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不公(2 / 2)

聽抱琴這一說,著一襲藍灰色仙鶴紋刻絲褙子的李妱難掩驚訝地捏了捏手裡的佛珠,揚了揚眉。

“我就說嘛,”戚氏睜開溫潤的眼眸,勾唇笑了,“端木家的這個小姑娘啊,天姿聰穎,乃是驚才絕豔之人……怕是不亞於宣國公府的楚大姑娘,她什麼都好,也就是性子有些懶散,我估摸著她是怕你瞧中了她,非要讓她來女學上課,乾脆就先溜了。”

戚氏幾乎把端木緋的心思摸了個十之八九,聽得李妱忍俊不禁地也跟著笑了。

之前戚氏也說過類似的話,不過當時李妱還有幾分不相信,她看過端木緋前年在獵宮擺的殘局,也覺得這個小姑娘在棋道上有幾分才華與靈氣,卻不曾想到她的棋道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稱之為“奇才”也不為過。

更令她驚訝的是這個小姑娘年紀小小的,對於那些世俗虛名卻全不在意。

一旁正在飲茶的鐘鈺不知何時從茶水裡抬起頭來,手裡的粉彩茶盅停頓在了半空中。

鐘鈺眸光微閃,想到了端木緋信手改編的那一曲《蘭風吟》,想到了那日露華閣中發生的一幕幕,又想到了她的徒弟付盈萱……

鐘鈺把茶盅放在一旁的方幾上,茶盞和茶托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引得另外兩人朝她看去。

鐘鈺抬眼看著二人,正色道:“依我所見,端木四姑娘確實天資卓絕,才學過人,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性子上委實有些偏短……目下無塵,苛以待人。”

在鐘鈺看來,端木緋沒過來拜會她們三人,也等於又一次驗證了自己對她的看法。這個小姑娘自恃才學過人,便失了謙卑之心,完全不把長輩放在眼裡。

有才無品之人走不遠。

戚氏知道鐘鈺對端木緋的心結,倒也沒打算硬說服對方,隻是溫聲道:“阿鈺,這個小姑娘有意思得很,日久見人心,你與她多處處就知道了。”

“是啊,日久見人心。”鐘鈺意味深長地附和了一句,說著,她站起身來,“我去出題了。”

鐘鈺款款地離開了稍間,戚氏看著她的背影笑而不語。

水閣裡一片嘈雜喧闐,那些公子姑娘還圍在最後兩局棋旁,三三兩兩地討論著。

鐘鈺的出現一下子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也讓原本嘈雜的廳堂瞬間安靜了下來。

鐘鈺在一方紅漆雕花大案前停下了腳步,抬手做了一個手勢,丫鬟就把一張絹紙放在了案上。

鐘鈺朗聲道:“這張殘譜是我去歲偶然所得,誰能補全這段曲子,就來稍間見我。時限為半個時辰。”

鐘鈺言簡意賅地說完後,就又轉身離去了,優雅而從容。

不少姑娘家都圍了過來,看了會那張殘譜後,沒一會兒,人就陸陸續續地散開了。

在場公子姑娘們有不少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自是通琴棋書畫,可是會彈琴,卻不代表會譜曲,便是有人擅長譜曲的,那也得找個安靜的地方試彈擬譜。

陶三姑娘凝神看了那張殘譜許久,默默地把它背了下來,然後對著身旁的陶子懷道:“二哥,我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參詳參詳。”

陶三姑娘的眸子裡綻放著明亮的光芒。

今日來報名參加考試的約有四十名姑娘,經過上午的考試後,已經淘汰了不少。

這一次是女學第一次招收學生,名額不多不少,二十名而已,陶三姑娘知道以她的表現想要入學已經十拿九穩了,但是,這還不夠。

她出身寒門,家中以耕讀傳家,父祖輩幾代讀書,直到父親這一代才中了進士。

她不比那些權貴世家的姑娘,她們自出生起,就高高在上,如眾星拱月。

而她,如果不想泯然眾人,如果她想要扳回一城,想要讓三位大家另眼相看,就必須更加出色才行。

陶三姑娘去了隔壁的偏廳,端木珩也與幾個同窗道彆,他打算去找那兩個不省心的妹妹。

出了水閣後,端木珩隨意找了兩個丫鬟打聽了一番,就知道端木緋和涵星去了湖對麵的暖亭。

端木珩麵上不露聲色,心裡卻是失笑:這兩個丫頭倒是會找好地方……也是,說到吃喝玩樂,她們倆一向最投契,也最“用心”了。

端木珩本來以為這對表姐妹正圍在爐邊吃栗子,可到了那裡,才發現暖亭裡不止是她們倆,還有一個披著一件丁香色百鳥朝鳳刺繡鬥篷的陌生姑娘,背對著自己。

“端木四姑娘,是不是你把北郊的那個溫泉莊子要走的?!”那位姑娘氣勢洶洶對著坐在扶欄長椅上的端木緋質問道。

“……”端木緋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幾步外的章若菱。

章若菱沒給端木緋說話的機會,繼續道:“端木四姑娘,就算我父親一開始有錯,害姑娘摔了一跤,他也是無意,姑娘你先攛掇我的父母義絕,現在還仗勢欺人,強買走了我家的莊子,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章若菱越說越是激動,義憤填膺。

京郊的溫泉莊子是公中的產業,祖母從前就跟她說過,以後給她當嫁妝的,現在偏偏被“買”走了。

雖然她不知道家裡為什麼會突然賣莊子,但是章家又不缺銀子,肯定是端木緋仗勢欺人之故!

嫡母與父親義絕,在京中鬨得沸沸揚揚,到現在,各種流言還未平息,以致她這一個月根本就不敢、也不能不出門……

甚至於,隻要她留在京城一天,這種非議怕是就不會停止。

她已經認了,隻想著等父親養好身子後就回淮北去,卻沒想到父親與她一退再退,這個端木緋還不肯罷休,連她的嫁妝也要奪走!

端木緋眼角一抽,難免心生一種有其父必有其女的感慨。

她耐著性子道:“章姑娘,章家長輩皆在京中,姑娘若是有什麼疑問,自當去問問自家長輩,而不是來找我這個外人。”

涵星不悅地對著一旁的宮女從珍嬌聲道:“本宮和表妹在這裡吃栗子呢,彆讓阿貓阿狗的都靠過來,壞了本宮的胃口。”

從珍最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知道她已經在爆發的邊緣,急忙上前了兩步,擋在了端木緋與章若菱之間,對著章若菱伸手做請狀,“章姑娘,請。莫要為難奴婢了。”

章若菱眉心緊蹙,昂首看著從珍,不肯離開,咄咄逼人地又道:“端木四姑娘,今日姑娘若是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我是不會走的……”

涵星皺了皺眉,越發不悅。

這還是世家女呢,與那等撒潑的市井無賴有何異?!自家事不在自家解決,非要揪著一個外人不放,簡直莫名其妙!

“二姐姐!”

這時,一個清亮如鶯歌的女音自端木珩身後傳來,端木珩還來不及轉身,就見一個披著雪青色鑲兔毛鬥篷的少女不疾不徐地從他身旁走過,徑直走向了前方的暖亭。

十四歲的少女長著一張玉雪可愛的麵龐,白皙細膩的肌膚在冬日的陽光下泛著如玉的光澤,身姿優雅,氣質婉約。

這不是嵐表妹嗎?!端木緋眸子一亮,心道:嵐表妹正好可以來跟她們一起吃栗子。

“五妹妹。”章若菱看著款款走來的章嵐,神色有些微妙。

章嵐得體地給涵星和端木緋見了禮,然後就笑盈盈地看向章若菱,一雙墨玉般的杏眸明亮澄澈,“二姐姐,原來你在這裡啊,讓我和我娘好一陣找,我們快走吧,免得我娘擔心。”

章若菱眸色暗沉,櫻唇緊抿,一眨不眨地看著幾步外對著她盈盈而笑的章嵐。

她不是傻子,如何不懂對方分明就是在拿二嬸母楚氏壓自己呢!

她這個五堂妹一貫喜歡裝模作樣,平日裡看著親親熱熱,其實心裡一直看不起自己。

也是啊……

人家的生母是堂堂楚家嫡女,而自己呢,不過是一個犯婦之女……

“如果我不走呢?”章若菱緩緩道。

章嵐一雙漂亮的杏眼看了看章若菱,又看了看端木緋,目光明亮,神情溫婉安然,意味深長地說道:“二姐姐,我娘常教導我,莫要強人所難。”

章若菱的臉上登時火辣辣的,心裡又羞又惱:章嵐說得倒輕巧,與父親義絕的是自己的嫡母,要是這事發生在章嵐身上,她還能這般從容嗎?!她還能說出這種風涼話嗎?!

不,這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在章嵐身上,雖然她們倆都是章家女,處境卻是截然不同。

她是嫡,自己是庶。

她有親娘教導,而自己呢……

“是的,我是庶女,比不上五妹妹你這個嫡女……所以你就可以對我這個姐姐頤指氣使嗎!”章若菱硬聲道,一字比一字冰冷,一字比一字憤懣。

章若菱的心裡委屈極了,壓抑在心中許久的不滿在這一瞬徹底失控了,如火山爆發般激烈地噴湧出來。

從小她就被養在戚氏膝下,小時候,長房就她和長兄兩個孩子,她完全沒有嫡庶之彆的意識。

雖然她知道自己還有另一個娘,但是嫡母親待她和長兄宛如親生,慈愛中不失嚴格,他們兄妹的一應用度都不差。

直到長大點後,她聽到三房的妹妹與乳母私下嘀咕,說她一個庶女真把自己當嫡女了,還說她不過是仗著祖母和她生母一樣姓田就飄飄然了,她這才知道原來她的生母是妾,她是庶出女,她生來低人一等。

她不甘心,為什麼她偏偏托生在了一個姨娘的肚子裡,為什麼嫡母不是她的親娘!

漸漸地,她越來越少回生母那裡,她一直待在嫡母身邊,努力地討好嫡母。

嫡母讓她學什麼,她就學什麼;嫡母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她想著嫡母膝下無兒無女,可以把自己當成親女兒,把自己過繼到她名下,自己以後一定會好好孝敬她的,把她當做真正的母親的!

偏偏她所有的希望和對未來的憧憬都讓端木緋破壞了,她努力了十幾年,卻被端木緋在短短三個月中摧毀了。

她的世界一下子崩塌了……

義絕前,她去求了嫡母好幾次,嫡母沒有遷怒自己,卻也不像從前一樣事事順著自己,嫡母與自己像是忽然間有了一層無形的隔閡,任自己怎麼苦苦哀求,嫡母都毫不動容。

嫡母說,花開花落花無悔,緣來緣去緣如水,她與章家的緣分儘了。

說什麼生恩不如養恩大,她把嫡母視作親母,可是嫡母卻不是,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己不是嫡母的親女,嫡母才會拋下自己和父親決然離去!

是啊,自己是庶女!

庶女終究隻是庶女,十幾年的母女之情也抵不過端木緋三言兩語的挑撥……

端木緋,還有章嵐,這筆賬她記下了,她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章若菱的眸子裡是似燃起了兩簇火苗,狠狠地瞪了端木緋和章嵐一眼,拎著裙裾,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