路,來錯了地方。”
連繩的語氣雖然平淡,話裡話外,卻總透出一種居高臨下,架子比天大的傲然意味。
徐行聽到這話,也不反駁,隻是用目光掃過這三人,頷首道:
“你們三個,的確是罕見的高手,那個小姑娘的劍不錯,用飛針的綿掌高手,皮肉練得也不比我差,至於你……”
徐行雖然嘴上承認老人的言語,語氣依然漫不經心。
就好像即便是真的龍潭虎穴,對他來說,也算不得如何。
直到提起這老人時,徐行的語氣才有了波動,帶上些感興趣的意味。
他抬起頭,凝視這老人。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位不世大敵,甚至都不像是在看一個人,倒像是在看一頭無比珍奇、見所未見的異獸。
“衝擊宗師失敗後,還能把拳術練回來,有趣,實在是有趣。”
如果說連繩的態度是盛氣淩人,那徐行現在的表現,簡直就是目中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