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門外,岑隱還怔怔地望著角門,傻了。
他剛才好像沒說答應吧?
岑隱的嘴唇微動,卻沒發出聲音來,就這麼看著端木紜修長的背影消失在角門,看著角門“吱”地關閉。
他似是三魂七魄丟了一半,呆呆地站在角門外,一動不動,仿若石雕般。
黃昏的夕陽一點點地朝西邊的天空落得更低了……
岑隱恍然不覺,似乎連時間的流逝都不曾意識到……
一直到端木憲回府時,恰好聽到馬車外的馬夫嘀咕了一句:“曾公子?”
什麼曾公子?端木憲怔了怔後,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連忙挑開窗簾往端木府的方向望去,傻眼了。
什麼曾公子,根本就是岑公子!
端木憲遠遠地看著岑隱那熟悉的身形,嚇了一大跳。
“停車!”端木憲直覺地叫馬夫停車,再一想不對,又改口道,“先慢點!”
馬夫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還是乖乖聽命,把車速放緩了下來。
“……”端木憲覺得自己未免也太倒黴了吧。
他也就是白天補了眠後,出去茶樓喝個茶,怎麼回來就遇上岑隱了呢!
接下來,他該怎麼辦呢?
是該假裝沒看到,過家門而不入,還是衝上前把這個覬覦自家孫女的登徒子趕走?
哎,他總不能把人請進去坐坐,再喝喝茶吧?
端木憲心裡糾結極了。
外麵的馬夫心裡也同樣有些糾結,車速越放越慢,如同龜爬一般。
眼看著家門口就在五六丈外了,老太爺還沒指示,接下來是要回府,還是繼續往前……
“老太爺……”
馬夫不輕不重地喚了一聲,端木憲這時也恰好回過神來,自語道:“不行,還是要把人趕……”
他打算豁出去了,可話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再往端木家的大門望去時,就發現岑隱已經不見了。
端木憲的神情有些複雜,也不知道是鬆一口氣,還是失望。
端木憲放下了窗簾,吩咐馬夫道:“回府。”
無論如何,他總算是能回家了,真不容易啊!
端木憲在心裡發出悠長的歎息聲,再一次感慨兒女都是債啊。
“吱呀”一聲,端木府的角門隨著端木憲的歸來再次開啟了。
天空中的夕陽落得更低了,百姓皆是各歸各家,黃昏的街道上一片空曠寧靜,炊煙嫋嫋。
當晚的晚膳端木憲是與兩個孫女一起用的。
祖孫幾人圍著桌子落座後,端木憲故意問道:“紜姐兒,四丫頭,你們今天玩得開不開心?”
端木紜抿唇笑了,不禁想起自己方才的大膽,纖長的手指在桌麵下卷著自己的帕子。
“開心。”端木緋對著端木憲用力地點了點頭,眉飛色舞地說道,“祖父,我今天和阿炎去了花神廟逛廟會。”
她顯然是玩得很開心,隻是這麼娓娓道來,雪白的臉頰就興奮得泛起淡淡的紅暈,瞳孔亮晶晶的。
“……”端木憲心底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覺,覺得小孫女真是沒心沒肺,被慕炎那臭小子一哄就哄好了。
端木紜一直但笑不語,眸光瀲灩。
可是她越是如此,端木憲反而心裡發慌,想到剛剛岑隱在自家門口站了這麼久。
端木憲下意識地握緊了右拳,直覺告訴他:這兩個人肯定有事!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不像是吵架了,不然大孫女就不該笑成這般了。
“……”端木憲再次體會到了於秉忠的感覺,覺得自己當時應該對他再耐心點才是。
他想問,又不敢問,總覺得知道了,他會得心疾……
端木憲放空腦子,對自己說,他什麼也不知道。
兒孫自有兒孫福,反正他想管也管不了。
端木憲乾脆不去看端木紜,順口接著端木緋的話說道:“你買了花神香?”
“嗯,阿炎給我買了十二花神的熏香。”端木緋樂滋滋地說道,“十二花神,十二種香味,也算有些意思,可以拿來熏衣服,一個月一種香。”
端木憲笑眯眯地聽著,覺得小孫女這樣沒心沒肺的也挺好的,至少讓他少操心。
“這十二花神香就是不太適合男子,我打算給阿炎調個香。”端木緋興致勃勃地說著。
什麼?!端木憲嘴角的笑意霎時僵住了,心裡更酸了。
他這個祖父還沒用過四丫頭製的香呢,憑什麼讓外頭的臭小子先得了先機。
端木緋原本隻是閒話時靈光一閃,說出口後,發現這真是個好主意,其實每個人都有一種自己的氣味。
阿炎的氣味嘛……
端木緋的眸子閃亮如星辰,都有些手癢癢了,順口問道:“祖父,我也給你調一個好不好?”
原本就要炸毛的端木憲瞬間被這句話順毛了,露出傻嗬嗬的笑容,拈須誇道:“我的四丫頭真孝順。”
祖孫倆說話間,端木珩姍姍來遲地進了廳堂。
見他們聊的高興,端木珩也帶著笑,落座後,問起了花宵節的事:“四妹妹,今天和阿炎出去玩了?”
端木緋難得聽端木珩不說讀書,心裡覺得自家大哥娶了大嫂後真是知情識趣多了。
端木緋又從畫舫說起,把之前對端木憲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端木珩含笑聽著,本來他也打算今年花宵節帶季蘭舟出去玩玩,因為季蘭舟懷象不好,計劃隻能作罷。
不著急,他們還有明年以及之後的無數個“明年”呢!端木珩的眼底掠過一抹柔光。
端木緋說得口乾舌燥,一旁服侍的丫鬟連忙給她上了不燙不冷的溫水,給她潤嗓。
“祖父。”端木珩抬眼看向端木憲,眼神明亮,神情堅定。
一看到長孫這個眼神,端木憲心裡就咯噔一下,隱約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題絕對不會是自己喜歡的話題。
“我在國子監聽說,對於舉子去懷州教書的政策已經下來了。”端木珩正色道。
端木緋與端木紜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是垂眸,自顧自地喝茶。
這件事她們誰也幫不上忙,還是喝茶,喝茶就好。
端木憲的麵沉如水。他是內閣首輔,當然知道這件事。
為此,他愁得幾夜沒睡好,其實他是不想讓端木珩去的,所以,才把這件事瞞了下來,但是心裡也知道是瞞不了幾天的。
現在端木珩既然問起,他也就說了。
端木憲一邊捋了捋胡須,一邊點頭:“在這件事上,攝政王的動作很快。”端木憲故意用攝政王來稱呼慕炎以區分公私,“這才幾天,就把這件事定下了,完全不顧朝上一些不滿的聲音。”
說著,端木憲的神情有些古怪,朝端木紜看了一眼。怎麼說呢,慕炎這獨斷獨行的樣子,還真和岑隱有幾分相似。
端木紜被端木憲的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端木珩聽得認真,明白端木憲的言下之意是舉子去懷州教書的這件事應該不會再有變數了。
端木憲看著少年老成的長孫,額頭就開始抽痛,隻能問道:“阿珩,你有沒有和你媳婦商量過?”
端木珩點了點頭:“孫兒和蘭舟商量過了,她也讚同孫兒的想法。”端木珩一臉鄭重地看著端木憲,“祖父,孫兒最多隻去懷州五年。”
他言下之意也就是放棄下次的會試。
端木珩再過幾個月就滿十九歲了,五年後,他也不過二十四歲而已,對於男子而言,真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
他好生沉澱幾年再去參加會試也未必不是一件壞事。
端木憲長歎了一口氣,點頭應了:“你明天自己去報名吧。”
長孫是端木憲手把手教養大的,他了解他的性子,端木珩的性格一向認真到近乎死板,所以,他做出任何一個決定都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不是一時衝動。
“多謝祖父。”端木珩起身,規規矩矩地對著端木憲俯身作揖。
端木憲看著端木珩眸光微閃,表麵平靜,但唯有他自己知道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按照慕炎頒布的細則,也並非是舉子想要去懷州就能去的,還要經過考核,考核隨後會由吏部主持,但是到現在,無論是遊君集,還是端木憲都還不知道慕炎打算如何考核這些舉子。
端木憲心裡其實多少希望端木珩通不過考核,又道:“到時候,吏部的初選後,會由攝政王親自來考核通過初試的舉子們。”
端木憲微微蹙眉,麵上露出一絲凝重來,心裡多少有點擔心:慕炎性子張揚輕狂,像他這樣大張旗鼓地攏絡人,培植自己的勢力,早晚會引來岑隱不滿。
哎,這兩個大男人鬥就鬥了,可千萬彆連累到自家兩個孫女反目成仇啊。
端木憲擔心地看著端木緋和端木紜,就見姐妹倆正在說悄悄話,一個沒心沒肺地傻笑瞎樂,一個笑容明豔地在妹妹的鼻尖刮了一下,姐妹倆似是全然不知愁滋味。
端木憲感覺自己簡直是把仨人份的一起愁上了。
罷了罷了。
用完晚膳後,他還是回衙門算賬吧,看到國庫裡的那些真金白銀,心情都好了。不像這些個孩子們,一個比一個讓他操心!
這時,丫鬟們擺好了膳,來請主子們移步偏廳用膳。
端木憲站起身來,順手撫了下身上的直裰,感慨地又說了一句:“他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吧。”
端木憲心裡是希望慕炎能把握住分寸,彆燒太大了,畢竟亂了這麼久的朝堂好不容易才太平了幾天,現在無論推行什麼新政,都該穩紮穩打才是。
“什麼火?”端木緋方才忙著跟端木紜說悄悄話,根本沒注意端木憲和端木珩後來說了些什麼,一臉迷糊地歪了歪螓首。
慕炎並沒有什麼“三把火”的想法,他隻是覺得有些事既然決定去做,那就抓緊時間做,反正早晚總歸是要做。
除了召許明禎回京以及派舉子去南懷教書的事以外,慕炎還以攝政王的身份下令減稅,以及去歲遭了雪災的遼州地區以及遭洪災的徽州地區則各免稅三年等等。
一連串的政令引得朝堂上一片嘩然。
立刻就有大臣反對,連連上折表示不妥,折子上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堆文縐縐的廢話,說大盛連年戰亂,內憂外患,各地災害連連,國庫的銀錢早就空了,這時免稅,北境的仗怎麼打,內亂怎麼平……
那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說慕炎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這道折子送上去後,不少大臣都觀望了兩天,見岑隱沒有表態,便大膽起來,於是,各種折子一窩蜂地遞了上去,用辭一封比一封激烈,猶如那風雨之中的海麵,一浪比一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