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寧既應承下了操辦晚膳一事,便先去鬆雲苑內的小廚房環視了一圈,廚娘們個個恭敬又得體地垂首立在一側,靜候著蘇婉寧的吩咐。
鄒氏膝下共有三子,長子與幼子是姨娘所出的庶子,隻有二子許湛是她掙命般生下來的親生兒子。
許湛在吃食上十分挑剔,鄒氏便花重金去娘家承恩侯府請來了幾個技藝精湛的廚娘,這些廚娘曾在禦膳房伺候過禦膳,手藝非民間大廚可比。
“世子爺的意思是,一會兒要請幾個密友來用晚膳。我才嫁來,不知曉公府裡的規矩和份例,還要各位嬤嬤們指點我一二才是。”蘇婉寧謙和地笑道。
廚娘們尚未摸透新夫人的脾性,可瞧著蘇婉寧說話時端和又文雅的麵貌,一顰一笑間還漾著令人如沐春風的柔意,捏在一處的心不由地一鬆。
“夫人客氣了,這本就是奴婢們的分內之事。”
其中總管小廚房的羅廚娘已去隔間裡翻出了舊日裡許湛宴請好友時記下的菜譜,一板一眼地念給蘇婉寧聽:“英家小王爺愛吃的都是香料重的肉菜,劉家的三公子愛吃甜口,尤其是胭脂鵝脯。徐家世子爺口味比世子爺還挑剔,回回來我們府上赴宴時連筷子也不怎麼動,上回隻吃了一口雞髓筍。”
徐家世子爺。
蘇婉寧回憶了一番,京城裡赫赫有名的徐姓大族隻有梁國公府這一脈人家。徐家男丁甚豐,其中以風姿綽約的徐懷安最負盛名。
上月裡玉華公主和朱薇縣主在宴席上鬨了不愉快,兩位金枝玉葉險些不顧皇家體麵而大打出手,聽人說便是為了爭搶徐家世子爺的緣故。
這般清貴無雙的人物,吃食上定然無比精細。
蘇婉寧初嫁來鎮國公府,昨日的荒唐事不止在她心間留有餘韻,更流連在親眷與奴仆們的唇舌之中。
她迫切地需要做好一件分內之事來挽回自己的臉麵,最好是辦得體麵又漂亮。
如此想著,蘇婉寧便給丹蔻使了個眼色。丫鬟們會意,紛紛拿出銀子來討好這幾個人精般的廚娘:“我們夫人初來乍到,又應承了世子爺的吩咐,總是要讓幾位嬤嬤們幫幫忙。”
廚娘們推辭了一番後便收下了銀子。小廚房窗明幾淨,灶台邊也有燒火丫鬟時刻不休地守著,蘇婉寧隻消搬個團凳在旁坐著歇息即可。
可她不肯躲懶,便走到給徐懷安備下的食盒旁,細細地瞧了裡頭擺放著的菜肴。
雞髓筍、莧菜碧玉餃子、白珍麵。
統統都是極寒極冷的食材,勝在乾淨又清爽,吃多了卻對身體沒有什麼益處。
“不如給這一位加上一盅紅豆薑湯吧。”蘇婉寧冷不丁開口道。
廚娘們皆停下了手裡的活計,回身望見蘇婉寧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徐懷安的食盒瞧,便笑著說道:“夫人心善,可卻不知這位爺挑剔的口味。平日裡連聞到一丁點薑味就不肯再動筷子,為了這事,我們可吃了世子爺好幾頓排揎。”
果真是挑剔。
蘇婉寧暗自腹誹了一句後,便親自走到案板旁洗了薑黃、碾成末後浸在陳醋之中,又放了好幾勺鹽,之後再與紅豆一起熬煮成薑湯。
廚娘們湊近一聞,立時笑著說道:“果真沒了薑味。”
金澄澄的夕陽灑落簷角,蘇婉寧瞧著那一盅她精心熬煮的紅豆薑湯,恍惚間憶起閨閣時的她最愛給爹娘和胞弟做各式各樣的新奇菜肴,一家人湊在一處很是溫馨。
她不是個怨天尤人的性子,當下便也笑盈盈地說:“隻盼著徐世子能賞臉嘗上一嘗。”
*
徐懷安有數十種理由來推拒去鎮國公府用晚膳一事。可當許湛的名帖送到他跟前的時候,他便鬼使神差地憶起那日蘇氏凝著淚珠的無措美眸。
那時徐懷安離蘇氏不過兩人寬的距離,清晰地瞧見了她因痛苦而顫抖著的睫羽,以及驟然慘白無比的麵色。
那一刻的蘇氏,定然是像身陷阿鼻地獄般荒唐又困苦,徐懷安一寸一寸地目睹著她的哀傷,仿佛感同身受著她的心緒。
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去排解自己心內的愧怍之意。
蘇氏何以陷入這等處境,他徐懷安是個脫不了乾係的幫凶。
“好,我知曉了。”徐懷安收下了許湛的名帖,對那小廝說:“不必讓廚娘們費心忙活了,我會晚些去。”
他與許湛的另幾個密友實在無話可說,與其同坐一席相對無言,不如他退而避之,待晚膳近尾聲後再去鎮國公府與許湛徹聊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