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月色過撩 溫酒煎茶 14409 字 6個月前

ˉ

吧台的掛鐘指針指向了“九”,雨已經停了,鹿呦在外麵喝酒,吸引了不少潛在客人。

到了九點半,駐唱到場,店內位置已被坐了大半。

駐唱是陶芯以前樂隊的吉他手,白天追夢,晚上來維持生計。

咿咿呀呀地把生活都唱成了愛情。

鹿呦聽著偶爾隨著開門漏出的歌聲,忽然想起初見陶芯的那個黃昏。

她在家練了一下午cir de lune,中間快速的那段彈下來始終達不到自己想要的感覺,頹靡和長時間的疲憊讓她越彈越不對味。

沮喪就像濃霧一樣籠罩著她,直到從隔壁傳來大提琴聲,如空穀裡的風吹散霧氣。

她按下琴鍵,仿佛感到有電流從指尖躥遍全身。

像闖入莫奈的畫裡,她指尖下的鋼琴音與對方的大提琴音共舞在月光盈盈的水麵上,音符如衣袂輕揚,漣漪一圈一圈地輕漾。

彈完,她喘著氣在原位愣了許久。

待想起來跑到陽台時,就看見隔壁院裡陶芯在費勁地收著大提琴。

十四歲,最痛苦的那些天,每日都能聽見吉他聲,一開窗就能看見陶芯在樓下仰著頭笑說:“今天太陽很好哦,鹿呦呦要開心。”

還記得她身後的太陽,熱烈明媚,柔暖了一整個冬季。

二十歲,一幫朋友玩抽卡,陶芯抽中了張表白卡,曖昧不清地對她說:“小時候為了讓你好好練琴,我都送鄰居們好多水果了,你要怎麼補償我?”

那時鹿呦已經放棄鋼琴,更不信情愛,回得冷淡:“我沒有讓你送。”

她以為拒絕後陶芯會像其他追求者一樣,很快放棄。可沒想到,無論她怎麼推遠,陶芯都會百折不撓地湊上來。

研三有一段時間迷茫又焦慮,陶芯為了哄她開心,幾乎每天都帶她去聽樂隊唱歌。

樂隊的歌都是陶芯創作,其中有一首,讓她們從朋友變成了戀人。

歌名叫《食野》,取自詩經《小雅·鹿鳴》。

當初聽歌詞有多情深意切,現在就有多諷刺。

身旁的街道人來人往,忽地傳來一道聲音:“呦呦。”

柔滑軟緞似的音色,輕緩地拂過耳朵,簡單兩個字也能叫得婉轉動聽。

鹿呦神思回籠,抬眼望去。

麵前的女人像是剛從什麼重要場合過來,白色七分袖襯衫、黑色西裝褲的裝扮略顯正式。

有著一頭不用燙就彎得聽話漂亮的自然卷長發,尤顯得那張臉大氣明豔,神色卻是淡。

讓人不由想到“點火櫻桃,照一架,荼靡如雪”這句詞。

是陶芯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月蘊溪。

剛認識陶芯的時候,聽她說月蘊溪是她母親去世後上位小三的女兒,鹿呦還以為她們是親姐妹。

後來聽長輩們閒談才知道,月阿姨是陶父的初戀,兩人是在陶母離世半年後重逢,搭夥過日子,連證都沒領。

而月蘊溪,是月阿姨和彆人的孩子。

“蘊溪姐姐。”鹿呦連忙打招呼。

月蘊溪看了看她對麵的空位:“有人坐麼?”

鹿呦搖頭:“沒有。”

月蘊溪素淨白皙的手放下托特包,彎腰坐下,掃了眼一桌的空酒杯說:“怎麼喝這麼多酒?”

鹿呦解釋:“菲菲新調了幾款雞尾酒,幫她試試口味。”

月蘊溪頷了頷首,沒再說什麼。

鹿呦一時也無話。

麵前這位姐姐雖然平和溫柔,但總給她一種不親近的距離感。

或許是四歲的年齡差下不同的生活軌跡所導致。

她還在南泉附中生啃《5年高考3年模擬》時,月蘊溪都已經領略國外風土人情兩年了。

那時就隻有寒暑假能碰到麵,在異國他鄉的生活閱曆讓月蘊溪一年比一年更沉穩,鹿呦見她就跟見長輩似的。

現在兩人雖然都在南泉,接觸機會也沒怎麼變多。

作為國際知名的大提琴家,月蘊溪時常會受邀合作演出。

例如前一陣,鹿呦奶奶病倒是被月蘊溪發現及時送去了醫院才有驚無險。鹿呦本想等奶奶出院就請她吃飯,結果奶奶還沒出院,月蘊溪先出了國。

鹿呦想到話題問:“蘊溪姐姐什麼時候回來的?”

“下午。”

月蘊溪的目光從她放置在桌角的手機上輕輕點過,落到她抬起托盤的左手上。

翹起的小拇指上箍著枚銀色尾戒。

斷指接連的紅痕從銀色波浪曲線底下翻湧出來。

像一尾紅魚,掀起觸目驚心的波瀾。

月蘊溪一閉眼,不忍多看。

鹿呦抽出被壓著的菜單遞過去:“之前多謝你送奶奶去醫院,想喝什麼吃什麼隨便點,我請客,以後你來,吃喝也都算我頭上。”

月蘊溪接過說:“不用這麼客氣。”

“那也不能不客氣。”鹿呦按鈴招來了侍應生。

月蘊溪要了杯無醇辛德瑞拉,看向鹿呦問:“你有沒有想點的?”

頓了頓,補充,“酒以外。”

鹿呦癟了下嘴:“沒了,我沒什麼胃口。”

月蘊溪稍一思索,轉頭對侍應生說:“一例小份香草冰淇淋球,就這些謝謝。”

鹿呦:“給我也來一份冰淇淋。”

月蘊溪:“一份就夠了,就是給你點的。”

鹿呦詫異地看向月蘊溪。

等侍應生收了空酒杯離開,月蘊溪才開口溫聲道:“心情苦悶的時候吃點甜食,可以讓心裡甜一點。”

鹿呦更驚訝。

已經是第二次被月蘊溪識破了。

上一次是奶奶住院期間,事多繁雜,她疲累到幾乎處於崩潰邊緣,沒法跟彆人說,也沒讓人發覺。

隻除了月蘊溪見她一麵,便直接點破。

替她看顧一天讓她得以休息不說,還在奶奶出院前向她推薦了更靠譜良善的住家保姆,解決了她最大的煩心事。

這次依舊如此敏銳細膩。

鹿呦摸了摸鼻尖否認:“我心情挺……”

已經不開心到連“好”都說不出口了。

因話音停頓憋住的氣被歎出,鹿呦塌下肩問:“怎麼看出來的?”

彆人都沒看出來。

服務員送來冰淇淋和酒,都放在了小桌中間。

月蘊溪將冰淇淋往她那邊推了推:“用眼睛。”

有種冷笑話的味道,鹿呦嘴角極小幅度地揚了下:“蘊溪姐姐要是談戀愛,對象肯定很幸福,觀察入微,又細致周到。”

聽她說沒胃口,特地點了小份的冰淇淋球,還是她喜歡的香草味。

月蘊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頭,把目光和心思都沉進立著冰塊的杯中。

鹿呦拿起小勺,挖了一小塊冰淇淋含進嘴裡,又涼又甜。

涼能緩解煩躁,但甜還是蓋不過苦悶。

月蘊溪試探地問:“是因為奶奶的事不開心麼?”

鹿呦耷拉著腦袋,搖搖頭,無言否認。

月蘊溪拎起玻璃杯啜飲了一小口,即便加了冰,也沒能淡化酸澀的口感。

她用這種凜然的酸澀,包裹住另一個猜測一並滑吞下肚。

除了奶奶和陶芯,也沒什麼人可以如此影響鹿呦的情緒。

而她,作為她們戀情裡的局外人,不便多問,也怕聆聽細節心生妒忌,而不敢再問。

小小的冰淇淋球很快被吃完,鹿呦放下勺子,抬頭,看見對麵的月蘊溪拎起玻璃杯啜飲。

優雅又矜貴,頗有明星拍廣告大片的既視感。

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月蘊溪就是典型美在骨相,隨著成熟的韻味漸濃,愈加精致出眾。

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的氣質很像她的名字——

皎皎揉夜月,盈盈蘊溪上。

皎皎。

鹿呦驀地回想起初曉的話。

再看眼前的月蘊溪,她終於反應過來,初曉那張被陶芯的自拍照為什麼看著麵善了。

那個角度,有三分像月蘊溪。

一個荒謬的猜測在鹿呦腦中生根發芽。

隨後,她聽見自己問出了口:“蘊溪姐姐,你小名叫什麼?”

月蘊溪像是愣住,沒立即回答。

鹿呦:“阿蘊?小溪?溪溪?”

她每猜一個,月蘊溪纖長的羽睫就輕顫一下。

鹿呦盯著月蘊溪,看她被果飲浸得水澤瑩潤的紅唇微微張開。

很輕的歎息散在沉悶的空氣中。

月蘊溪的指腹摩挲著杯壁,晦暗的眸光落進她的眼底,聲音又低又輕:“叫,皎皎。”

像一步一試探地走在高空鋼索上,臨近終點,腳踩向實地卻陡然一個趔趄。

鹿呦心臟驟然顫栗了一下。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