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大祿,要不明日您和公主一起去見大淵皇帝時,就把這事說明白了。咱們這趟來大淵,為著調查公主的身世白白耽誤了快兩月,我們還想著早些回家啊。”
“是啊,昆莫和太後肯定也盼著公主回去,這事金宸長公主唯一的血脈,又與長公主如此相像,他們見著肯定很歡喜。”
使者們你一言我一語,大都是一個態度,儘快將公主帶回烏孫,與晉國公府撇開乾係。
坐在上首的相大祿緘默不言地聽著,濃密的眉毛皺起,掩不住的煩憂。
他自然與同僚們的想法一致,然而想法很美好,現實很麻煩。據他方才的觀察,公主和那個謝伯縉,並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被逼迫的,他們像是有感情的。
這一旦牽扯到了感情,怕是有些麻煩了。
其他使臣見他一直不說話,忍不住道,“相大祿,您到底是怎麼想的?”
相大祿放在雕花扶手上的手掌捏緊,望向下首眾人,沉聲道,“明日見到大淵皇帝,我會與他辭行,並提出將公主帶回烏孫。”
這話一出,使臣們皆撫掌稱好,自誇相大祿英明。
這邊氣氛融洽,另一邊,謝伯縉與雲黛並肩走在廊下。
古麗默默走在前頭領路,紗君則是拎著個小包袱默默跟在後頭,小腦袋左轉轉右轉轉,好奇地打量著鴻臚寺的建築。
安靜小半段路後,雲黛慢下腳步,輕輕喚了聲,“大哥哥。”
“嗯?”
“大哥哥,那些烏孫使臣對你並不友善……”
說到這裡裡,雲黛心頭生起些歉意,仰臉看向他,“叫你受委屈了。”
謝伯縉垂眼,陽光下她半邊側臉細軟的小絨毛,細細軟軟的染成朦朧的金色,叫人生出揉捏的衝動。
指節微動,他將手背在身後,慢悠悠道,“隻要妹妹不委屈我就好。”
雲黛一愣,麵頰驀得有些熱,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謝伯縉掀了掀唇角,又平淡道,“大淵與烏孫先前一直對立,如今兩國之間的邦交稍好了些,卻也不代表先前那些仇恨就能放下。這些年來,死在我北庭軍手下的烏孫兵成千上萬,死在他們烏孫將領手下的大淵的將士也數不勝數……若忘了仇恨,這些將士豈不都是白死了?他們針對我,對我不友善,我能理解。就像我對他們,也稱不上有多友善……”
作為衝鋒陷陣的將領,天然的立場不同。
一陣沉默後,雲黛自嘲道,“其實這幾日,我有時還在慶幸,幸好我不是什麼突厥公主。不然我父兄都死在突厥兵的手裡,我與突厥有殺父殺兄之仇,怎麼還能接受他們的封賞,當什麼公主呢。可現在想想,烏孫公主好像也沒那麼好……我不想與國公府對立,也不想與大哥哥你成對立之勢……”
謝伯縉知道這從天砸來的“公主”身份讓她困惑且迷茫,她又是個多思多想的性子,想多了難免傷身,便安撫道,“妹妹儘量往好處想,如今你有了公主的身份,既有了地位又尋到了親人,是一樁好事。”
雲黛思忖片刻,笑了笑,“是啊,有地位了,也有親人了……”
走在前頭的古麗停下腳步,用不流利的長安話說,“公主,到了。”
雲黛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走到了一處清靜的院落門口。
“古麗,紗君,你們先去準備熱水和膳食。”雲黛吩咐著。
紗君自是一口答應,古麗卻遲疑,防備的眼神直往謝伯縉身上飄。紗君見狀,壯著膽子,上前挽住古麗的手,一口一個“姐姐”叫得親熱,半請半拉的將人帶進屋裡。
沒了外人,雲黛整個人放鬆不少,連忙抓緊時間與謝伯縉說話。
“大哥哥,你驟然離開長安這些時日,肯定耽誤了不少事,還有姑母那邊……她是一番好意,你要怪就怪我,千萬彆因我而傷了你們姑侄之間的情分。你待會離開後,若得空就去端王府走一趟,與她道個歉,我也該與她致歉的,但我今日怕是不得空,明日也不知道成不成。但你若在我之前見著她,就幫我說兩句好話吧……”
“嗯。”
“還有二哥哥和三哥哥,我們倆無聲無息的不見了,他們倆肯定擔心壞了。你回去後與他們好好解釋,就說我這會兒一切皆好,等騰出空來就回去見他們。喔對了,還有琥珀姐姐,她肯定也嚇壞了,也勞煩你與她解釋一句。”
“嗯,還有呢?”
“還有,唔……”雲黛仔細想了想,“對了,還有銀蘭,當日她陪我一起去的王府,姑母與我說會暫且扣下她幾日,也不知道她如今情況如何了。若可以的話,大哥哥把她帶回將軍府吧,她是個不知情的。姑母派了三個人陪我出門,張嬸子和劉大叔他們都回王府了,我與紗君投緣,想將她留在身邊,也勞煩哥哥替姑母說一聲……”
說到這裡,她也覺得實在拜托謝伯縉太多事了,便改口道,“還是我親自去跟姑母說罷,這兩天總能尋到空的。”
謝伯縉盯著她,“說完了?”
雲黛眨了眨眼睛,“說完了……”
那個“了”的音在舌尖凝了凝,在男人逐漸銳利的目光中拖長,又添了個“吧”字。
修長的手指微屈,抬起,又輕敲在她光潔的額頭。
“小沒良心的。”他道。
“哥哥。”雲黛捂著額頭。
“說了這麼多,連丫鬟馬夫都有交代,唯獨缺了我。”
男人遽然俯下身,黑眸凝視著她,“你說你是不是沒良心。”
突然拉近的距離和竄入鼻尖的沉水香味叫雲黛慌張往後退了步,左右四顧,生怕被人瞧見般,小聲咕噥了一句“我有良心的”,又仰著巴掌大的小臉,一副善解人意的神情,“大哥哥,你彆擔心我,我會照顧自己的,且有紗君陪著,我也不算孤身一人。”
“是。經過這回,我也看清了,妹妹膽子大得很,都敢背著我跑了,又何須我擔心?”
“大哥哥……”雲黛哀哀地喚了一聲,難為情地捂臉,“你怎麼還提這事,我這不已經回來了麼。”
“若不是聖旨來的及時,妹妹已經到洛陽了。”想起這事,胸口就疼。
“……”
雲黛語塞,這事的確是她乾的虧心,無可辯駁。
謝伯縉也不是要為難她,隻是想看看她的心裡到底還有沒有他的存在。
他自小就被長輩們說老成持重,無論是與人相處還是帶兵打仗,都儘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偏偏,他遇上了她。
有關她的一切仿佛脫了他的掌控,叫他頭一回體會到了何為患得患失,這感覺實在稱不上好。
“好了,路上顛簸這幾日,你是該好好休息。”
謝伯縉抬起手,原想攬住她的肩抱著她,然而手在半空中停滯兩息,最終還是落在了她的頭頂。
他輕輕揉了揉她的發,“我明日將琥珀給你送來,她伺候你多年,更了解你的習性。”
“可以嗎!?”
謝伯縉見她眼迸欣喜,心說她見到他都沒這樣歡喜,麵上卻是不動聲色,“嗯,有她在你身邊,我也能放心些。”
見倆人說了這麼久,古麗走到門邊提醒,“公主。”
雲黛知道該告彆了,與謝伯縉福了福身子,“大哥哥,我先進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謝伯縉站在原地,“我看著你進去。”
雲黛轉過身去,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過頭。
在那掩映在翠綠芭蕉的奇秀山石和一樹開得灼豔的桃花前,玄色錦袍的男人仍舊站在原處,身姿如鬆,眸光幽遠而靜穆。
許是春色撩人,雲黛忽的生出一股勇氣來,提起裙擺朝他跑了過去。
見她突然折返,謝伯縉眼波微閃。
在那嬌媚如三月桃花的小姑娘伸手圈住他的腰身時,心頭驚詫更甚。
“大哥哥。”
雲黛緊緊地抱著他,白皙的臉龐的貼著他的胸膛,心跳得飛快,那把輕軟的嗓子也因過度緊張透著些輕顫,“我…我其實是有話與你說的,我想說,我現在也算是個公主了,雖不是什麼中原名門貴女,但也算有身份有地位……”
“大哥哥,我心裡是有你的,一直有的……”
她麵紅心跳地說出這番毫不矜持的話,也不好意思再多作停留,鬆開男人的腰身,轉臉就跑開了。
懷中仿佛還殘留少女的柔軟和馨香。
謝伯縉望著那飛快跑開的嬌小背影,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初次見到她時,她發間雙環髻上簪著的白色蝴蝶珠花。
那時,蝴蝶隨著她的步子一顫一顫,映入了他的眼裡。
現下,她宛若那小小的蝴蝶,蹁躚地飛到了他的心裡,掀起驚濤駭浪,無邊歡喜。
清俊眉眼間凝結的沉鬱緩緩散去,他抬起手掌放在心口,薄唇微翹——
她說,她心裡是有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 可把你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