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夜闖房間,今天又來一遍,喬南這位大哥莫非是有什麼奇怪的癖好麼?
正胡思亂想著,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混著沐浴露的香氣靠近,沐想想感覺到被子被人朝上掖了掖。
她怔了怔,隨後發現那道盯得人皮膚發燙的視線依舊沒有離開。
沐想想有點後悔自己裝睡了,琢磨著是否該現場來一發“悠悠醒來”,緊接著便聽那在床邊站了老半天的大佬終於開了進屋後的第一次口——
聲音低低冷冷的,如同金屬碰撞一般:“我的呢?”
沐想想:?????
對方明顯也沒想得到回答,伸出手來輕輕撥弄她的頭發,一邊撥弄一邊含糊地罵了句:“小沒良心的。”
頭皮忽然一痛!
喬家大哥似乎隻是來報複一下,扯完頭發後非常開心,立刻朝外跑,兩秒之內消失不見,還不忘輕輕關好房門。
黑暗中捂著額頭慢慢爬起來的沐想想:“…………………………”
臉稍微不那麼紅了,羞憤卻還在。
因此今天他連邁開的腳步,聽起來都格外重些。
但到了家門口,對上老樣子坐在外頭頂著冷風編東西的沐爸抬頭遞來的目光,他還是下意識放柔了神情。
發現這一點後喬南更憋屈了——沐家這一家子,從老頭到閨女,簡直生來就是他的克星。
喬南能感覺到沐爸的視線在自己腦袋上停頓了片刻,和前天他剛剪完頭發回來時表情有點像,對方明顯很不習慣女兒驟變的形象。其實那天回來的路上,喬南已經做好了要因為剪頭發遭遇一番詰問的準備,畢竟這麼多年來他早已習慣了和自己暴躁而強硬的父親相處。
但沐爸沒有,不止如此,就連沐媽,也隻是在整餐飯不停的偷瞄後,直到睡前才小心翼翼問了一聲。
這樣的家人,喬南本以為自己會覺得很輕鬆,但從那以後,他反倒更克製了,比起以往避免露餡的謹慎外,更多出了一種生怕傷害到什麼的惶恐。
沐爸照舊是拍開了身上的竹屑後費勁地起身一瘸一拐過來,想接女兒的書包:“回來啦?今天怎麼有點晚啊?”
喬南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又臟又破的舊外套上,這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左肩有一處地方居然連布料都被磨開,鑽出了裡頭黑乎乎的棉絮,質感之差實乃喬南生平僅見。從小錦衣玉食的小少爺不禁以此對比自己今天在商場挑中的那件每一根羊毛都寫滿“我很奢侈”的皮衣。
他垂下眼,錯開沐爸朝書包伸來的手,將另外一隻手上的紙袋塞進了對方的手裡。
同時低聲解釋:“放學之後,跟同學出去逛了一圈。”
沐爸愣了一下,提著那個紙袋回首看向錯開自己進屋的女兒:“這是什麼?”
“給你的,街上看到就買了。”喬南回答了一聲,腳步越發匆忙,進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含糊地多加了一句,“不值錢,是打折貨。”
女兒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後,沐爸怔楞片刻後才打開袋子,慢慢掏出裡頭的東西。
一件溫暖蓬鬆的羽絨服。
吊牌上1999的價格被人用筆劃了一道,旁邊潦草地寫了個六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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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貴啦!下次不要給爸爸買那麼貴的東西了,糟蹋東西,你們小孩子用錢的地方多,有錢自己多留點……”
喬南發現平日裡安靜沉默的沐爸話忽然變多了,一開始是讓他把衣服拿去退掉,喬南搞不懂他為什麼明明看著外套的眼睛都在發光卻提出這種要求,拒絕了幾次並板起臉後,對方消停了一會兒。
但新一輪的聒噪很快在對方洗淨雙手小心翼翼換上新衣後接踵而至。
喬南剛開始還有點不耐煩,直到看到對方為了避免粗糙手掌觸摸到衣料而擺開的費力站姿。
發了很久的愣後,他慢慢轉開目光:“就這麼穿著吧,挺合身的。”
沐爸很久沒那麼開心了,照了半天鏡子後他還是戀戀不舍地決定將外套暫時收好洗過澡之後再穿。喬南無奈地任憑他拖著不靈便的腿滿屋子亂走,沒一會兒,收拾好東西的沐爸再度期期艾艾地出現在了麵前。
喬南:“?”
“你媽今天有晚班,估計會回來得比較晚。”沐爸麵上的喜悅還沒退去,目光卻很閃躲,倒像是壯著膽子才說出的這番話,“想想,今天的晚飯,爸來給你做吧?”
啊?為什麼做個飯還得來征求他意見?
從小習慣了被人照顧伺候的喬小少爺不假思索地點頭:“好啊。”
他這一點頭,沐爸反倒呆了呆。
直到站在了廚房裡他還沒能回神,朝外看了一眼,女兒又確實不像在說反話,已經坐在客廳裡開始玩手機了。
這一天的意外實在太多,讓他覺得自己簡直像在做夢一般。
殘疾人的世界很殘酷,這不僅僅體現在無法正常工作上。剛出事那幾年,沐爸非常不甘,曾下定決心要跟命運抗爭到底,家人雖然擔心他,但一直對此給予無條件的支持。直到某一天,他趁著沐媽出門買東西的空檔偷偷爬起來想給一雙兒女做頓午飯,卻因為身體尚未完全康複的原因弄翻了鍋子。
被熱油潑到的傷疤直到今天依然爬滿小腿,從打從那天起,沐想想再不讓他進廚房。媽媽沒時間做飯時,小小的女孩哪怕搬來矮矮的板凳踩在上麵煎蛋,也不願意叫爸爸動手。
沐爸一直對女兒很順從,或許是憎惡自己的無用,任何能讓女兒開心的事情,他都會毫不猶豫去做。
因此這長達七八年間,他真的再也沒有碰過鍋鏟,要不是今天收到衣服太開心,他絕不會朝女兒提出這個要求。
七八年了啊……
他目光恍惚地落在灶台上,仿佛借由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炊具,看到了曾經意氣風發過的自己。
手摸上刀柄,握住,片上案板洗淨的土豆,先是遲緩的幾聲咚、咚、咚。
而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菜刀幾乎飛出殘影來。
二十分鐘後。
喬南被一股飄出廚房的異香勾得神思恍惚,視線硬生生從手機屏幕裡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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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之揚他們都是皮外傷,去社區醫院消毒之後就沒什麼大礙了,沐想想送走這群似乎因為害怕看醫生而表現得非常乖巧的少年,回到家時,被喬家擁擠的盛況弄得微微一愣。
喬遠山和喬瑞坐在客廳的大沙發上,周圍一圈都是人,他們似乎正在討論工作的樣子,沐想想進門的瞬間談話就終止了。
所有人轉頭看向門口,沐想想就認出其中一個,叫小樓什麼的,是喬父的助理,其他人一概不熟。
可她又不敢確定“喬南”對他們熟不熟,這會兒現發短信明顯來不及了,隻能若無其事地忽略他們,朝明顯帶頭的兩個人打招呼:“……爸,哥。”
但在場的所有人對他冷漠的態度都沒有表達出任何意外,隻有唯獨被他點名的喬遠山和喬瑞目光一凝。
喬瑞深深地看著弟弟,麵不改色地嗯了一聲。
喬遠山則挺了挺腰,心中翻滾著激動:現在家裡全是公司的下屬,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他針鋒相對才是喬南以往的作風,可如今,最最叛逆的小兒子也知道在外人麵前要給爸爸留麵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回來啦?”
又因為領導後遺症下意識多了句嘴:“手裡拎了什麼東西啊,這麼大一袋。”
沐想想手上那個紙袋造型略微有點搶眼,實在也不能怪他注意到,但話一出口喬遠山恨不能立刻給自己兩拳:嘴怎麼那麼賤呐,兒子才給你點好臉色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問問問問個屁,非得讓他在外人跟前嘲諷你幾句才開心嗎?
但預想中的叛逆回答並未到來。
換好鞋子的沐想想低頭看了手上的袋子一眼,語氣特彆平靜:“哦,這個是給你的。”
說著趿拉著拖鞋過去,將手上的袋子放到對方腳邊:“……那我回書房寫作業了。”
喬父並沒有對她的禮物給出任何回應,加上客廳裡人太多,她有點不確定該怎麼對付,倒不如先躲為妙。
轉身時不經意撞上了坐在喬父旁邊的喬瑞的視線,沐想想微微一愣,因為對方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神情似乎繃著什麼內容,看起來說不出的古怪。
沐想想被看得毛毛的,趕緊走了。
客廳裡,長久的呆滯之後,喬遠山頭腦空白地伸出手,掏出了那個紙袋裡的東西。
外套抖開,還能嗅到毛絨獨特的味道,因為喬家小主人忽然回家陷入死寂的客廳立刻恢複了活躍:“哎喲,喬董,這不是xxx的當季新款嗎?”
“您兒子可真孝順啊,還特地給您買衣服。”
“嗨呀我們家的那個討債鬼什麼時候能那麼懂事一回就好了。”
喬遠山:“…………………………”
喬遠山:“???????”
喬遠山:“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真的太震驚了以至於根本無法給出任何回應。
見他不回答,客廳裡有人還想再說,被身邊的朋友扯了扯袖子拉住了。
“閉嘴吧你。”朋友湊到他耳邊小聲警告,同時眼神頗具深意地斜了斜喬遠山旁邊,“你沒看那位都什麼樣了。”
喬家二把手喬瑞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雙眼盯著地麵,神情冷得嚇人。
當下所有想拍馬屁的人統統閉上狗嘴,噤若寒蟬。
晚餐是叫人到家做的,據說是個相當有名的廚師團隊,上桌的各個都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招牌菜,隻可惜在場食客們全都無暇欣賞。
領頭的喬父魂不守舍的,桌上也聽不到任何說話的聲音,沐想想安靜低頭吃菜,全程感覺頭頂發燙,一抬頭,就會對上喬瑞冰冷的神情和直勾勾的眼睛。
那眼神就像是要從她臉上摳走點什麼似的。
沐想想被盯得食不下咽,整餐飯都在猜測對方跟喬南的關係是不是並非如她猜測中那樣。
好在有人比她更早被逼瘋,晚餐結束後那群原本還要開個什麼會的客人裡有人請辭,推說身體不適要回家休息。
喬父的反應似乎比平常慢得多,居然也沒多關心兩句,直接就同意了。
開不成會的其他人也隻好跟著走,一大人呼呼啦啦離開喬家大門,下電梯的時候還在心有餘悸。
“嚇死人了。”其中一個麵帶菜色地撫了撫胸口,“你看見喬總(喬瑞)的臉色沒有,跟要吃人似的。”
同伴一臉深沉:“好歹也是親兄弟啊,真想不到,居然已經到這個地步了。”
另一人搖頭:“這些大家族,你爭我搶的還少嗎?我倒不覺得驚訝,隻不過沒想到他們連表麵都不願意裝一下。”
直到電梯到達地下車庫,眾人表麵結束八卦,內心卻已經各懷鬼胎。
喬家兄弟不和,那麼公司目前的和平估計維持不了多久了,雖然現在看來還是大公子喬瑞更有優勢,但保不齊未來就會殺出一匹黑馬。
這消息來得如此寶貴。
想站隊的,想上位的,或心懷鬼胎的。
都該行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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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想想一頓飯吃得胃疼,實在受不了喬瑞灼熱的目光,下了餐桌趕緊躲書房寫作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