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和親(2 / 2)

須臾,就見一個護衛模樣的男子策馬從獵場中飛馳而出,一直來到獵宮外方才急切地拉住了馬繩。

馬兒高抬著前蹄發出一陣嘶鳴聲,來人根本就等不及停好馬,就倉促地翻身下馬,匆匆進了獵宮,那滿頭大汗、心急如焚的樣子顯然是有什麼要事。

端木緋朝獵宮的正門口望了一眼,順手把線軸給了封炎。她本來幾乎要把這件事拋諸腦後,然而兩盞茶後,獵宮的方向就傳來一陣淩亂的步履聲。

剛才那個護衛帶著兩個太醫以及幾個宮女步履匆匆地從獵宮中走了出來,還有兩個婆子特意抬來了肩攆,一行人浩浩蕩蕩,一下子就吸引了廣場上不少人的目光。

端木緋的目光不由落在了那兩個老太醫的身上,微微蹙眉。難道是出事了?

似是看出了端木緋的心思,封炎抬手做了個手勢,他的小廝落風立刻迎了過來。

“去打聽一下到底出了什麼事?”封炎吩咐了一句,落風立刻就笑嘻嘻地領命去了。

落風悄無聲息地走到兩個太醫身後的一個小藥童身邊,跟那個小藥童一陣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很快,落風就又回來了,走到封炎和端木緋近前,壓低聲音稟道:“公子,長慶長公主今天進了獵場,剛才偶遇了一群鹿,長公主不慎驚了馬……”所以才特意派了人回來又叫來了太醫在這邊候著。

封炎隨意地揮了揮手,就把落風揮退了。

聽聞出事的不是舞陽他們,端木緋也就放心了。

不多時,獵場的方向又傳來了陣陣交錯的馬蹄聲,淩亂嘈雜,隆隆作響,馬蹄聲越來越近……

一盞茶後,就見七八匹高頭大馬從山林中飛馳而來,馬蹄飛揚,其中有好幾張熟悉的麵孔,君然、舞陽、耶律輅,還有……

端木緋的目光倏然停頓在那個坐在耶律輅身前與他同騎的女子身上,雙目微瞠,幾乎傻眼了。

那是一個三十來歲、容貌豔麗的婦人,穿一襲大紅色繡牡丹的騎裝,修身的騎裝勾勒出她婀娜豐腴的身形,一頭濃密青絲挽了一個牡丹髻,隻是此刻鬢發微亂,幾縷鬢發垂落在眼角頰側,一雙烏眸水光瀲灩,透著幾分媚色。

她,竟然是長慶長公主。

長慶慵懶地依靠在耶律輅寬闊厚實的胸膛中,似是蔫蔫,又似是饜足。

廣場上的其他人自然也把這一幕收入眼內,眾人表情各異,或驚或羞,或譏誚或不屑,又或是不以為然,卻也沒人敢上前斥責長慶有害風化。

“母親!母親……”

後麵傳來九華緊張擔憂的聲音,伴著她淩亂的腳步聲。

當九華看到馬上的長慶和耶律輅,頓時停了腳步,身子仿佛瞬間被凍僵似的,僵直當場。

馬兒停穩後,耶律輅就率先從馬上翻身而下,瀟灑不羈。

九華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氣後,若無其事地迎上去了,“母親,您沒事吧?”

“九……”

長慶才吐出一個字,卻是身子一輕,櫻唇間不由嬌嗔地發出一聲令人酥麻的低吟。

耶律輅長臂一伸,就輕鬆地把長慶從馬上抱了下來。

“真是麻煩二王子了!”

長慶抬眼對上耶律輅深邃的褐眸,展顏一笑,眼中瀲灩如波,嫵媚多姿。

九華麵沉如水,嘴角緊緊地抿在一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公主太客氣了。”耶律輅一邊說,一邊把長慶抱到了肩攆上,小心翼翼地放下她,起身的同時,大掌像是不經意地在長慶修長的脖頸間滑過,然後才慢慢地退了一步。

四周的下人皆是垂眸,當做什麼也沒看到。

之後,太醫方才快步上前給長慶把脈,望聞問切了一番……

一陣鬨哄哄的雞飛狗跳後,兩個婆子扛著肩攆上的長慶朝獵宮的正門去了,這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來,又浩浩蕩蕩地走了……等他們的身影從獵宮正門消失後,其他人也就漸漸地散去了。

舞陽沒有跟上去,麵沉如水地看著那空蕩蕩的正門好一會兒。

“舞陽姐姐。”端木緋拿著剛收好的紙鳶來到舞陽身旁,笑眯眯地說道,“你今兒在獵場裡可有什麼收獲?”

“就獵了一頭錦雞而已。”舞陽有些意興闌珊地撇了撇嘴,目光看向端木緋手中的那個紙鳶,“早知道本宮還不如與你在這裡放紙鳶呢!……英雄救美?!簡直跟唱戲似的!”

雖然舞陽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很顯然,她話中的“英雄”是耶律輅,那麼“美人”自然就是長慶了。

長慶驚了馬,耶律輅救了她。

但是……

想到方才耶律輅把長慶從馬上抱下來的那一幕,端木緋皺了皺小臉,又覺得有些怪異,似乎不是那麼簡單。

舞陽難掩嘲諷地嗤笑了一聲,盯著那色彩斑斕的凰鳥紙鳶嘲諷地喃喃自語:“明明是頭凰鳥,卻非要當鳳鳥!”長慶長公主府裡的男人,這些年還少嘛!

凰鳥非要當鳳鳥……端木緋忽然想到了什麼,差點沒被口水嗆到,恍然大悟。

“咳咳!”她不由乾咳了兩聲。

長慶的駙馬早在五年前就過世了,長慶如今“獨居”在公主府中,不過,長慶的公主府裡雖然沒了駙馬,卻熱鬨得很,長慶在府裡養了不少花容月貌的美少年,可以說是夜夜笙歌。

長慶行事也不避諱,她的風流事在京中上下可說是人人皆知,連皇帝都有所耳聞,也曾語重心長地勸過長慶幾句,然而長慶不以為然,覺得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也可以,更何況,她也不是尋常女子,她是皇帝唯一的胞姐,是天家血脈。

隻要有皇帝在,無論她做什麼,彆人最多在私底下嘀咕幾句,又有誰敢當著她的麵來奚落教訓她!

皇帝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次日長慶就又往宮中給皇帝送了幾個美人,逗得龍心大悅,卻氣壞了不少後宮妃嬪。

這麼多年來,長慶一直我行我素,漸漸地,京中上下對這位長公主的行事就有了幾分“見怪不怪”的味道。

這些事旁人自然不會對未出嫁的小姑娘家說,京中閨秀聚會時也不好意思拿來說嘴,可饒是如此,也還是免不了一些風言風語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傳入她們的耳中。

長慶的為人行事在大盛人看來是驚世駭俗,然而對於北燕人而言,恐怕是稀鬆平常。

端木緋雖沒去過北燕,卻曾讀過不少關於北燕書籍,書中說,北燕不似中原規矩森嚴,講究男女七歲不同席,北燕人生性狂野奔放,覺得男歡女愛天經地義,素有“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的習俗。

看方才耶律輅與長慶又共騎又摟抱的樣子,這兩人顯然頗為“投緣”……

舞陽提起過,北燕這次來是想與大盛和親的,可是耶律輅總不能和長慶和親吧?!畢竟長慶有兒有女,她會願意拋下兒女去北燕嗎?

想著,端木緋的神色就有些複雜,但再一想,又覺得長慶也好,耶律輅也罷,又或者和親,都與自己沒什麼乾係。

她定了定神,就不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舞陽姐姐,你餓了沒?我們一起去用午膳吧。”端木緋親昵地挽起舞陽的胳膊,二人就說笑著朝獵宮方向去了,完全把一旁的封炎忘得一乾二淨。

君然同情地拍了拍封炎的肩膀,也拉著他回獵宮去用午膳了。

不到半天,剛剛廣場上發生的事就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地在獵宮傳開了,人人都在討論北燕二王子在獵場英雄救美並與長慶同騎歸來的那些事,說得是繪聲繪色,一個個都仿佛在現場親眼目睹似的。

聽說,長慶與耶律輅黃昏時攜手共遊翠微園,談笑風生。

聽說,長慶與耶律輅在翠微園中,一個撫琴,一個舞劍,琴瑟和鳴。

聽說,耶律輅黃昏進了榮華宮後,就一夜沒出來。

……

連著幾日,流言非但沒有平息,反而越傳越熱鬨了,沸沸揚揚。

十月二十五日,安平長公主奉詔而來。

秋獵通常要持續一個月的時間,此時,才剛剛過去了一半。

端木緋前幾天就已經知道安平要來,每年的秋獵都是這樣,先是封炎隨駕來九秀山,等秋獵進行一半時,就換安平過來,封炎回京。

很顯然,皇帝這十幾年來,對安平和封炎母子倆一直都不放心。

倚在窗邊的端木緋無意識地歎了口氣,這聲歎息才逸出口,就被庭院裡的微風吹散了。

端木緋抬眼看著庭院裡的幾叢子母草,目光微怔。

此刻,花開滿枝,朵朵白花純白如雪,恍如小小的仙鶴棲息枝頭,花瓣草葉在秋風中微微顫顫地搖曳不已,卻是迎風傲然綻放!

端木緋不由想到封炎那些見不得人的秘密,眸色微深,那朵朵白花映在她烏黑的瞳孔中搖擺著,小巧精致的花瓣如同白鶴的羽翼撲扇……子母草也叫仙鶴草。

無論皇帝再如何忌憚安平和封炎,封炎的羽翼還是在皇帝不知道的時候漸漸豐滿起來了,誰也不知日後會如何……

“姑娘。”

這時,綠蘿的聲音隨著一陣打簾聲響起,手裡拎著一個兩層的紅漆木食盒。

端木緋收回了視線站起身來,撫了撫自己的衣裙上的褶皺,又理了理鬢發,帶著綠蘿一起往外走去。

她要去暢月宮給安平請安。

暢月宮就在獵宮正殿的東南方,距離瑤華宮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當端木緋抵達暢月宮時,院子裡還亂著,宮人奴婢們忙忙碌碌,有的正在為安平整理安頓,有的則在收拾行裝。

安平來了,也代表著封炎要走了。

“端木四姑娘。”子月立刻就迎了上來,親熱地將端木緋迎了進去。

宴息間裡點著淡淡的熏香,如同那夏荷吐著幽幽的清香,清雅馥鬱,彌漫屋內,異香撲鼻而來。

安平正坐在一張紅木萬字不斷頭的羅漢床上,身上穿了一件海棠紅寶瓶牡丹刻絲褙子,頭上挽著一個簡單的纂兒,發間一支赤金填羊脂玉發釵,耳著白玉滴珠耳環,即便打扮清雅,仍然明豔不可方物。

她一路從京城趕來,旅途勞頓,形容間難掩風塵仆仆,卻還是麵色紅潤,精神奕奕。

封炎也在屋子裡,正坐在下首的圈椅上,母子倆的嘴角都帶著淡淡的笑意,看來都心情不錯。

當門簾翻起的那一瞬,封炎的目光便黏在了端木緋身上,嘴角翹起,那雙烏黑的鳳眸閃過如流星般的璀璨光輝,心裡雀躍不已:蓁蓁來給他送行了!

“長公主殿下,封公子。”端木緋走到近前,端端正正地給安平福了一禮,笑得親熱,“這是我今天才剛做的一些點心……”

她想說這些點心是她特意拿來孝敬安平的,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聽封炎喚了一聲:“落風……”

他身後的小廝落風立刻領會了自家公子的意思,上前從綠蘿手裡接過了那個食盒。

屋子裡靜了半響。

“……”安平有些無語地看著兒子,眼角抽了一下。

她如何看不出端木緋這些點心分明就是特意給自己做的,阿炎竟然就這麼厚臉皮地截胡了!

封炎從容自若地捧起了一旁的粉彩茶盅,原本心裡的那一絲依依不舍因為這盒意外得來的點心瞬間散去了。

來日方長!他在心裡默默地對自己說。

端木緋一對上封炎,哪裡敢說真話,隻能甜甜地笑著。反正無論這點心是誰吃,她的心意總歸是送到了。

封炎陪著二人說了一會兒話後,就有嬤嬤來報說,已經收拾了好公子的行裝,皇帝特意派了禁軍過來護送封炎回京。

語外之音當然是催促封炎該走了。

封炎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當安平想說幾句安撫他時,他已經爽快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後,對著安平道:“母親,我先走了。”

安平微微一笑,揮了揮手示意他去吧。

封炎走了,屋子裡就隻剩下了安平和端木緋,端木緋擔心安平失落,就湊趣打諢地說著自她抵達獵宮後的種種見聞,說得是繪聲繪色,不時逗得安平莞爾一笑。

屋子裡一片語笑喧闐聲……直到丫鬟來稟說,駙馬爺帶著公子姑娘來給安平請安。

空氣驟然一冷。

“安平!”

沒等安平出聲,封預之的聲音已經在門簾的另一邊響起,緊接著,門簾一掀,封預之頎長的身形健步如飛地走了進來,他身後兩個模樣有四五相似的少年少女魚貫而入。

著一襲靛青色錦袍的少年約莫十四歲上下,劍眉星目,挺鼻薄唇,步伐矯健,無論容貌還是氣質,都與駙馬封預之十分相似。

少年名叫封元質,是封預之的庶長子,而他身旁的粉衣少女正是封從嫣。

“見過母親。”

封元質和封從嫣一起對著安平行了禮,形容中透著些許局促。

他倆已經好些年沒見過安平了,公主府一向拒他們兄妹於門外,安平這些年也從不去封府,兩府形同陌路,涇渭分明。

安平漫不經心地撫了撫衣袖,慵懶地說道:“卑賤之禮以君臣為重。”

古語有雲:人倫之大以父子為先,卑賤之禮以君臣為重。

安平不提人倫,隻說“卑賤”與“君臣”就是讓他們直接行君臣之禮。

封元質和封從嫣身子一僵,二人齊刷刷地看向了封預之,想看看封預之的意思。

封預之也是麵色微僵,脫口道:“安平,你……”

話到嘴邊,卻又發現無話可說,這十幾年來,他與安平不知道多少次因為這個話題起了齟齬,他認了錯,也求了情,可是安平心如鐵石。

想著,封預之的眼神一時又有些複雜,暗潮洶湧。

半晌,他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些許,改口道:“安平,阿炎可是回京了?”

安平淡淡地瞥了封預之一眼,沒有說話。

封預之接著道:“安平,有道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還是勸勸阿炎啊,他這段時間實在是……”風頭太過。

以封炎的身份,本來就該收斂鋒芒,行事低調些,才能讓皇帝安心。

可是自秋獵以來,封炎先是在夜獵中得了魁首,後來又在奔射中贏了北燕二王子,實在是太過招搖了!

他真怕封炎再這麼張揚猖狂下去,一旦引起的皇帝不滿,很可能還會連累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