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裡人漸漸變多,沐想想呆了一會兒忍不住出去透氣,她坐在花園的休閒椅上邊曬太陽邊發呆,腦子裡全是剛才喬南不耐煩瞪視發型師的模樣。
這是她的臉,沐想想在鏡子裡看了十幾年,但那一刻,卻陌生得讓她不敢辨認。
原來這樣強大的氣勢,並不需要依托健壯的體格麼?
半小時後,她從那道步出大門的身影上找到了答案。
一頭長發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兩邊半側鬢邊幾乎被推平的寸頭,寸頭往上,是同樣不怎麼長的碎發,非常輕巧地飄在額邊,自然地蜷曲著,根本擋不住那對寫滿桀驁的雙眼。
原本就很纖瘦的少女一下子挺拔了起來,似乎連身高都無端多出了幾厘米,以至於她那樣懶散地站在店門口,氣場仍令人格外不敢招架。
路過進店的客人們幾乎都在轉頭打量她,她也一點不覺得拘束,有幾個人盯得太過分,她直接轉頭就罵:“看個屁啊!”
把那幾個染著各色頭發似乎很不好惹的青年直接嚇得倉皇逃走。
這一幕簡直如同夢境。
陽光灑落下來,打在那對不耐煩皺起的眉頭上,然後沐想想聽到熟悉的聲音和陌生的語氣:“喂,走不走?你長凳子上了?”
幾秒種後,沐想想站起來。
喬南拎著眼鏡,扒拉腦門,一邊走一邊罵娘:“簡直智障,說了推平推平,一個個聽不懂人話,還留那麼一撮喂雞啊?”
沐想想收回恍惚的視線,她望著地麵,心情複雜,忽然開口:“其實挺好看的,很適合你。”
氣氛安靜了兩個呼吸。
下一秒,喬南突然加快了腳步:“神……神經病啊!”
回憶起之前因為第一筆轉賬偷偷詫異了一整天的自己,沐想想終於明白了知道什麼叫貧窮限製想象。她當時還驚歎喬南一個月零花錢居然有十萬那麼多,可現實卻告訴她,少女你真的太年輕。
要不是交換完各自的私人物品後,她身上屬於喬南的東西隻剩下一台手機,沐想想這會兒非得把那張□□找出來好好觀摩,看看裡頭存了七十多萬金額的卡片,和她自己餘額堪堪四位數的到底有什麼不同。
外頭估計能包上一層金邊吧?
依依不舍地再度翻看了好幾次短信後的沐想想一邊把信息界麵截圖發給喬南,一邊如是遐思,直到撞上一個人。
她趕忙回神,一見之下,立刻擺正姿態,肅容問好:“校長爺爺早。”
幾個此時從他們旁邊擦身而過的正在打鬨的學生聞言也停下腳步,在十二中校霸的帶頭作用下七嘴八舌地跟著問候:“校長爺爺早~”
沐想想本以為校長至少會回應一下學生們,還特地等了一會兒,沒想到這位老爺子居然比她想象中還要嚴格,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沉默地離開了,明明是應該活力滿滿的清晨,背影卻說不出的蕭瑟,甚至比前一天看起來還要疲倦許多。
這位可敬的教育者一定為十二中的學生們操碎了心吧,才上任幾天就累成這個樣子。
沐想想不禁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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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兩人在a市某處商場約見,沐想想才下公交車,老遠就看見了那個靠在摩托車上麵無表情玩手機的少女,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說起來很奇怪,雖然明知道那是自己的身體,可每次麵對麵時,沐想想卻總覺得喬南還是以前的形象。對方給人的壓迫感似乎並不因身高和麵孔的改變而減弱,就像現在,那個一身黑衣站得吊兒郎當的少女明明除了沒戴眼鏡外,外表跟以往沒有任何不同,可就是渾身閃著光似的引人注目。
乾脆利落的短發讓她看上去英氣勃勃,前額的幾簇打著卷落下來,襯得本來就小的那張麵孔越發白皙精致。她什麼都不需要做,隻站在那裡,與周圍頻頻回首張望她的那些路人們,便自然生出涇渭分明的壁壘來。
這是獨屬於喬南的氣質,不可謂不神奇。
沐想想忍不住回憶當初瑟縮的自己,直到那位處於眾人目光焦點當中的少女滿臉不耐地喊他:“你站崗啊?”
她才笑了笑,頂著周圍同樣跟隨了她一路的來自女孩們花癡的目光上前:“你在乾嘛?”
“轉發錦鯉。”喬南又看回手機,“我跟你說這條錦鯉真的特彆靈,上次轉發完隔天我爸就給我打錢,我還以為是巧合,又轉了一次,結果怎麼樣你也看見了。”
沐想想搞不懂他的思維:“錢是你爸給你打的,你應該謝你爸才對啊。”
喬南想到自己平常幾乎沒交流,一交流必以大吵砸東西結尾的親爹,嗤了一聲:“你懂什麼。”
他倆在這裡約見是為了給周末過生日的高妍買禮物。英成的學生們大多從父輩那裡就有交情,因此喬南很早就收到了邀請。這下又換成了沐想想的身體,剛好買兩份禮物了。
沐想想很不解:“高妍為什麼會邀請你……我的意思是,她怎麼會請我去參加她的生日?”
喬南瞥她一眼,在心裡罵了句笨蛋,輕車熟路地拐進幾家店:“誰知道,說不定就是單純看你順眼想請你。”
沐想想當然是不知道喬南在學校頂著自己身體做的那些奇葩事兒的,她按照正常思路分析,當然毫無頭緒。喬南給的理由太牽強了,畢竟去年高妍的生日會就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還是隔天到學校偶爾聽到班裡同學的討論,她才知道前一晚還舉行過如此盛大的活動。
她從那一刻起真正意識到自己和英成的其他同學間猶如天塹的距離,那樣的一群人,怎麼會突然就看她順眼呢?
但想不明白原因也隻能放棄:“算了,你沒受委屈就好。”
“我?受委屈?”喬南差點聽笑,“就你們班那幾個?”
哪怕在校風一塌糊塗的十二中,也從來隻有他校霸讓人受委屈的份兒。從他頂著沐想想的殼子到英成開始,從頭至尾也就一個方伶俐稍微放肆些,被他三兩下解決完之後,今天高二一班那群小孩不知道多乖。
女班長林瓏一大早就紅著臉主動問好,後桌的四眼仔羅用每堂課的筆記都抄得漂漂亮亮,比起九班那群上躥下跳的狗崽子,說是天差地彆也不為過。
沐想想親身經曆過在一群家境優渥的同學裡格格不入的滋味,不明白他冷笑的點在那裡,順手拿起一個貨架上的錢包,看到吊牌上的價格腦子都木了一下。
“喬南。”她輕聲問,“不能送點便宜的禮物嗎?這裡的東西我好像買不起。”
喬南淡淡道:“誰說讓你買了?”
沐想想皺起眉頭,剛想理論,喬南似乎就看出了她的排斥,直接用眼神打斷她的訴求——
“首先,去生日會是我答應的,你本來就沒有買禮物的責任。”他表情還是像平常一樣臭,語氣卻出奇地耐心,“更何況,隨便買點東西,你是頂著我的身體送,還是讓我親手去送?”
沐想想居然找不出理由反駁他,眼睜睜看著他讓人拿了兩個加在一起已經夠五位數的東西去結賬。
出來後喬南把其中一個袋子分給沐想想,這就是沐想想屆時要代表他送出去的人情。
然後目光一轉,看到了不遠處的一家男裝店。
沐想想總覺得手上的袋子裡裝的就是重若千鈞的人民幣,她心不在焉地思考著前段時間看到的關於社會貧富差距的議題,便聽到前頭突如其來的問話:“你爸平常穿什麼碼子的外套?”
“165,怎麼了?”沐想想下意識回答了一聲,然後抬起頭來,喬南回了句“沒事兒。”,然後非常隨意地跟店裡的營業員打了個手勢,後者立刻一臉殷勤地拿著一件衣服退開。
沐想想追看過去,那營業員拿著的衣服是一件深棕色的外套,表層是瑩潤到幾乎能發光的皮質,裡頭滿滿都是羊毛,連瞎子都能看出價值不菲。
緊接著便聽櫃台處傳來柔和的聲音:“您好,一共五萬八千八,您刷卡嗎?”
喬南嗯了一聲把自己的卡遞過去,沐想想愣愣的:“你買給誰?”
喬南沒理她,沐想想一把抓住他手腕:“不會是給我爸的吧?”
“你管那麼多乾嘛。”喬南示意營業員刷卡,心裡還有點高興。他今早跑步的時候就想到有空要給沐爸買件新外套穿,沒想到立刻就碰到了合適的。這都過完年了,那小老頭還穿著一身又臟又破的大棉襖,最近這幾天回寒,異常的冷,喬南有一次看他被凍得直縮肩膀。那小老頭還裝作沒事兒,早上偷偷給喬南塞錢,說是昨天生意好連賣了三把掃帚,讓喬南彆省錢,上學路上買杯奶茶喝。
一把掃帚六塊,沐爸自己一分沒留,喬南當時捏著那十八塊錢心中真的五味雜陳。
他隻記得被塞錢時碰到的那雙手,冰得腦子都清醒了三分。
這件新外套一看就保暖得不得了,沐爸穿著它坐在樓下估計能舒服不少。
他這麼想著,便聽身邊的沐想想非常激烈地反對道:“不行,喬南,這件衣服太貴了,等等等先彆刷卡……”
營業員當然不可能聽,手上的動作一刻不停,喬南接下營業員遞回來的卡和紙袋,神情平靜地朝外走:“你那麼激動乾嘛?”
五萬八千八……沐家一年的房租也沒那麼多。
沐想想快要崩潰了,抓著喬南試圖製止他的任性:“喬南,喬南,這個真的太貴重了,你趕緊把衣服退回去,算我求你,送這種衣服給我爸你是要嚇死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