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84】(1 / 2)

【第八十四章】/晉江文學城獨發

回程一路順風順水, 路上的風景也從綠意融融逐漸變得荒蕪,直至秦州下了客船,已是初夏時節。

重回秦州, 相大祿本想去金宸長公主曾經住過的坊市走一走,但聽雲黛說早已脫離秦州沈氏,便歇了這心思。

然而,晉國公府養女是烏孫長公主之後的消息這些時日也傳到了秦州, 刺史聽聞謝伯縉及烏孫使團來到自己治下,親自登門請他們過府赴宴。

那新任沈氏族長也備了八台大轎與厚禮上門來,有意與雲黛攀親, 重修於好。

連日坐船雲黛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哪裡還有心情應付這些人和事,是以她全程待在客房裡歇息, 壓根不出麵, 反正這些應酬自有謝伯縉與相大祿處理。

這般在秦州歇息了一日, 推掉秦州刺史的盛情挽留, 第二日隊伍繼續出發,前往肅州。

雲黛的暈船之症經過在秦州的休息也徹底好了,接下來的路程都是平坦的官道,她便痛痛快快地騎了三日馬。

烏孫使者們看著她一襲赤紅色胡袍策馬奔騰的肆意模樣,大為讚賞, “真不愧是我們烏孫的公主,騎術精湛, 半點不輸從小養在草原的兒郎姑娘們。”

相大祿笑而不語,灰綠色的眼眸望著那矯健又嬌小的身影,仿佛在看另一個人。

五月底,一行人總算到達肅州城門下。

雲黛坐在馬車裡, 望著那高大城門上龍飛鳳舞的“肅州”兩個大字,鼻子一陣發酸,眼眶也有些微紅——

總算回來了。

離了大半年,幾經生死,總算回到家鄉。

一旁隨行的琥珀也難掩激動,高興道,“姑娘,咱們到肅州了,再過不久就能回國公府了。”

紗君則是眼神懵懂地打量著眼前這座與長安很是不同的城池,沒有多期待,也沒有多失望。

雲黛將車簾放下,坐正身子,輕笑道,“是啊,總算到了,也不知道府中一切可還好?”

最初的激動漸漸過去,馬車過了城門檢查,越往裡走,她心裡也愈發地緊張。

城門口早已有國公府的小廝候著,一見到車馬回來了,幾人上前相迎,又另派兩人回府報信。

烏孫使團並不住在國公府,按照相大祿最初的意思,雲黛也不好再住在國公府,該與他們一起住在當地官府安排的驛站裡。

可雲黛堅持要回國公府住,相大祿一番斟酌,還是順了她的意思。

兩隊人馬在驛站門前分彆,相大祿與謝伯縉道,“明日我們再登府拜訪晉國公,接下來幾日公主都會住在貴府,還請謝將軍照顧好她。”

謝伯縉拱手道,“相大祿放心,她回到家中,自是一切都好。”

相大祿聽出這年輕人話中的意思,心底不由歎口氣。

這一路走下來,謝伯縉與公主之間的日常相處,他們也都是瞧在眼中的,情投意合的一對年輕人,便是再恪守規矩,那眉眼間的情意也是遮掩不住的。

平心而論,謝伯縉是個很出色的郎君,無論是樣貌氣質,才華武功,亦或是家世身份,待公主的那份愛護關懷,皆無可挑剔。

可偏偏他是大淵的將軍,曾多次與他們烏孫的軍隊兵戎相見,手中染著不知道多少烏孫將士的鮮血……

與雲黛叮囑了一番,又派了侍女古麗和薩裡拉伺候她,相大祿心情複雜地進了驛站。

馬車繼續行駛,是往晉國公府的方向。

沒有那麼多烏孫使者在旁盯著,謝伯縉騎馬跟著馬車旁,隔著車簾與雲黛說話。

雲黛背脊僵硬地坐著,兩個白嫩嫩的小拳頭放在膝上,努力調整著心態,讓自己緊繃的神經鬆懈些。

謝伯縉也聽出她語氣裡的緊張,語氣平和地與她描述著街上的場景,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

沒過多久,馬車緩緩停下。

雲黛仿若泥塑般一動不動,眼眸盯著靛藍色織錦緞的車簾,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安靜,她隻聽得胸口劇烈跳動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咚咚……

怎麼辦,要怎麼辦,馬上就要見到國公爺和夫人他們了……

她該說些什麼,還是裝傻充愣,就當與大哥哥依舊是兄妹,並無私情?

就在她六神無主時,一隻修長的手掀開車簾,簾後是半張俊美的臉龐,“到家了。”

雲黛被他的聲音拉回,在他的注視下,動作僵硬的起身。

他朝她伸出手,“下車罷。”

夏日陽光毒辣而刺眼,照得雲黛腦袋有些發暈,她盯著那隻手掌,遲疑兩息,輕輕將手搭了上去。

“大哥哥。”她低低地喚他,秀眉微蹙,“怎麼辦,我現在很緊張。”

“彆怕。”

謝伯縉牢牢地握住她那纖細潔白的柔荑,抬眸對上她的眼,“有我在。”

他的目光深邃而平和,無形之中有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雲黛朝他輕笑了下,“嗯……”

待她雙腳站定後,後頭馬車的謝叔南也走了過來,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眼波閃了閃。

雲黛見著謝叔南過來,也有些不自在,忙將手抽了回來,輕聲喊了聲,“三哥哥。”

謝叔南走上前,仿若什麼也沒瞧見,伸著懶腰道,“奔波了一路,骨頭都坐散了,如今可算是到家了。”

雲黛頷首稱是。

早已在外恭候的奴仆們見著府上的公子姑娘都回來了,紛紛行禮請安,“奴才們恭迎世子爺、三爺、雲姑娘回府。”

又有管家和管家媳婦上前,邊引著他們往裡去,邊殷勤說道,“國公爺和夫人一早就盼著世子爺你們回來呢,這會子國公爺在夫人的院裡,廚房裡昨日就張羅起來,備得都是你們平日裡愛吃的菜……”

雲黛有些恍惚地跟在兩位哥哥身後,看著熟悉的府邸景觀,聽著熟悉的仆人用隴西話說著府中的事,一切仿若從前——好似她還是府中的雲姑娘,謝伯縉還是她的大哥哥,兄妹之間清清白白,從無逾矩。

可這感覺就如泡沫,沒多久就破碎了。

路上遇見的奴仆丫鬟們雖規矩安分的行禮,可看向她的眼神還是藏不住的微妙。

這種微妙的眼神,雲黛再熟悉不過了。

六年前被國公爺領回府,她就在形形色色的人身上瞧見過那樣微妙的眼神,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眼神越來越少,她也逐漸習慣。

沒想到轉眼過去這些年,她又在國公府裡看到這種眼神。

看來正如謝伯縉所說,他們的事府中已經知道了。

正值盛夏,前往歸德院的路上草木葳蕤,綠樹蔥鬱,鮮花盛放,門口早有小丫鬟張望著,一見到他們來了,忙往裡報信。

“來了,來了!”

院中的丫鬟們都打起精神,廊下掛著的鸚鵡畫眉們也都被這響動驚得探頭探腦,啾啾鳴叫。

跨進院門,雲黛腳步稍停,心頭幾欲生出轉身逃跑的衝動。

謝伯縉扭頭,見她臉色發白,腦袋低垂如小鵪鶉,眼底閃過一抹心疼。

他稍稍彎腰,用隻有他們倆人聽到的聲音問道,“我牽妹妹進去,會不會好些?”

雲黛一聽,小腦袋頓時搖成撥浪鼓,“不、不行。”

謝伯縉也猜到是這麼個回答,麵上有些無奈,耐心哄道,“好,那你自己走進去。”

又看她一眼,“彆怕,就是天塌下來,也有我頂著。”

走了兩步忽然發現身邊少了兩個人的謝叔南回過頭,見他們倆又在說小話,不由嚷道,“大哥,雲妹妹,你們在說什麼呢?進屋再說嘛!”

謝伯縉應道,“來了。”

他溫聲鼓勵著雲黛,“你看三郎,剛開始知道我們倆的事也很驚訝,現下不也接受了?”

雲黛也不知聽沒聽進去,眼睫微顫,須臾,她輕點了下頭,“大哥哥,我們進去吧。”

終究還是得學會麵對的。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緊緊掐著掌心,步履沉重地往裡走去。

院中右次間內,糊著雨過天青色窗紗的雕花窗牖敞開,微風穿堂,臨窗一株梔子花的幽香便在空氣中浮浮沉沉。

聽到外頭傳來的腳步聲,坐在錦榻邊上的喬氏悄悄攥緊了手中繡帕。

晉國公察覺到妻子這小動作,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目示安撫。

喬氏朱唇抿得很緊,等看到珠簾掀起,那三道日夜牽掛的身影從垂花門走進來,她一顆心像是被繩子吊著,忽上忽下,既歡喜又有種難以言喻的沉悶。

“父親萬安,母親萬安,我們回來了。”

謝伯縉為首,儀態恭敬的向上座雙親問好。

謝叔南和雲黛緊跟其後,連忙行禮請安。

晉國公麵上帶著寬和的笑,聲如洪鐘,“回來就好,這一路奔波辛苦了,都坐下說話吧。”

說著扭頭看了眼喬氏,示意她也說句話。

喬氏的視線先落在長子身上,見他淡然自若,麵無異色,心底不由升起一陣悶氣,這個不省心的!再看向一旁的小兒子,見他還是那副生龍活虎笑嘻嘻的活潑樣子,目光稍柔,又忍不住心疼,這傻孩子莫不是真缺心眼,喜歡的人都跟旁人好了,他怎還能沒心沒肺的樂嗬?

最後再看向那道嬌小綽約的身影,她穿戴打扮像從前般低調淡雅,打從進門來就低著頭,根本就不敢往他們這邊瞧一眼,可見心裡發虛,沒臉見他們。

逐個打量過後,喬氏才緩緩開口,“一路舟車勞頓肯定是累了,都坐下說吧。”

丫鬟們很快搬來月牙凳,三人依次入座。

喬氏今日的話格外的少,大都是晉國公開口詢問關懷,謝伯縉和謝叔南作答。

雲黛從未覺得如此難熬過,明明國公爺和夫人沒有對她說半個字的重話,也沒冷臉對她,但那不經意掃過來的眼神,還有那份欲言又止的沉默,都叫她如坐針氈,如芒刺背。

唯一慶幸的是這回謝叔南與他們一同回來了,他話多又能說,繪聲繪色說著長安城的經曆和見聞,讓屋內的氣氛沒那麼尷尬,起碼麵上還是其樂融融的。

若是單單她和謝伯縉倆人麵對晉國公夫婦,雲黛簡直不敢想象那是何等令人窒息的場麵。

謝叔南說得口乾舌燥,卻沒打算停下來,他看得出來雲妹妹和大哥如今處境尷尬,父親母親也怪不自在的,隻能由他從中斡旋一二。

唉,他還是頭一次意識到自己嘴皮子利索的好處。

“好了,三郎,你先喝杯茶水歇歇。”晉國公和顏悅色地看了眼小兒子,心道這小子出門一趟,回來倒是懂事許多,可見兒郎還是得多出門曆練曆練才好。

謝叔南一怔,剛想說“我不渴”,就見晉國公將目光轉向了身側,喚了聲,“雲黛。”

被點名的雲黛肩膀輕顫了下,旋即誠惶誠恐地看向晉國公,嗓音因著緊張而有些喑啞,“國公爺?”

晉國公看出她的拘束,態度放得柔和些,“出門一趟你似乎長高了些,前陣子我收到你們姑母的來信,信上說你在長安水土不服,病了好幾回,如今身子好些了沒,路上可曾抱恙?”

這慈祥的關懷叫雲黛心頭流過一陣暖流,她擠出一抹感激的笑,“多謝國公爺掛懷,我一切都好,路上春暖花開,氣候適宜,並未抱恙。”

“那就好。”

晉國公撫須,旋即又順勢說起她的身世,“十日前收到陛下的賞賜和聖旨,我還驚了一跳,心說非年非節又沒打仗的,陛下無緣無故封賞作甚?等聖旨一打開,知道你母親竟是烏孫長公主,我和夫人都震驚萬分。收養你時,想著你孤苦無依,沒想到你竟然還有這層身世。如今陛下封你為孝義郡主,烏孫昆莫又封你為公主,真是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