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小峰。
那一枝寒梅又開,屏風儘頭,一池暖泉凝煙,畫眉鳥棲枝入雪,啼叫婉轉。
莫晚雲憑窗而立,素手低卷簾櫳,眉黛顰淺,雙眸生盼,獨倚青山闌乾,襲一身羅綺鶯繡,腰肢窈窕,絕世而獨立。
她盈走玉泉,觀煙霞疊嶂,魚遊靜潭,雙魚並遊,首尾而回,宛若太極,忽而心有觸動,眉間朱砂隱現,三魂出姿,以雲霧為魂橋,尋得本命瓶。
一時頓悟,竟入凝魂境界!
正在殿內觀書的大儒莫凡塵心有所感,身形一晃,出現在庭院之中。
莫凡塵手持玉書,撚須而笑,神色間頗為滿意,可就在此時,他凝觀莫晚雲的魂橋儘頭,麵色狂變,書生之態肅然而怒,袖口一抬,一隻鶴筆光亮如燦,玉書成文,金科玉蚪化符,凝成一個古老的聖人之字,遙遙一揮,如飛花入鏡般貼在莫晚雲的本命瓶上。
那本命瓶上的翠綠之光如凝脂白玉,滴溜溜旋轉之後,上麵的殘缺之處消散,隱沒於莫晚雲的神海之中。
莫晚雲睜開眼,宛若大夢初醒,恍然道:“爺爺?”
莫凡塵癱坐於地,袖子一擺,有些後怕的說道:“好險,好險啊。”
莫晚雲眉頭微蹙,“爺爺,我剛才有所思,有所念,故而莫名入境,終成修行者,難道有什麼壞處?”
莫凡塵神色複雜,歎道:“萬年前,文聖在敬亭山大夢一場而得道飛升,世間書生皆求朝聞道,夕死足矣,是為求頓悟之妙,修行者尋三千世界,有人尋求長生,有人尋找本心,然而從古至今,隨願者寥寥,聖人雲,朝菌不知晦朔,蟪(hui)蛄不知春秋,以之度人,不外如是,你觀景而入境,這本是一場天大的機緣,然而天道無常,常奪人之造化,凡逆天而行者,未必全是福,晚雲呐,你在鎮妖塔中,可曾覺察到異常之處?”
莫晚雲輕輕搖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兩隻手的手指繞纏,低聲道:“爺爺總逼著我的讀書,我向來貪睡,隻在鎮妖塔中貪睡了幾天,那密室的門打開時,遇見一地被人殺過的妖獸,足有百隻,我引了一些精魄入魂燈,就這麼出來了。”
莫凡塵聞言,先是眉毛一挑,隨後久久不語,好一會才歎息一聲,“你啊,也老大不小的了,世俗之子,十五而立,皇室貴胄,十八而冠,喜歡玩鬨的脾氣也該收斂一些才是。”
莫晚雲初入凝魂境,整個人的氣質提升,飄然若仙,她走到閣內,將一條未編織好的束帶拿起,驚奇道:“爺爺,你這些日子編織束帶,難道是要給誰冠禮?誰有那麼大的麵子呀,書山那麼多人,可都沒享受過這般殊榮。”
莫凡塵生怕莫晚雲把那束帶弄壞,連忙走進來,小心翼翼的握在手上,說道:“你以為我願意啊,不過是受人之托,不得不這麼做罷了,對方非得我搞點排場,你說這不是耽擱我讀書嗎?”
莫晚雲眼睛大而明亮,追問道:“誰啊?”
莫凡塵指了指桃花林,意味深長的道:“還能是誰?桃花林中顧餘生唄,一個人啊,總不能一輩子處在低穀,叫花子還有三天年呢,幸運總會有眷顧的時候,這不,好事落他頭上了。”
“啊?”
莫晚雲失神站在原地,貝齒微咬。
莫凡塵注意到孫女的失態,負手站在窗邊,說道:“晚雲,前些日子,你沒有在落塵峰修煉,而是在鎮妖塔等那小子吧?”
“我……沒有。”
莫晚雲眨了眨眼。
莫凡塵沉默片刻,肅然道:“晚雲,聽爺爺的,以後離那小子遠一點。”
“為什麼?”
莫晚雲一下變得緊張起來。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聽話就是了。”
莫晚雲貝齒一咬。
“這件事,我偏要問為什麼,爺爺,你讀的書都有山高了,難道你心中也有一座成見大山,比你讀過的書還要高?”
莫凡塵緩緩閉上眼,說道:“你和誰都行,唯獨和他不行。”
“為什麼?”
莫晚雲的腳尖微微後退一步,倔強道:“難道爺爺也和青雲門的諸多長老一樣,眼中沾滿塵俗?爺爺難道忘了嗎?我也曾是塵世中微小的塵埃,在雪中漫行挨餓,隻因為我後來成了莫家的子孫,沐浴了聖院書山的浩然之光?所以我真的就變得高貴了?”
“不是這樣的,孩子,你聽我說。”
莫凡塵轉過身來,雙手攏在袖子裡,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道:“顧餘生……他和其他人不一樣的,這世上的人,大多數因為平凡而不幸,而他,注定不幸而平凡,有人寧願犧牲自己一生的名節守護他的平凡,這就注定了他的命運本該如此,他是父母的心尖肉,你又何曾不是呢?聽爺爺一句勸,離他遠一些。”
莫晚雲雙眼如霧,抿嘴道:“我不懂,爺爺,你說的這些道理太大了,我也不想懂。”
“以後你會懂的。”
莫晚雲迷霧的眼中流出清淚兩滴,轉身捂臉道:“我以後也不想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