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薛皎,雖然時常會因為思念另一個世界的親人朋友神傷難過,但並未覺得日子過不下去。
沒有抽水馬桶,沒有衛生巾,沒有廁紙,沒有各種便利的生活設置,這些都沒關係。
沒有經過社會毒打的未成年學生,一腔熱血,不光覺得自己是主角,還覺得自己的未來一定會大放光彩。
她可是穿越者呀,她注定要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甚至是改變這個世界。
可她的夢想倒在了第一步,她連個戶口都沒有。
梁桓送的大宅子,並不在薛皎名下,豐朝雖設有女戶,但隻有無夫無子的寡婦才能立女戶。
梁桓倒是能迂回地給薛皎辦下在豐朝的身份證明,但也得將她掛在彆人的戶頭上,薛皎覺得彆扭,梁桓也不願意。
不立戶,在哪個朝代都不好過,薛皎什麼事都乾不了。
不僅如此,她和梁桓在外流浪逃命的時候,民間倒是見過不少在外謀生討生活的女子,等她到了尚京,越往上層走,對女子的束縛越嚴苛。
她知道如何造紙,但無人可用,外頭花錢找的匠人差點盜走她的方子。
梁桓急人所急,願意送她一批帶著賣身契的齊王府匠人,可紙造出來又如何?她沒辦法把紙送到當權者手裡,除非通過梁桓。
她也沒辦法拿去賣,戶口還沒搞定,而且豐朝對女戶限製頗多,從商恐怕多有為難。
薛皎斟酌過後,乾脆將造紙的法子交於梁桓,由梁桓安排匠人試製後呈給皇帝。
梁桓沒有貪她的功績和名聲,可放在男人身上能加官晉爵的功勞,隻因她是女子,就換成了金銀珠寶、華服美飾。
賞功的聖旨上,她甚至連個名字都沒能留下,隻有一個薛氏。
在豐帝的眼中,她不是一個能幫他匡扶社稷的能臣良將,甚至不算一個有點兒腦子的匠人,她是他堂弟心悅的女子。
薛皎很茫然,她有錢,有優秀的愛慕者,有皇帝的賞識。
換成任何一個豐朝女子,有她這樣的待遇地位,隻會欣喜若狂,她卻隻覺得心涼。
她能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在現代,她總覺得每天的生活很無聊,沒有目標,除了上學隻有上學。
穿越後,當她對前路感到迷茫的時候,卻下意識拿出課本,哪怕隻是讀著課文,都能讓她的心保持片刻安寧。
在梁桓的庇護下,當了將近半年黑戶後,薛皎答應了梁桓的求親。
她太想家了,想她的爸爸媽媽,想哥哥姐姐朋友同學。
可她回不去了,穿越哪有回程票,她沒有家了。
薛皎想再有一個家。
梁桓很好,他外形出色,性格穩定,有古代男人大男子主義的通病,但薛皎並不是很強勢的性格,年紀小,習慣了被家長管著,倒沒有很排斥。
況且,兩人曾經共患難,有感情基礎,梁桓喜愛她的聰慧靈動,也願意尊重她愛護她。
如果薛皎能慢慢融入這個時代,如果她能接受自己的名字逐漸淡去消失,接受此後餘生作為梁桓的正室夫人,未來王府老太妃存在。
如果她沒有親眼看見自己視若朋友的侍女爬上她丈夫的床,如果她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善念被肆意踐踏。
如果她沒有生下女兒,如果她的女兒不是個聰慧到近乎天才的孩子,如果她沒有聽見丈夫的那聲歎息。
如果她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古代閨閣小姐,如果她沒有受過十多年的教育,如果她不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
如果她沒有發現,有一天,她竟然跟其他人一樣,開始漠視奴婢仆從的苦難,開始被封建階級的思想侵蝕,開始動搖自己的信念。
如果故事到這裡結束。
如果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或許她的穿越她的一生,能算得上一個happyending。
可是如果隻是如果。
當薛皎醒悟的那一刻,她像是被人從頭淋了一桶冰水,整個人都陷入難以自拔的恐懼之中。
她要被這個時代吃掉了。
怎能忘了華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