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兩三個身著暗紅色比甲的婦人叩響了梁國公府偏院的二門。
紅漆木小門應聲而開,小廝探出腦袋後認出來人是鎮國公府家的仆婦,便笑著遞上了一個係著大紅絲綢的金絲籠,籠子裡恰裝著一隻活蹦亂跳的大雁。
婦人們瞧見大雁,凝化成冰的嘴角躍出蓬勃的喜意來。
“這是咱們鎮國公府的心意,好哥哥們儘可去買酒喝。”婦人接過金絲籠後便遞回了一袋沉甸甸的銀錢。
梁國公府出身的小廝又豈是那等眼皮子淺顯的粗陋之人?那小廝連忙擺了手,推辭著不肯受:“這是老太太的吩咐,奴才們隻是奉命行事,擔不起姐姐這般大禮。”
梁國公府與鎮國公府關係親密,兩戶世襲罔替的豪門大族,便是靠著同氣連枝、相互扶持之心才能抵禦住皇權的傾軋。
連奴仆與奴仆交往時也透著幾分客氣。
“不過是小錢而已。”那婦人硬是將銀袋子塞在了小廝手中,轉而赧然一笑道:“府裡還有諸多事務要忙碌,咱們這就先回去了。”
小廝恭恭敬敬地目送著婦人們離去,待到金澄澄的斜陽攏回二門外的青石台階上時,再瞧不見婦人們的身影時,方才嗤笑一聲道:“怎會有這樣不知禮數的人家?大婚前一夜竟弄死了結親時要派用場的大雁,倒勞累得我們連晚膳也沒用。”
二門一闔,另有幾個小廝上門與他閒話是非:“那安平王倒也能忍下這口氣?”
“安平王不過是個沒實權的閒散王爺,好不容易將膝下的嫡長女嫁去了權勢滔天的鎮國公府,焉敢為了這些小事落親家的臉麵?”
便有心善些的小廝搖著頭歎息道:“隻怕這蘇氏往後的日子不好過呢。”
“好不好過的與我們有什麼乾係呢,倒是這幾日公主和縣主總來府上拜見老祖宗和太太,似是在為了我們世子爺打擂台呢。”小廝笑著論道。
梁國公世子徐懷安,及冠之年便以新科進士之名入了翰林院,不靠祖蔭、不倚權勢,靠著真才實學擠進了渦旋般的內閣之中,擺在跟前的是一道封閣拜相的青雲之路。
玉華公主乃是中宮嫡出,朱薇縣主則是大長公主膝下獨女,皆是出身高貴的金枝玉葉。
滿京城的龍子鳳孫裡,也隻有像徐懷安這般端方知禮、如芝如蘭的君子方能勾得兩位貴主的芳心。
“也不知曉世子爺更中意誰呢,說不準再過幾個月咱們府裡也該有喜事要大操大辦了。”
小廝們的說話聲漸行漸遠,飄入清澈淡遠的天際,緩緩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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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懷安沐浴淨身之後,便走去了外書房,坐在翹頭案旁提筆書寫給玉華公主的回信。
公主不顧閨中女子的矜傲,幾次三番地相邀著他去郊外踏青散步,縱然他不願赴約,也要給公主一個合情合理的推辭理由才是。
不多時,梁國公夫人秦氏端著自己親手熬煮的桂花梨湯盅趕來了外書房。
小廝們在書房內添了幾盞明燭,影影綽綽的光暈籠著翹頭案後的徐懷安,讓他清濯筆挺的身軀蒙上了一側淡薄似煙的孤單,無端地便顯出幾分寂冷來。
秦氏歎道:“你仍是不肯赴玉華公主的約嗎?”
徐懷安從滿盈的神思裡抬頭,覷見秦氏不悅的模樣,便道:“父母之言、媒妁之言,兒子都聽母親的。”
秦氏膝下有兩子,長子徐懷安自小時便比其餘的孩童要沉穩懂事,讀書、科舉、入仕一事皆無需父母操心多思,唯獨有一點不好,便是他性子太清冷淡漠。
她總想著要給徐懷安挑一個合心合意的正妻,起碼要讓那女子入了長子的心才是。
玉華公主與朱薇縣主卯足了勁打擂台,皆對梁國公世子夫人一位勢在必得,秦氏夾在其中左右為難,雖是哪位貴主都不敢得罪,卻更在乎徐懷安的心意。
若徐懷安並不願娶這兩位貴主,秦氏自然不會強逼。
“罷了,你方才替許湛去京郊外的獵場裡跑了一趟,也該是累著了,這碗梨湯可要趁熱喝。”說話間,秦氏擔憂的目光已越過燭火落在了徐懷安的身上。
徐懷安隻淡淡笑道:“兒子與許湛是自小時交好至今的密友,他因大婚一事忙得腳不沾地,於情於理,兒子都該幫他去郊外獵雁才是。”
明日便是鎮國公府與安平王府大婚的日子。成婚當日,新郎官需在人前放飛一隻康健壯碩的大雁,誰曾想鎮國公府事先準備好的那兩隻大雁竟都在今日晨起時暴斃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