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落魄(1 / 2)

本來王家名下是有莊子、小宅子的,但是如今這些早就已經被東廠變賣了,家中但凡值錢的東西都被拿去還債了,如今的王家可說是一窮二白。

也隻有嫁出去的姑娘派人送了些銀子回來,但也不敢多,更不敢親自過來,夫家怕被連累,那些出嫁的姑娘怕被夫家休棄,這個時候,誰也不敢為王家出頭,隻想等過了這風聲再說……

這才不到一盞茶功夫,王大夫人餘氏的手中就被王家幾位姑奶奶派來的人塞了兩三百兩銀票,可是這點銀子能頂什麼事,還不夠這一大家子百餘號人吃上兩三天的……

“母親……”戴著帷帽遮掩麵容的王婉如扯了扯餘氏的袖子,想說他們總不能就這麼一直站在街上讓人笑話吧。

王婉如的話還沒出口,前方的人群就起了一片騷動,人群漸漸地分開,讓出一條道來,一輛朱輪車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過,停在了他們跟前。

能乘坐朱輪車的也唯有那些有誥命封號的公主、王妃、郡主等等的貴女。

王家人不禁麵麵相覷,還沒反應過來。

一個穿著青碧色對襟褙子的丫鬟先從朱輪車上跳了下來,跟著就扶著一個身穿月白色繡梅蘭竹襦裙的少女下來。

少女嬌弱如蘭,嬌美似蓮,身姿嫋嫋,仿佛風一吹,人就會倒下似的。

周圍看熱鬨的人不認識這個少女,但是在場的王家人確實認識的。

季蘭舟!

王家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季蘭舟的身上,這一刻,憤怒湧上他們所有人的心頭,壓抑了一月的怒火瞬間如火山爆發般噴湧了出來,幾乎淹沒了他們的理智……

趙氏想罵,王之濂也想罵,卻被王婉如搶在了前麵。

“季蘭舟,你來乾什麼?你還有臉來!!”王婉如氣勢洶洶地咆哮著,大步流星地朝季蘭舟走了過去,仿佛要吞了她似的,“都是你害了我們家,你這個掃把星,你這個害人精,你這個恩將仇報的無恥小人!你還想害我們嗎?!”

季蘭舟怯怯地往後退了半步,似乎受了驚嚇,風一吹,她的裙擺被吹得微微鼓起,那纖細的身子纖弱得仿佛會折斷。

“如表妹,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她揉了揉手裡的帕子,那纖長的手指因為使力而微微發白,她又退了一步,“既然你們不想見我,那……那我就走了。”

說著,季蘭舟轉身就想上她的朱輪車。

見狀,王之濂和趙氏母子倆都急了,季蘭舟是他們王家唯一的指望了,這若是季蘭舟走了,他們就更沒指望了。

“如姐兒,你怎麼跟你表姐說話地!”王之濂扯著嗓門怒斥王婉如。

趙氏也跟著斥道:“如姐兒,都是我把你慣壞了,長輩都在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趙氏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上前喚住季蘭舟,勸道:“蘭舟,你如表妹年紀小,不懂事,一向有口無心,你是表姐,就不要和自家妹妹計較了。”

季蘭舟咬了咬下唇,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祖母,我是表姐,當然不會和她計較的……”

說話間,季蘭舟的眸子隱隱浮現一層朦朧的水光,委屈而又隱忍。

周圍那些看熱鬨的人早就知道王家侵占季家家產的事,此刻看到這一幕哪裡還不明白,現在大庭廣眾之下,王家這老的小的都這般欺負一個孤女,以前在彆人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怎麼把人家往死裡欺負,說來說去,也就是吃準了季蘭舟無父無母,沒有依靠罷了。

那些圍觀者皆是心有戚戚焉地交換著眼神,對這王家更為鄙夷了,像這種無恥的人家活該被革除爵位!

趙氏和王之濂此刻卻顧不上周圍的其他人了,他們現在眼裡隻有季蘭舟這根救命稻草。

王之濂心急地說道:“蘭舟,舅舅知道你是識大體的人,舅舅這些年來待你不薄,就算舅舅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我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沒有隔夜仇。蘭舟,你去跟皇上求求情吧!”季蘭舟是苦主,她現在又正得聖寵,被封為縣主

“大舅父,我……我……”季蘭舟不知所措地又揉了揉帕子,“皇上出去南巡了……”說著,她怯懦地看了王之濂一眼,眼睫微微顫動了兩下,如一頭無辜單純的小鹿。

“季蘭舟,你還要裝模作樣!”餘氏在一旁忍了又忍,實在是忍不下這口氣,“你分明就是故意害我家,你根本不安好心!侯……老爺,你不用再求她了,她分明就是來看我們家的好戲的!”

季蘭舟聞言似是如遭雷擊,眼眶裡含滿了淚珠,似乎隨時都要滾落下來……

她櫻唇微顫,低聲說道:“大舅母,我今天過來,是想著外祖母離開這祖宅後無處居住,所以……”她欲言又止地咬了咬下唇,柔弱可憐。

“不用你假好心!”王婉如越看季蘭舟這副樣子就越火大,冷聲打斷了她,“我們王家的事不用你季家人多管閒事!

季蘭舟咬了咬下唇,朝身旁的丫鬟看去,“夏竹……”

她隻是喚了一聲,丫鬟夏竹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從袖中掏出了一張折疊的絹紙,上前了幾步,遞給太夫人趙氏身旁的老嬤嬤。

季蘭舟怯怯地又道:“這是城西一處宅子的契紙,外祖母,大舅父,二舅父,三舅父……儘管搬過去住就是。我知道我是外人……”

說著,季蘭舟的聲音變得艱澀無比,她的肩膀微微抖動了一下,終究還是轉身上了朱輪車,隻留下一道單薄纖瘦的背影,明明受傷,卻又強自堅強,讓一旁的那些圍觀者不禁暗自感慨:這個季家姑娘實在是難得的孝順!

這王家人都這麼欺負她了,她還一心為王家考慮!說來也是王家人吃準她性子軟,又無依無靠!

“蘭……”王之濂還想留住季蘭舟,然而晚了,隻能看著季蘭舟的朱輪車就這麼穿過人群,毫不停留地離開了。

“……”趙氏的嘴巴張張合合,額頭的青筋跳了好幾跳。

她不忍心怪自己的孫女,隻能把氣發泄在餘氏身上,“老大媳婦,你到底怎麼說話的!你把蘭舟氣走了,誰替我們去找皇上求情!”

“是啊!”王二夫人附和道,語調陰陽怪氣的,“大嫂,你和如姐兒也太衝動了!”

王婉如可不知道什麼叫忍氣吞聲,立刻就反駁道:“二嬸母,既然如此,您方才怎麼不去求季蘭舟?我和我娘可沒攔著您求她!沒準您跪一跪,季蘭舟就心軟了呢!”王婉如的聲音中掩不住嘲諷之意。

王二夫人氣得臉色發青,胸膛更是一陣劇烈起伏,“如姐兒,這就是你和長輩說話的態度嗎?!”

“二嬸母,長嫂如母,您又是怎麼和我娘說話的!”

“放肆!”

王家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成了一團,鬨哄哄的。

他們爭吵的聲音似乎穿過人群,傳到了街的儘頭,前方的那輛朱輪車一側窗簾被人從裡麵挑開一角,季蘭舟朝後方望了一眼,就放下窗簾。

她那張秀美的臉龐上,櫻唇緊抿,半垂的眼簾下,烏黑的眸子裡似深邃如潭……

“姑娘。”坐在她對麵的夏竹忍不住出聲道,心裡為自家姑娘鳴不平,“您為何要給他們一棟宅子……”

自家姑娘這幾年來在王家受了多少委屈,彆人不知道,夏竹最清楚了!

自打夫人過世後,這些年來王家對外說得好聽,照顧姑娘這個孤女,實際上,他們理所當然地用季家的家財儘情揮霍,還要怠慢姑娘,覺得姑娘逃不出他們王家的手掌心,尤其是王婉如和幾位王家姑娘平日裡沒少對姑娘冷嘲熱諷,還覺得姑娘是高攀了他們王家……

想到這些年來姑娘的隱忍,夏竹就覺得王家現在的下場是他們自作孽不可活,是他們活該!

就這麼白送他們一間宅子,實在是太便宜王家了!

季蘭舟捏了捏手中的月白色帕子,眸色微凝,帕子上繡著一隻銜著明珠的黃鶯。

這是母親在世時給她繡的帕子,平日裡,她都舍不得拿出來用……

以前,父親在世時,常說她就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她這輩子都會幸福無憂……然而,命運卻是那麼的殘酷而冰冷。

她現在隻有她自己了。

季蘭舟抬起頭來,看向對麵的夏竹,眸中已經平靜了下來,徐徐道:“王家畢竟是我的外祖家……”

就算世人皆知王家吞了季家的錢,但是王家人與自己是有血緣的,自己的身上始終留著一半王家的血,若是自己真的對王家不管不顧,那麼,在世人眼裡,就是她不孝。

做錯事的不是她,她不要背負這罪名,她不想彆人說她爹娘教女無方。

她特意來這一趟,就是為了要斷了悠悠世人之口!

今天京中這麼多人親眼都看到了,她有心想來幫忙,是王家人把她趕走的,而她還不計前嫌,給王家留了一個宅子,連房契都一並給了,也算是仁至義儘了。

夏竹略略一想,就明白了這個理,心裡越發心疼自家姑娘,噘了噘嘴道:“姑娘,奴婢就是覺得不甘心啊……”

季蘭舟慢慢地捧起了茶盅,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日子都是人自己過出來的……”

王家接下來會如何,也看他們自己了。

王家上下光主子就有數十口,這些年來一個個都養尊處優,一個三進的宅子對他們“剛剛好”。

季蘭舟看看被她塞在腰際的那方帕子,又看著茶湯中那沉沉浮浮的茶葉,眸色愈發複雜而深邃了。

她不著急,她有的是時間等待……

等著看他們誰先熬不住……等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應該會有人想告訴她,她娘當年到底是怎麼死的。

想著,季蘭舟的眸子越來越冷,像是忽然間蒙上了一層冰層,掩住瞳孔中如潮水般翻湧的情緒,整個人宛如一尊白瓷像一般,脆弱中透著一抹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