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姓聯姻,上事宗廟。合巹嘉盟,以繼百年。”
“吉時至,”
“迎,昭懿公主出降——”
喧囂鼓樂隨著禮官高昂的唱頌聲瞬間湧起,潮水般灌入耳中,震得殷靈棲腦後隱隱作痛。
禮官一聲唱罷,四方抬輦的輦夫一齊使力,華貴的儀仗隊伍便朝著皇宮方向行進。
漫天金箔撒向長街,沿途圍觀者歡笑著去爭搶,人潮中爆出聲聲喝彩:
“好氣派的場麵,齊氏長公子待公主當真是用心至極,委實令人羨慕。”
“這位公主真是好命,名聲差到盛京城人儘皆知,長公子那等驚才絕豔的人物竟也願意同她定下婚約。”
“她有什麼好的,就憑那張禍水模樣兒的臉?”
“噤聲,說得這般直白,不怕掉腦袋?”
“怕她做什麼,若非仗著先帝與新皇的寵愛,誰還尊她是個公主。”
“可笑,她哪裡配得上長公子。”
“……”
那些為齊聿白抱不平、尖酸刻薄的奚落聲清清楚楚傳入殷靈棲耳中。
輿輦顛簸了下,她單薄的身子不受控製直挺挺倒下,看著格外僵硬。
“咚”一聲,沉重的鳳冠撞上廂壁。
可殷靈棲並未起身坐正。
她仍保持著摔倒的姿勢,怔然望著前方,眼神空洞麻木。
如一尊沒有生命的木傀儡。
刺耳的禮樂聲再度湧起,震得她頭痛難忍,殷靈棲想捂住耳朵,她竭儘全力,仍是徒勞無功。
雙手無力垂在身體兩側,似傀儡肢體上斷線脫節的兩截木頭,僵硬,冰冷。
她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齊聿白為了掌控她,用藥將人毒成眼前這般模樣,殷靈棲一直被囚禁在不見天日的府邸深處,直至順利成婚。
他們之間,本不必走至這一步的。
新帝登基後,拔擢母族齊氏一脈,作為齊氏嫡係長公子,世族培養的下一任家主,齊聿白扶搖直上,朝堂勢力更甚從前。
時值攝政王蕭徵率軍遠征,此人位高權重,而今駐軍北境若是擁兵自重,恐同中原形成割據之勢,因而最為天子忌憚。
齊聿白本就同他勢不兩立,借機進言新帝,意欲待北境大捷之後過河拆橋,將蕭徵一眾人就地截殺,以除帝王心腹大患。
新帝的意思模棱兩可,一向同蕭徵針鋒相對的昭懿公主卻出人意料為他進言。
“公主要保蕭徵?”齊聿白望著她,意味複雜,“臣竟不知,公主同蕭氏的關係何時緩和了。”
“我並非是要保他一人,”殷靈棲不悅,“將士的埋骨地可以是敵人刀劍之下,可以是浴血奮戰的沙場中,但絕不能死在以性命守護之人的陰謀算計裡。”
她道:“皇兄若隻是為了一個捕風捉影的隱患,執意坑殺為國立下赫赫戰功的將士們,即使表麵粉飾得再好,也會讓參透其中深意的臣子寒心。”
齊聿白冷笑了聲:“所以呢?你要為了維護敵對的蕭氏,同我對立,同陛下對立?”
他臉色陰沉,審視的目光落在殷靈棲身上:“為臣者,最忌功高蓋主。皇權高座本就由鮮血白骨鑄成,無論功過如何,蕭徵與他麾下的將士都必須死,他們絕不可再活著進入盛京。”
齊聿白變了稱呼,語氣很重:“此事不必再議,頌頌,你是女子,這些道理你不懂。”
你不懂,你不必多言……
先皇闔然長逝後,齊聿白總是這樣規訓她。
那一次禦前密談,她同齊聿白不歡而散,冷戰了幾日。
齊聿白的姑母齊太後勸慰她許久,讓殷靈棲放下公主的身份主動去緩和關係。
殷靈棲忍著委屈去了,這一程,便撞破了自己的未婚夫這些時日都與何人待在一起。
“奴心底清楚長公子忙於婚儀,滿心滿眼皆是公主,便將奴忘了。奴身似浮萍,自知比不上金枝玉葉,可奴待公子的一片癡心並不卑賤……”
殷靈棲看清了那張臉,隻覺渾身冰冷。
她認得這女子,她於這女子有恩,這些齊聿白當然知道。
女子同她即將成婚的夫婿,同那個口口聲聲此生忠貞不渝的正人君子勾結在了一起,殷靈棲在此之前竟一無所知。
她一直被蒙在鼓裡,隻知懷揣著女兒家細膩的心思為即將到來的大婚而感到欣喜。
殷靈棲覺得此刻的自己就是個笑柄。
她忘了自己是如何離開的,侍女說公主回宮時哭得幾近斷了氣息。
撫養她長大的齊太後似是早已知曉此事,隻是淡淡一笑,牽過殷靈棲的手勸她接納:“昭懿,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你又何必斤斤計較,若傳出去,反讓天下人恥笑公主善妒。”
殷靈棲的手瞬間冰冷,從齊太後掌中滑落。
“可父皇還在時,齊聿白明明保證……”
眼前人緘默不語。
殷靈棲心底頓時明白了一切。
“是…是……如太後所言,皇帝可以坐擁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公侯伯爵府中姬妾無數,就連商賈後院也要花團錦簇。可齊聿白,世道皆如此,如此便是對的嗎!”
“君子立世,言行信果。你若做不到,當初又怎敢答應父皇……”
“昭懿!”
太後勃然大怒,打斷她的話:“你恃寵而驕,未免太過任性了!”
“看看你這副嬌縱任性,自私善妒的模樣,哪有一點身為公主該有的寬和大度!先帝與哀家委實是將你寵壞了!”
“我恃寵而驕…我自私善妒……”
殷靈棲不敢置信地望向齊太後。
明明做錯事的人是齊聿白,為何被訓斥責罵的反而是她這個受害者呢?
是了,是她忘了,太後可是齊聿白的親姑母啊。這些年待她的好,一開始便是彆有用心的。
“太後娘娘果然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倘若母後還在,絕不會讓昭懿受此委屈……”
所謂的情投意合是假的。
齊太後給予的愛護也是假的。
到頭來,一切都是假的。
隻有肮臟的算計與利用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