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有耳(1 / 2)

小賀氏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傻眼了。

端木家不是那種為難兒媳的人家,平日裡無論是端木憲還是賀氏都很少做兒媳的規矩,小賀氏剛才也隻是隨便說說,表一番心意,卻沒想到端木憲會真的讓她去皇覺寺侍候賀氏禮佛!

自打那莫姨娘過門,端木朝有一半的時間都歇在二房,她要是走了,還不知道幾日才能回來,這回來後,府裡還有她落足的地方嗎?!

小賀氏越想眼神越是晦澀,心也沉到穀底。

她差點就要脫口反悔,可是這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她此刻再反悔,不僅會激怒端木憲,以後她在府裡的妯娌間顏麵何在?!

小賀氏一時心思紛亂如麻,洶湧如潮。

她暗暗咬牙,心底很快就衡量了利弊得失,溫順地說道:“父親,兒媳自當前往孝敬母親,可是綺姐兒已經定親了,年紀也不小了,理應留在府裡準備親事才是。”

端木綺的臉色難看極了,手裡緊緊地扭著帕子。雖然她早上是跟賀氏賭氣說寧可絞了頭發去做姑子,可是這不過是一時的氣話。

這府裡好吃好喝,舒舒服服的,她又怎麼會願意去過那種青燈古佛的寂寞日子!

端木綺睜著一雙霧蒙蒙的眸子,一臉祈求地看著端木憲,差點沒跪了下去。

端木憲看著小賀氏母女倆,那睿智深沉的眸子如同一汪深邃的幽潭般清冷無波,沒有一絲的溫度。

沉默蔓延……

須臾,端木憲方才意味深長地說道:“那綺姐兒就彆去了。”

小賀氏心裡長舒一口氣,欠了欠身謝過端木憲,心中卻是隱約明白端木憲是在以女兒拿捏自己,而自己彆無選擇……

想著,小賀氏又有幾分心涼如水,一股濃濃的苦澀彌漫在心中。

端木家的其他人皆是麵麵相覷,神情各異,端木憲也不再多說,三言兩語就把一屋子的人都給打發了。

端木緋就挽著端木紜一起朝內院的方向走去,閒庭信步。

對於賀氏留在皇覺寺祈福的事,端木紜心底雖然也有不少疑問,卻沒問端木緋,對她而言,這些事都是小事,更重要的還是——

“蓁蓁,你用了午膳沒?”端木紜關心地問道。她本來以為妹妹會和賀氏在皇覺寺用了齋飯再回府,可是現在才午時過半,算算時間,妹妹在皇覺寺裡估計是沒時間用午膳了。

端木緋笑眯眯地說道:“姐姐,我吃了些棗泥糕墊了墊肚子。”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在說,我再怎麼也不會委屈自己的肚子啊!

看著妹妹可愛的小模樣,端木紜被逗得忍俊不禁,又道:“咱們回湛清院,姐姐讓人下碗麵給你吃。”

端木緋彎著小嘴,甜糯地應下了,跟著話鋒一轉:“姐姐,祖母禮佛不歸,遊嬤嬤也留在那裡侍候祖母,那永禧堂裡豈不是沒個掌事的人?”

端木紜若有所思地朝永禧堂的方向看了一眼,妹妹說的是,俗話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永禧堂裡沒個掌事的人,怕是會亂。不僅是永禧堂,賀氏是這後宅的主心骨,她忽然不在,怕是這府裡的下人,多少會非議幾句,難免人心動蕩。

端木紜麵露沉吟之色,淡淡道:“是該派個人在永禧堂看顧著……”

見端木紜心裡有數了,端木緋也不再多言,興致勃勃地與端木紜說起今日在皇覺寺的見聞,尤其把寂寧大師誇了又誇,說他慈眉善目,說他佛法高深,說他講的經深入淺出,讚不絕口。

端木紜含笑聽著,偶爾問幾句,姐妹倆和樂融融,談笑風生。

一個多時辰後,小賀氏就坐上馬車去了皇覺寺,還帶上賀氏的行囊以及大量的香油錢。

隨著小賀氏的離去,整個府裡都知道賀氏和小賀氏要在皇覺寺吃齋念佛的事,府中瞬間就泛起了一層層漣漪,如那寒風拂動的湖麵般蕩漾著……

次日也就是正月初五,俗稱破五,按照習俗,百姓要在家門口燃燒爆竹,趕走各路牛鬼蛇神,讓新的一年過得喜氣洋洋。

在陣陣“劈裡啪啦”的爆竹聲中,兩個婆子以“非議主子”為名被張嬤嬤帶人押著跪在永禧堂的門口對著正堂方向自摑了五十巴掌,一下下打得結結實實,啪啪作響,隻把嘴都打腫了,才作罷。

如此雷厲風行地敲打了一番後,這府裡也就安生了,再也沒人敢私底下對著賀氏禮佛的事碎嘴。

正月初六,交泰殿內擺設供案,皇帝率司禮監一眾太監在欽天監選的吉辰拈香行禮,進行開筆開寶儀式,又給眾大臣書“福”賜字,那些領了“福”字的王公大臣、宗室勳貴皆是叩首謝恩,一個個喜氣洋洋。

當日,楊羲被押解出京,圍在楊府外的錦衣衛也隨後散去了,楊府內外一片蕭條之色。

至此,舉子在長安右門擊登聞鼓伸冤一案就算是結束了,而華上街舉子被地痞毆打之事,也由京兆府結案,稟說那些地痞已經認下敲詐傷人罪,判了發配邊關,皇帝允了。

儘管已經開筆,但皇帝這七八天來也逐漸地冷靜了下來,準備等程訓離從閩州調查回來再議李家之事,反正他已經借著封賞把李廷攸留在京城作為質子了。

正月初七,因端木貴妃宣召,端木緋獨自進了宮。

鐘粹宮的暖閣裡,四公主涵星不在,隻有端木貴妃一人獨自坐在炕上。

端木貴妃穿了一身石榴紅鸞鳳團花紋對襟翟衣,挽著繁複的牡丹髻,簪著金托底紅寶石的朝陽五鳳掛珠釵,那落在頰畔的赤金流蘇明晃晃的,明豔嫵媚,光彩照人。

端木貴妃挺直腰板,優雅地端坐著,手裡捧著一個白瓷浮紋茶盅,十指的指甲用鳳仙花汁染成了火紅色,在那白瓷茶盅映襯下嬌豔欲滴。她漫不經心地用茶蓋輕輕撥動著茶湯上的浮葉。

“見過貴妃姑母。”端木緋行了禮後,端木貴妃聲音淡淡地道了聲“免禮”,又賜了座。

好一會兒,曖閣裡靜得隻有茶蓋輕撫茶盞的聲響。

端木貴妃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端木緋,沒有一句寒暄,就啟唇問道:“緋姐兒,本宮聽說你祖母前幾日去了皇覺寺祈福?”

端木緋欠了欠身,笑吟吟地說道:“貴妃姑母,祖母一向篤信佛法,聽說白馬寺的寂寧大師來了皇覺寺講經,初四那日,就帶著我和二姐姐去皇覺寺聽大師講經……”

端木貴妃皺了皺那精心修剪過的柳眉,直接打斷了端木緋:“你祖母既然是去聽經的,怎麼又突然留在皇覺寺裡不回來了?”

端木貴妃的語氣中透著一絲咄咄逼人的味道,仿佛在質問是不是端木緋惹了賀氏不悅。

端木緋眸光閃了閃,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雖然隻進宮見過端木貴妃兩次,姑侄倆也不過是說了屈指可數的幾句話,卻對這位貴妃娘娘圓滑機敏的性情有幾分了解。

後宮三千佳麗,不乏出身高貴的名門貴女,端木貴妃能成為僅屈居於皇後之下的貴妃,絕不僅僅是因為太後和端木家。

端木緋的目光落在了端木貴妃那身光彩炫目的織金翟衣上,貴妃平日裡也一向精心裝扮,卻是第一次穿上華貴的翟衣,翟衣是禮服,不是常服,本身就透著慎重之意。

不過是召見自己這麼一個無品無級的小姑娘,哪裡需要如此鄭重其事!

隻是彈指間,端木緋心思飛轉,剛才她就覺得今日的鐘粹宮靜得出奇,比如剛才領她進殿的宮女幾乎連呼吸都屏住了,躡手躡腳的。

難道說貴妃和這裡的宮女都是在忌憚什麼?

這裡可是貴妃的鐘粹宮,除了皇帝、太後和皇後,還有誰能讓堂堂貴妃忌憚呢?!

思緒如流星般一閃而過,端木緋不動聲色,歎了口氣道:“貴妃姑母,實不相瞞,祖母是因為在大雄寶殿求了支下下簽,皇覺寺的簽一向靈驗,祖母就覺得有些不吉利……”

說話的同時,端木緋不著痕跡地地打量著四周,目光在東北邊的一座紫檀架子大理石五扇大插屏上停駐了,屏風下方隱約可見一雙玄色繡著金絲雲紋的靴尖。

這是一雙男靴。

果然是隔牆有耳!

隻不過,皇帝想知道什麼呢?!端木緋的眸底閃過一道流光。

這時,宮女手腳利索,低眉順目地奉上了茶,鐵觀音的茶香隨著氤氳的熱氣嫋嫋升起,給這溫暖的暖閣增添了一分閒雅。

端木貴妃的神色也緩和了一些,再問道:“緋姐兒,那簽文裡說了什麼?”她說話的同時,飛快地朝屏風的方向看了一眼。

瞧貴妃那個眼神,端木緋知道她猜對了,大眼一眯,眸底的波光明明暗暗。

看來賀氏突然去了皇覺寺小住,還是引起皇帝的疑惑了。不過,皇帝特意讓端木貴妃把自己叫來,顯然也不單單為了這件事。

端木緋一邊想著,一邊露出為難之色,皺著小臉道:“貴妃姑母,祖母求簽的時候,我隻站在邊上瞥了一眼,也沒看全,好像有一句‘或被狂風忽吹散’什麼的。”

端木貴妃垂眸飲著茶,似有沉吟之色。

端木緋還在繼續說著:“祖母當時臉色就不太好看,心裡很是擔心,想要留在寺裡吃齋幾日,但想著現在大過年的,就有些猶豫,沒想到聽完大師講經,一出門就是天上一陣驚雷,祖母更憂心了,當下就決定留在寺裡吃齋念佛,為家裡祈福。”

彆人也許不知道賀氏為什麼要去寺廟祈福,可是端木貴妃卻是心知肚明,初一那日賀氏來見過自己,說了指婚的事,也說了那些不祥之兆……想來她心裡忐忑,才會突然決定去禮佛。

見端木緋乖巧地有問有答,答得還恰到好處,不該答的一句沒答,端木貴妃原本抿緊的紅唇微微翹了起來,那明媚的眸子裡閃著盈盈的笑意,身子也隨之放鬆了不少,不動聲色地說道:“原來是這樣。你祖母沒事,本宮就放心了。”

下一瞬,她想到了屏風後的皇帝,笑容又收斂了起來,隻是溫聲道:“緋姐兒,吃些點心吧。這海棠酥是禦膳房的拿手點心,色澤如花,外酥內甜,鬆軟滋潤。”

端木緋從善如流地撚起了一塊粉色花朵狀的海棠酥,津津有味地吃了,讚道:“貴妃姑母,這海棠酥真是好吃。”

“待會兒你回去的時候也帶些給你姐姐吃。”端木貴妃含笑道,跟著似有幾分唏噓地與端木緋閒話家常,“你們姐妹倆也不容易……這俗話說的好,姑舅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如今你們李家表兄來了京城,以後你們也算是彼此有個照應了。”

端木緋吃完了一塊海棠酥,優雅地用帕子拭著手指,心裡知道現在才算是真正地進入了正題。

端木緋笑吟吟地說道:“貴妃姑母,您彆看我李家表哥平日裡總是一副溫文有禮的樣子,其實啊,他就是個冤大頭……”

說著,她掩嘴輕笑了一聲,就把當初李廷攸上京時送了她們一車京裡買的過時料子的事當趣事說了,逗得端木貴妃也是忍俊不禁。

“這男孩子啊,自然對料子首飾什麼的一竅不通。本宮瞧著你們這李家表哥倒是有心人。”端木貴妃笑著讚了一句,然後又似想到了什麼,“緋姐兒,本宮記得你上次說這些年你們在京裡,都沒有收到過李家的年禮……”

端木緋抿了抿小嘴,臉上露出一抹猶豫,須臾,才輕聲喚道:“姑母,”她略去貴妃兩字以示親近,“其實攸表哥一來,我就忍不住問了他,表哥與我說,並非外祖父家不想送年禮,隻是李家身為武官,又下放在外,執掌一州兵權,與尚書府還是不能太過親近,免得有軍政大臣結黨之嫌。不過,現在攸表哥來京城了,就沒那麼多顧慮了。”

端木貴妃看著端木緋的眼神更柔和了,笑著繼續與她道家常:“姑舅之間是該多多往來才是,免得親戚之間生分了。本宮記得你李家表哥今年是在京中過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