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1遷怒(1 / 2)

舒雲的腦袋裡幾乎是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念頭:她得救了。

她死死地抱著身上的這件鬥篷,渾身的濕衣裳還緊緊地貼著她冰冷的肌膚,一股徹骨的寒意將她通身包圍,身子幾乎是冷到了骨子裡,牙齒不受控製地打戰。

水裡的那個粗使婆子和那位藍衣公子很快也被錦衣衛拖上了烏篷船,不過他們可就沒舒雲那麼命好,有鬥篷可以披了,隻能在寒風中強自撐著。

在幾道木跳板被抽離後,完全失去了“依靠”的風陵舫下沉得更快了,船尾很快就淹沒在水麵下,船體的中端也緊接著被水一點點地覆沒,此時此刻,湖水仿佛有了生命般,如同一頭饑餓而貪婪的野獸,瘋狂地想把風陵舫吞進自己的腹中……

這一幕實在太過震撼,看得畫舫甲板上的不少人都鎮住了,目光幾乎無法從風陵舫上移開。

錦衣衛的人訓練有素,落水的人沒半盞茶功夫就救上了七七八八,最大的危機已經解除了。

“王總旗,趕緊撤!”李廷攸走了過來,對著王總旗說道,“風陵舫繼續下沉的話,船體周圍會形成巨大的漩渦,烏篷船和落水的人容易被卷進漩渦中……”

船艙裡的涵星也聽到了,眼睛發亮地看著外麵的李廷攸,心裡歎道:唔,攸表哥懂得很真多!以後出門玩果然還是得捎上他才好!

王總旗怔了怔,其實不太明白李廷攸說的話,但想著對方是閩州李家的人,肯定要比自己懂船,便連忙吩咐一眾錦衣衛開始撤離。

畫舫又開始繼續往前行駛,與後方的風陵舫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風陵舫已經隻剩下四分之一的船頭還露在水麵上……

隨著一陣如轟雷般的巨響聲,風陵舫如同泥牛入海般猛地沉了下去,船體周圍的湖麵上如同李廷攸所言出現了一個偌大的漩渦,附近幾丈的水麵上漂浮的桌椅、器皿、箱櫃等等物件全數都被漩渦吸了進去,彷如水麵下潛伏著一個不知名的妖魔鬼怪,眨眼間,水麵上的一切都沒了。

周圍靜得出奇,隻剩下寒風拂著眾人的衣袍,獵獵作響。

畫舫上的眾人一方麵慶幸他們終於是安全了,另一方麵又覺得後怕。

舒雲以及其他落水的幾人都很快就被送上了畫舫,甲板上又是一陣喧鬨,幾個宮女慌張地迎了上去,簇擁著舒雲去後頭的船艙換衣裳,又有宮女急忙去備熱薑湯。

二皇子慕祐昌見妹妹沒有大礙,也鬆了口氣,但是,很快他的心就又提了起來。

“二皇兄,”三皇子慕祐景走到了慕祐昌身旁,微微蹙眉,“這次的賞湖宴是文家所辦,現在鬨成了這樣,文家須承擔主責。”

說著,慕祐景銳利的目光看向了慕祐昌左手邊的文誌玄,神情看著義正言辭。

文誌玄的臉色不太好看,到現在還是驚魂未定。

今日的風陵舫上,一眾皇子、世子、京中勳貴子弟等等全都在,萬一這些人真的隨著風陵舫沉下湖去的話,那可是一件足以震動整個大盛的事。

文誌玄咽了咽口水,光是想想就覺得可怕。

本來他們文家是為了籠絡這些京中權貴子弟才舉辦了這場賞湖宴,卻不想差點就弄巧成拙,甚至給文家引來一場滔天大禍。

文誌玄畢竟還年少,臉上難免就露出幾分惶恐來。

慕祐昌也是臉色微變,文家是他的舅家,慕祐景這般在大庭廣眾下打文家的臉,其實也就是在打自己的臉,說來還不是為了打壓自己,打壓自己的舅家,真真其心可誅。

“三皇弟言重了。”慕祐昌端著兄長的架子,神情淡淡,“今天有驚無險,三皇弟又何必沒事找事,咄咄逼人!”

慕祐景可不會讓慕祐昌這麼輕易蒙混過關,“二皇兄此言差矣,方才差點就鬨出人命來,如何能輕輕帶過?小弟知道文家是二皇兄的舅家,二皇兄難免護短……”

“……”

兩個皇子就這麼當著在場公子姑娘的麵爭鋒相對地爭執了起來,誰也不肯退讓。

眼看兩個皇子之間火花四射,其他公子也是交頭接耳,神情各異,也是各有各的立場,有的人遷怒文家,有的不敢得罪文家,有的人隻想和稀泥,也有的人打算靜觀其變……

封炎似笑非笑地與李廷攸對視了一眼,慵懶地倚靠在門邊,而李廷攸的腰杆依舊挺得筆直,如常般彬彬有禮。

李廷攸的嘴角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撇了撇,眼中寫滿了不以為然。

都到了這個時候,二皇子和三皇子想的還隻是爭權,一個想著輕輕帶過這件事,一個想著伺機打壓對方,他們倆誰都沒想過去追查沉船的真相,他們倆誰都沒有從大盛、從朝廷的角度去考慮。

說到底,這兩個皇子的心裡都隻有他們自己,隻有權力,而沒有天下!

這樣的人堪為太子,堪為下一任天子嗎?!

這個疑問忍不住浮現在李廷攸的心頭,他的瞳孔變得幽深複雜。

畫舫還在繼續往岸邊行駛著,越是往前,周圍的湖麵就越是平靜,畫舫也十分平穩,就仿佛方才的那場騷亂從來沒發生過。

李廷攸望著前方如鏡般的湖麵,心思如潮水般劇烈地翻湧著,久久無法平靜。

“緋表妹,我們出去吹吹風吧。”涵星清脆的聲音從船艙裡傳來。

說話間,涵星拉著端木緋快步從裡麵出來了,一看到門外的李廷攸,就嬌聲抱怨道:“攸表哥,船艙裡麵太悶了!”

端木緋在一旁心有同感地直點頭。空氣悶,人更悶,再呆下去,她就要抑鬱了。

她抱緊了袖子裡暖烘烘的手爐,反正她有手爐,不怕冷。

端木緋、涵星幾人說著話,兩個皇子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吵著,到後來,他們的爭執已經演變成一場意氣之爭,誰也不願意示弱,生怕在眾人跟前損了自己的顏麵。

畫舫上的那些姑娘家基本上都“逃”進了船艙裡,剩下那些京城、江南公子哥隻能尷尬地站在一旁,隻當自己什麼也沒聽到,一個個伸長脖子望著湖岸。

畫舫不疾不徐地行駛著,距離湖岸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當它穩穩地靠在岸邊時,幾乎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劫後餘生。

封炎的心情也十分愉悅,明亮灼熱的目光一直流連在端木緋身上,覺得今天也許是個好日子。

早上出門時他們沒能一起走,卻能和蓁蓁一起回去,果然是個黃道吉日!

下了畫舫後,眾人就四散而去,一場賞湖宴乘興而來,卻是敗興而歸。

唯有端木緋、涵星幾個心情不錯,涵星還拉著李廷攸問他關於閩州和海上行船的事,聽得表姐妹倆津津有味,說說笑笑地回了滄海林。

風陵舫沉船這麼大的事,在場又有百來號人,當然是瞞不住,沒幾個時辰,這件事就在姑蘇城上下都傳遍了,皇帝當天也知道了這件事,龍顏大怒,下令錦衣衛與應天巡撫徹查此事。

這一路南巡,皇帝本來一直心情愉悅,覺得國泰民安,百姓豐衣足食,沒想到,到了江南後卻發生了這樣的事,這就像一頭冷水當頭倒在了皇帝頭上。

稽州布政使文敬之誠惶誠恐地到了聖前謝罪,被皇帝罵得狗血淋頭。

“文敬之啊文敬之,朕對你委以重任,你就這樣回報朕的?”

“你行事也太不周全了,莫非是把朕的幾位皇子公主的安危當兒戲不成?!”

“朕對你太失望了!”

“……”

文敬之是一品大員,早聽聞過皇帝的喜怒無常,隻不過,他十幾年不曾在京中任職,這還是第一次切身感受,誠惶誠恐地說著“臣有罪”、”臣惶恐“雲雲的話。

聽到這些千篇一律的請罪話,皇帝更怒。

“你當然有罪!”

“要是朕的皇子公主有什麼萬一,便是把你文家滿門都斬了,也難消朕之怒!”

“堂堂稽州布政使,朝廷的一品大員,連這麼一件小事都要辦出岔子來,你這一州之地又是怎麼管的?!”

文敬之隻能由著皇帝罵,一個字也不敢反駁,心裡同時也慶幸他文家滿門撿回了一條命。

接下來的日子裡,皇帝再沒了剛到江南時的興致,連著幾天都待在滄海林裡,既不出去,也沒心思接待江南官吏。

而整個姑蘇城則進入了一片風聲鶴唳中,城中的大街小巷都是來來往往的衙役、錦衣衛,有人去沉船的地方查看沉船,有人封了造船坊,有人在盤查城中的生人,有人把當日的船工全帶去了應天府,總之一個字:查。

因為皇帝閉門不出,封炎反而因禍得福,總算可以不用伴駕了,每天都帶著端木緋“悄悄”出門玩。

他早就想好了要帶端木緋去哪兒玩,之前又跟著聖駕“踩了點”,因此帶著端木緋玩時,倒是顯得胸有成竹,熟門熟路地帶著端木緋在各個名勝古跡都溜了一圈。

虎丘、寒山寺、玄妙觀、滄浪亭、陽澄湖、拙政園等等,連著幾日,兩人就在城內外這些名勝古跡逛逛,走走,玩玩,喝喝。

十一月二十四日,封炎和端木緋從城隍廟玩了回來,悄悄地溜進了滄浪林,這時,才不過是午後,高懸在藍天中的冬日溫暖燦爛。

連著在城中玩了四五天,端木緋其實也乏了,因此逛了城隍廟、又在一家酒樓用些午膳後,就打包了些點心直接回來了。

滄浪林的內侍們以及錦衣衛都對端木緋恭敬有加,端木緋想溜出去玩,根本不費事,眾人都是視若無睹,這一日,卻是被一個錦衣衛迎麵攔住了。

“封公子,皇上在一炷香前派人找您。”那個身材勁瘦的錦衣衛對著封炎抱拳行禮。

封炎應了一聲,先把端木緋送進了內院,然後才調轉方向,去了皇帝住的含暉堂。

內侍把封炎領到了東次間,裡裡外外服侍的內侍宮女們全部噤若寒蟬,空氣中透著一種壓抑的氣息。

便是不看皇帝,封炎就能猜到皇帝的心情很不好。

屋子裡有不少人,除了皇帝外,應天巡撫、蔣州總兵、姑蘇知府等當地官員以及魏永信、程訓離、文永聚等幾個隨駕近臣也在。

封炎如閒庭信步般走到了皇帝跟前,抱拳行了禮:“皇上舅舅。”

“阿炎,”皇帝看向封炎時神情冷淡,透著幾分不耐,“你剛才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