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岑隱卻是一副心靜自然涼的樣子,白皙細膩的皮膚幾乎連毛孔都看不到。
也不等二人行禮,岑隱就開門見山地說道:“這次地龍翻身會在半個月內,震中應該在懷州中部一帶,以通尓城為中心方圓約三百裡。”
“你們即刻派出軍隊,在通尓城等數城外空曠平坦的地域搭建帳篷、挖水井,讓這幾城的百姓儘快統一遷離。”
羅其昉和駱光清沒想到岑隱召見他們是為了這件事,皆是怔了怔。
隨即,兩人就注意到岑隱手邊的小方幾上以青花瓷鎮紙壓著一張絹紙,就明白了。
定是京城來信了!
兩人飛快地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在彼此的眼睛裡看到同樣的意思。
莫非這是皇上的旨意?
羅其昉眸底掠過一道流光,再次看向了坐在窗邊的岑隱。
岑隱穿著一件竹青色繡翠竹直裰,一頭烏黑的頭發以同色的發帶半束半披,神色間透著幾分閒適淡然的味道。
他優雅地坐在窗口邊,一張臉正好背著光,如墨染的頭發在金燦燦的陽光照耀下似是發著光,而麵龐卻是在陰影中顯得有些模糊,那雙狹長深邃的眼眸更是如同一汪古井般,深不可測。
當羅其昉的眼睛與岑隱四目相對時,他的喉頭一澀,心口微緊,到底是沒敢問。
這時,岑隱一邊端起手邊的白瓷浮紋茶盅,一邊問二人道:“糧草、藥物、帳篷等輜重準備得怎麼樣了?”
四月底岑隱剛懷州的時候,雖然還不確定這次地龍翻身的震點在何處,卻也早做了一些準備,當下就吩咐羅其昉與駱光清籌備相應的糧草、藥物和帳篷等物資,以備不時之需。
古語有雲,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這句話說的雖然是戰爭,可這“地龍翻身”也與戰爭沒什麼差彆了,都是要百姓拿命去搏,一個不慎就會死傷無數,遍地屍殍。
羅其昉也知道厲害,神色鄭重,立刻就作揖回道:“岑督主,糧草已經籌集了七八成,正在運往大越城的路上,最遲明後天可以到。還有一批糧草是從江南采購的,還需要再等些時日。”
“藥草是從兩廣暫調的,還在路上,估計這幾天可以進入懷州地界了,下官這就派人去接應,讓他們日夜兼程儘快送來。”
因為此前不確定震點,所以他們暫時都統一把資源往大越城這邊調,當時想著大越城作為原南懷的都城,交通便利,便於以後再調度,現在倒是陰錯陽差地走對了方向。
對於岑隱,羅其昉與駱光清的心情都很複雜。
自打岑隱到了懷州以後,他們就想挑他的刺,想壓下他的氣焰,讓他知道誰才是大盛的主子,結果這兩個月來,他們就是想挑也沒得挑,不知不覺中,他們還會被岑隱指使得團團轉,原本打算的好好的事情,一樣都沒辦成。
此刻也是一樣。
岑隱的行事從來都是有條有理,周全晚膳,他們就是想挑刺也挑不出來。
羅其昉起初還對答如流,當說到帳篷時,神色間便有些為難。
羅其昉與駱光清又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有些頭疼。
於是,駱光清接口道:“岑督主,帳篷怕是遠遠不夠。這幾城這麼多百姓,至少需要四五萬頂帳篷,這些日子來,軍中清點整理過,一共可以拿出一萬頂帳篷,另外又請人在趕製帳篷……”
話還沒說完,就見岑隱一個冰冷銳利的眼神朝他看了過來,駱光清登時就覺得咽喉像是被掐住似的,說不下去了,心中一凜。
駱光清下意思地垂首,不安地避開了目光……
下一瞬,他才反應過來,雙眸微張,對自己說,他乾嘛要怕岑隱!
岑隱隨意地撫了撫衣袖,眉眼一斜,眸光更冷,道:“你們倆在懷州這麼久了,連這麼點小事都辦不了嗎?”
他的聲音還是如平日裡般不輕不重,不疾不徐,卻是透著一種上位者逼人的威壓,逼得駱光清與羅其昉冷汗涔涔,汗液浸濕了後背。
小蠍也是嫌棄地看了駱光清與羅其昉一眼,覺得這兩人真是沒用!
這要是在東廠,他們早就被撤職了,有能者居之,誰有本事,就誰頂上唄!
羅其昉與駱光清自然也感受到了小蠍鄙夷的眼神,額頭一陣陣的抽痛,暗道:這哪裡是小事!
岑隱隻是說一句話的事,可是這幾萬頂帳篷的缺口,在十天內準備好,根本不可能!
他們到哪裡憑空去變出幾萬頂帳篷來。
畢竟這裡是懷州,可不是京城或者江南!
二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一副“岑隱吃米不知米貴”的樣子。
岑隱看著幾步外的羅其昉二人,語氣又冷了一分,反問道:“還需要本座教你們怎麼做嗎?”
他的語速更慢了。
這句話讓羅其昉與駱光清都覺得臉上一陣發熱,羞窘難當,幾乎不敢直視岑隱。二人在心裡對自己說:留他們鎮守懷州是皇上的意思,他們可不能在岑隱跟前給皇上丟臉!
但是,他們也不敢隨便立軍令狀,要是屆時弄不到四萬頂帳篷,待地龍翻身的那一天,後果怕是不堪設想,這天災不是鬨著玩的,更不是拿來賭氣的!
羅其昉與駱光清的眼眸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他們越是急,就越是思緒混亂,一時想不出主意來。
岑隱氣定神閒地看著他們,揚了揚眉。
那神情似乎在說,連這麼簡單的事,他們都辦不到,他們就是蠢。
小蠍下巴微抬,更是直接把輕蔑放在了臉上。他們自己蠢也就罷了,以為彆人也跟他們一樣蠢嗎?!
羅其昉與駱光清再次對視了一眼,額頭的汗珠更密集了,實在是束手無策。
他們怎麼想都不覺得這件事簡單啊!
該不會是岑隱故意給他們挖坑吧?駱光清忍不住開始往這個角度思忖起來。
這兩人在懷州合作多年,默契十足,隻是用眼神,都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羅其昉握了握拳頭,又理了理思緒,試圖和岑隱講道理:“岑督主,製作一頂帳篷一個人就需要至少半個多時辰,兩匹油布才能做一頂帳篷。我們現在已經儘量把各城的製衣坊、繡坊的女工聚集在一起趕製帳篷,甚至還從軍中調了人手幫忙,可是幾萬帳篷,無論人手還是布匹都跟不上……”
上次岑隱吩咐下來後,他們就著手準備了,也在懷州大量地采購過油布,但是,懷州不過一州之地,又不比京城與江南繁華,一時間實在買不到太多。而且,縫製也要時間,還需要足夠的人力支持,真的來不及。
羅其昉說著他們的難處,岑隱就端起茶盅慢慢地喝著茶,等羅其昉說完了,才放下了茶盅,淡淡地又道:“人手不夠?”
岑隱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似的,唇角微微翹了起來,再問道:“光這偌大的大越城,能找到多少婦人?還有周圍的通尓城、切卜城等,又有多少婦人?”
“……”羅其昉接不上話。
岑隱繼續道:“懷州的婦人不擅女紅,難道連縫縫補補都不會嗎?”
“帳篷的布料不夠?整個懷州這麼城池,連這點布都提供不出?”
“……”羅其昉與駱光清嘴巴張張合合,皆是說不出話來,臉上的神色複雜極了,有羞愧,有尷尬,也有無言以對。
小蠍繼續用鄙夷的目光冷冷地刺著這二人,那眼神就差直說他們是死腦筋了!
岑隱懶得再跟這兩人說了,喚了一聲“小蠍”,小蠍就立刻站了出來。
小蠍一向最知岑隱心意,替他往下說道:“非常時期自然要用非常手段,這可是關乎懷州幾城百姓人命的大事,自然不能按照常理去處置,戰時本來就有戰時非常策略……”
懷州是剛剛打下的,所以,懷州的百姓不同於大盛其他州的百姓,他們對於大盛沒有歸屬感,在他們心裡他們本質上就是亡國奴,是不得不臣服,不得不在大盛的治理下苟活著。
隻要朝廷出麵征召那些懷州婦人做工來頂家中的賦稅,或者直接給她們發米發錢,這些普通百姓敢說不,會說不嗎?!
至於那些布料就更簡單了,既然那些懷州的商戶不配合,不肯賣太多,那就乾脆以市價強製征收,有大盛軍隊作為倚仗,那些懷商不賣也得賣。
小蠍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通,說得嘴巴也乾了,最後陰陽怪氣地丟下了一句:
“難道二位還想和他們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