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寧既決心裝病,便裝了個徹底。賓客還未散儘時,她便躲進了鬆雲苑裡,直呼頭疼胸悶,任誰來請都是這一番說辭。
鄒氏派了信任的周嬤嬤來打探蘇婉寧的情況,周嬤嬤立在簾帳外執意要瞧一眼蘇婉寧的病容,月牙、豆蔻等丫鬟根本攔不住她。
幸而蘇婉寧已著寢衣睡倒在了床榻上,臉頰兩側紅燒不已,人也暈暈沉沉的說不上話來,連與周嬤嬤見禮也忘了。
周嬤嬤這才作罷,揣著一肚子氣回蘭苑給鄒氏報信。
鄒氏氣惱地罵了蘇婉寧幾句“病秧子”後,卻也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應付餘下的賓客們。
之後,便出了蓮姨娘見紅一事。鄒氏不在乎蓮姨娘的死活,卻對她肚子裡的孩子極為看重,她立時便讓人拿了名帖去請太醫來。
可才過了一刻鐘,嬤嬤便瞧見墊在蓮姨娘身下的軟墊上暈出大片大片的膿血來。
周嬤嬤率先搖了搖頭道:“怕是不中用了。”
鄒氏雖傷心,卻也不至於為了妾室的孩子損了自己的心神,便放話讓蓮姨娘好好歇息,這便離開了蓮心閣。
她離去時正巧遇上匆匆趕來的許湛,母子二人頓步說了幾句體己話後,許湛便一頭紮入了蓮心閣,看望因失子而痛徹心扉的蓮姨娘。
此時的蓮姨娘病歪歪地躺在床榻間,慘白的麵容上流淌著洶湧的淚,一覷見許湛的身影,她便哀哀戚戚地怮哭著道:“是妾對不住二爺。”
許湛與蓮姨娘之間有情。
從前他將蓮姨娘養在僻靜的莊戶上,隔幾日便與她相聚一回,兩人對月酌飲、同床共枕,如俗世的夫妻一般過著閒適安寧的日子。
此時蓮姨娘落了淚,歪在床榻上的身子又顯得這般清瘦單薄,許湛心裡也不是滋味,便勸哄著她道:“我們還年輕,還會有孩子的。”
蓮姨娘卻隻是哭,眼淚如斷線的風箏般怎麼也停不下來。她既是為了那沒福氣的孩子而傷心,也為了自己飄零又沒有著落的後半生而發愁。
她清醒而自知,若是許湛的甜言蜜語當真能信,她怎麼會被許湛遺棄在那個荒無人煙的莊戶裡?還要以死相逼才能入了他的眼。
若不是她懷有身孕、出身清白,鄒氏與許湛又怎麼可能點頭讓她進府做姨娘?
她知曉許湛風流成性,不過是像喜歡一隻小貓小狗一般喜歡著她而已,哪裡有半分真心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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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蓮心閣內鬨出了何等喧鬨的動靜,蘇婉寧都一味地裝作不知,這些時日她為了操勞花宴也累得夠嗆,正好趁著這機會好生歇息一番。
這一覺她睡得十分香甜,醒來時已近天明。月牙與豆蔻兩個丫鬟搬了團凳守在她的床榻外,覷見她醒來的動靜後,才笑著道:“夫人睡了好幾個時辰,也該餓了。”
“小廚房的灶上溫著碧玉梗米粥,配著爽口的小菜,夜裡吃上一碗也不容易積食。”丹蔻已從團凳裡起了身,走到梨花木桌旁替蘇婉寧斟了一杯茶。
初春時節尚有幾分刺骨的冷意,內寢裡便燒起了銀絲碳,月牙上前撥弄了一下炭盆,隻道:“夫人怕是沒胃口用呢。”
蘇婉寧笑著應道:“睡了個飽覺後倒不餓了,且再熬一熬,一會兒就該用早膳了。”
這時廂屋裡的綺夢也聽到了內寢裡的聲響,便舉著燭台走了過來,尚未瞧見她的麵容時便已聽到了她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夫人總算是醒了。”
迷迷蒙蒙的夜色裡爍著點點光亮,蘇婉寧便靠著這點光亮覷見了自小伺候自己的三個大丫鬟。她這一輩子沒有姐妹親緣,便把月牙、豆蔻和綺夢三人視作姐妹一般信任。
她陌生一人走入了鎮國公府這座巨大的牢籠,與鄒氏、蓮姨娘乃至許湛斡旋鬥法,若沒有心腹丫鬟在旁襄助,她已不知在這醃臢的漩渦裡跌了多少跤。
“倒是讓你們為我擔心了一場。”蘇婉寧嘴角的笑意輕薄如煙,漸漸地露出兩分傷懷來。
月牙見狀便笑盈盈地湊到了她床榻身前,隻道:“夫人,蓮心閣可出了好大的亂子呢,虧得你聰慧謹慎,以裝病躲過了此劫。否則那蓮姨娘小產時如此凶險,若要硬賴上夫人您,咱們可是百口莫辯。”
說著,她便繪聲繪色地將蓮心閣發生的事說與了蘇婉寧聽,左不過是蓮姨娘的痛呼聲何等得尖銳刺耳,又或者是許湛送了多少體己好物來哄她高興。
縱然月牙、豆蔻等丫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可蓮姨娘在她家夫人大婚當日鬨出了這般不堪的醜事來,她們自然怨恨上了她,隻恨不得她的下場再慘一些才是。
豆蔻聽得此話後也順著月牙的話誇讚了蘇婉寧一番,“還好夫人機敏,否則還不知這蓮姨娘要攪和出多少亂子來。”
她雖隻是個人微言輕的丫鬟,卻很是瞧不起許湛的為人,那糊裡糊塗的世子爺哪裡有明察秋毫的本事?
蘇婉寧卻隻愣了一會兒,而後才笑道:“不是我聰慧和機敏,是有人向我指了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