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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五皇子的慘叫聲太過淒厲, 宛若往平靜湖麵投下石塊,水花四濺,一下驚動鋪子內外。

謝伯縉嫌惡的將他鬆開, 從袖中掏出帕子擦淨手指。

五皇子捂著斷掌痛不欲生,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下, 再看到謝伯縉擦手的動作,更是恨得牙齒發癢, 麵皮都漲得發青發紫,“謝伯縉……你該死, 你竟敢…竟敢傷我!”

謝伯縉恍若未聞, 徑直走向雲黛,見她眼圈發紅, 驚懼的淚水還掛在蒼白頰邊,心口猶如針紮般,兩道濃眉擰起, 他抬起手, 粗糲的拇指揩去她臉上淚珠, “彆怕, 哥哥來了。”

雲黛緊繃的神經一放鬆,方才的害怕與委屈登時開了閘的洪水般,淚水落得更凶了, 朝他走去, “大哥哥……”

謝伯縉聽這哭聲心裡難受得很,索性長臂一伸, 將她直接按進懷中。

他怎麼…這樣。

雲黛呆住,她的臉緊貼著男人堅實的胸膛,鼻間是他身上濃烈的男人氣息, 隔著不算厚的布料,她能清晰的聽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往她的耳朵和臉龐傳遞著過分灼熱的溫度。

她的腦子變得空白,一時都忘了哭。

頭頂響起男人低沉的哄聲,“不哭了,沒事了。”

這哄聲她覺得熟悉,秋狩遇刺時,在那個漫長渾噩的夢境裡也是這個聲音。

博古齋裡零星幾位的其他客人、外頭守著的侍衛和太監、譚信和翠柳、二樓挑青銅器的許意晴和掌櫃的,聞聲趕來,當看到這二男一女以及散落在地的書本時,皆嚇了一跳。

“哎喲,我的書啊!”

“殿下,殿下!”

“世子爺,雲姑娘!”

“雲黛,你怎麼了?你沒事吧?五皇子,你怎麼在這?”

場麵一時變得混亂,七嘴八舌,聒噪紛擾。

雲黛被拉離那個懷抱,纖細的手腕卻被牢牢地扣住,她被他藏在身後,高大寬闊的背仿若銅牆鐵壁,替她抵擋著外麵的劍雨風霜。

“你們這些狗奴才,還不趕緊給我抓住他!”五皇子朝身後斥道。

謝伯縉銳利的視線瞥過那幾個欲撲上來的奴才,沉聲道,“就憑你們幾個敢動我?”

那平靜言語中的洶湧殺氣叫侍衛太監們都躊躇不敢上前,他們是認得謝伯縉的,知曉他是位在戰場上殺人如斬瓜切菜連眼睛都不帶眨的活羅刹,現下他連五皇子都不放在眼裡,若真動了殺意,他們有一個算一個怕是都要折在這。

眼見侍衛不敢上前,五皇子更是氣得頭腦昏脹,破口怒罵,“你們這些混賬!都聾了麼!”

謝伯縉不冷不淡道,“殿下還是儘快找禦醫看傷才是,斷掌若不及時矯正,日後提筆寫字都難。”

五皇子麵色大變,捂著手掌,怒目而視,“你膽敢傷我,謝伯縉,你這是以下犯上的死罪!”

謝伯縉神情沒有半分波瀾,“今日之事我會如實稟告陛下,至於如何治罪,自有陛下決斷。”

說罷,他牽著雲黛往外走,經過五皇子身邊停頓一步,身形微側,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大不了魚死網破,你也落不得半分好。”

五皇子神色一凜,瞠目去看他。

謝伯縉卻是垂下眼皮,帶著雲黛往外去。

許意晴見狀,也大致猜到是什麼情況。

許魏兩家的梁子早已結下,她對五皇子也早有積怨,一想到自己在樓上看銅錢時,這見色起意的浪蕩子在樓下輕薄雲黛,她又是愧疚又是氣憤,當即沉下臉,上前一步對五皇子嗤道,“五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風,光天化日之下輕薄官宦女眷,被彆人兄長揍了還好意思嚷嚷著要治罪?我勸你還是吃下這教訓,彆往外聲張了,不然真鬨到陛下麵前,我肯定自告奮勇當人證,就算謝世子要被治罪,你也跑不了。”

她說完這話,轉身交代掌櫃的莫要多嘴,便連忙追了出去。

“這個小賤人!”五皇子吃痛罵道。

一旁的太監趕緊扶著他,“哎喲殿下,奴才扶您,咱趕緊回府宣太醫。”

鋪子外,謝伯縉將雲黛扶上馬車,許意晴追了出來,“世子爺,雲黛她怎麼樣了?”

“她無事,我先帶她回府,許姑娘自便。”謝伯縉麵沉如水,不欲讓她靠前。

許意晴一愣,也有些慚愧,畢竟今日是她約雲黛出門的,誰曾想竟碰到這檔子汙糟事!

車簾卻掀開一角,雲黛探出半張臉來,輕喚道,“意晴。”

見狀,謝伯縉隻好讓到一旁,讓許意晴過去與她說話。

許意晴忙上前去,“雲黛,你還好吧?”

雲黛臉上淚痕未乾,勉力朝她擠出一抹笑來,“我沒事,你彆擔心。我先跟我大哥哥回去了,今日敗壞了遊玩的興致……”

“哎,你說這話作甚。”許意晴伸手擦了下她的臉,柔聲道,“你彆怕,你大哥哥可厲害著呢。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改日去府上看你。”

兩人話彆間,謝伯縉已然派譚信去封鋪子裡的口,又詢問翠柳方才去了哪。

翠柳一開始說是肚子疼去了茅廁,等謝伯縉沉下語調再問,終是抵不住壓力,噗通跪在地上坦白道,她見姑娘在裡頭挑書挑的入迷,她閒站著無事,便與外頭趕車的車夫說笑去了,一時不察,沒瞧見五皇子走了進去。

小丫頭渾身顫抖如篩,謝伯縉看也不看她一眼,隻輕理衣袖,“回去再處置你。”

那頭許意晴也與雲黛說得差不多,謝伯縉也不騎馬了,掀簾進了馬車,命車夫驅車回府。

掐絲琺琅花鳥香爐裡青煙嫋嫋,垂下的靛藍色車簾隨著馬車的行進而輕微晃動。

謝伯縉四平八穩地坐著,他側過臉去看雲黛,見她垂著腦袋不出聲,薄唇微抿,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最後也隻沉聲道,“不用怕了。”

雲黛咬了下唇,鼻音有些重的嗯了一聲,又拿起帕子細細將臉上的淚擦淨,等情緒稍平穩些,才抬起頭看向謝伯縉,“大哥哥,方才真是多謝你……不過,你怎麼會在這?”

“路過。”謝伯縉活動了下指節,淡聲道,“看到王府的馬車,便進去看了眼。”

“這樣。”雲黛頷首,眼中淚水還沒乾,黑潤潤霧蒙蒙的,她朝他擠出個笑,“幸好你來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原本一個人在那挑著書,也不知五皇子怎麼就來了,還出言不遜,舉止孟浪……”

再次回想那畫麵,她眉心控製不住地緊蹙,肩膀也緊繃著,“除了在魏府那回,我再沒與他正麵碰到過。”

“他就是個渣滓。”謝伯縉麵無表情道。

雲黛讚同這話,卻也憂愁起來,“大哥哥,我是不是又給你惹麻煩了?他怎麼說也是個皇子,你傷了他,陛下會不會治你的罪?你方才是把他的手捏斷了麼?”

“骨折而已,不算嚴重,我下手有分寸。”

到底是天子腳下,留了幾分餘地,若是可以,他倒想將那隻碰過雲黛的爪子剝皮抽筋剁下來。

雲黛愣了愣,“骨折……”

這還不算嚴重麼?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呢。

謝伯縉似乎看出她的疑慮,解釋道,“骨折也分不同情況。”

他視線微轉,最後落在案幾上的骨瓷茶杯上,給她來了段現場演示,“譬如這個瓷杯。”

修長的手指捏著那瓷杯,掌心稍稍那麼一用力,哢得一聲,就碎成兩三瓣。

——“有這種碎法。”

他說著,掀起玄色海水紋袍擺包住另一個瓷杯,手掌那麼一合,再次打開時,那袍擺布料裡滿是齏粉般的瓷片碎渣——“還有這種碎法。”

他將殘渣放好,撣了撣袍子,“前者還能救得回來,後者便不行。這下你可明白了?”

雲黛看得目瞪口呆,等回過神來,她定定的盯著他的掌心,柳眉壓著水眸,擔憂道,“大哥哥這樣不疼麼?”

“不疼。”

他將掌心攤給她看,手掌寬大修長,手指細長,指節分明,若不是粗繭和疤痕,這原該是雙極完美的手。

“皮糙肉厚的,不好看。”謝伯縉哂笑,將手收回。

雲黛眼波流轉,緩緩抬起與他對上,“大哥哥,我們這下跟五皇子結仇了,他會不會針對你?若他真的去陛下跟前告你,那你把事都往我身上推吧,這原是我的錯……”

“你有何錯。”謝伯縉往車壁靠去,半垂著眼有幾分倦怠,“我與他的梁子早已結下,何需今日這事才結仇。你且放心,今日這事無論他是忍氣吞聲,還是告到禦前,我自能對付。”

見他這般從容,雲黛稍稍安心。

馬車又朝前行駛了一段,雲黛想起一事來,欲言又止,終是鼓起勇氣,謹慎地問著謝伯縉,“大哥哥,你說,五皇子會當太子麼?”

謝伯縉半闔的眼皮掀起,長眸牢牢攫住她的目光,眸色幽深得宛若冰雪覆蓋的深潭,黑不見底,令人膽寒。

雲黛被他這目光嚇到,磕磕巴巴解釋著,“我、我隻是隨便問問,我沒想議論國事,我隻是覺得他這樣的人當太子的話……”

她皺起眉頭,放在膝頭的兩隻手也攥緊,深吸一口氣,還是將心底的想法說了出來,“我看他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若他當了太子,肯定會報複我們。若是多年後他坐上那個位置,我們怕是要大禍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