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難攀的高峰,總會有人抵達。
世人眼中的頂峰,或許隻是一隅之地。
在光陰的長河中,歲月如一滴滴水彙聚而成,一滴水就是一個世界,包羅萬象。
凡人眼中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對擁有漫長壽元的修行者而言,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青萍山雲霧之巔涼亭擺下的這一盤棋已經下了很久很久。
白子如雙龍盤踞,龍尾相連,占儘棋盤大好之勢,然則雙龍合珠之處,卻第一顆落下的黑子扼住七寸,不得殺棋。
黑子參差星落,如迷霧行江,看似氣儘之處,覓見生機。
青萍山主封文聖執白子懸於棋盤之上,隻手閒敲玉桌,久久不得落子,棋盤星羅,藏萬千世界,修行如學棋,一白一黑皆有跡可循,或徐徐圖之,或峰回路轉,此間種種,他自胸中有山海可移,置於棋盤之上。
壞就壞在一開始那一顆落下的黑子,在不經意間影響了他的謀局,他雖占得先手,卻在往後的棋局中步步難行,倘若抹去那一顆黑子。
他已然勝了。
垂釣老人薑神行雙手攏在袖中,箬笠遮麵,呈假寐之狀,他的下半截身體被迷霧遮擋,恍惚介於虛實之間。
“茶涼了。”
封文聖不知道這一步棋該落在何處,索性抽回手,雙手抱陰陽,成跏趺之姿端坐。
立即有茶童前來奉茶。
薑神行伸手蓋住自己的茶盞,箬笠下,似乎有一道灰蒙蒙的光在浮動,“有人垂釣了我的小魚兒。”
他緩緩起身,就要上船。
封文聖端起茶輕輕酌了一口,從袖子中滑落一枚平安銅錢,他歎息一聲道:“我心有掛礙,難落棋子,我在此山不得出,幫我尋下封家的血脈,我那小孫女太任性,非得去書院走一遭,命中該有此劫。”
“你們自家的事,我一個外人不好插手,你們十三位當中的任何一人,我都不太好得罪。”
薑神行立於涼亭之側,袖子中飛出長長的魚竿,伸進迷霧的雲海之中。
封文聖又從袖子中取出一枚平安銅錢,將它拋了過去。
“我,加錢。”
薑神行伸手,把那一枚銅錢接住,用手撚抹幾下,銅錢被風吹動,發出清脆的嗡嗡之聲,與蒼穹的燦爛星河交相輝映。
“墨家那一枚我沒收,卻收你封家的兩枚錢,旁人知道了,還以為你們封家的血脈要比莫家的珍貴,你那小師叔也就算了,不管這些不平事,可夫子是個喜歡把水端平的人,我得罪不起。”
封文聖想了想,把手裡的茶一飲而儘,從茶盞的底部抹出最後一枚平安銅錢,有些不舍的樣子。
“再加。”
封文聖又把銅錢丟了過去。
“這次真沒了。”
薑神行把三枚銅錢用手一撚,三枚天圓地方的銅錢彼此之間泛起黃蒙蒙的光,箬笠下的那一張臉深吸一口氣。
“其實我就是喜歡聞這個味。”
“你等著。”
薑神行往魚竿上掛一盞銀色的燈,數息後,他默默走到玉桌前,把三枚銅錢鋪在上麵,意味深長的道:“這錢,有人掙了。”
封文聖順著那一盞銀燈看一眼,蹙眉道:“怎麼是他?”
薑神行嘿嘿一笑:“若不是他才更奇怪,不是嗎?”
青萍山主陷入沉默。
好一會,他才道:“我不喜歡欠人情,可這孩子背著書箱行天下,對金錢一定沒有興趣,得把人情還了,他去敬亭山?沒有春風十萬裡相送,這一路,要走很久很久啊,送他一程如何?”
薑神行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那一艘船上。
“對我,你出得起三枚銅錢,對他,人情不應該變得如此廉價。一個人走千山萬水很遠,可若是兩個人互相奔赴,就不是很遠了。”
封文聖凝思片刻,說道:“我是可以將莫家姑娘放出來,可她未必會走這一程,這人間真情,是最經不起考驗的。”
“那就打個賭好了。”
薑神行伸手指了指玉桌上的三枚銅錢。
“你還是惦記上了。”
“也罷,先幫我把人接回來,那地淵的魔物,他們應付不了的。”
迷霧迭起。
那一艘靈船詭異的消失不見。
煙波江上。
顧餘生執劍而立,一雙眸子凝望著灰蒙蒙的迷霧:“姑娘,我們現在應該考慮怎麼活下來,而不是詢問茶的事。”
“封靈才是我的名字。”
舟頭的姑娘見顧餘生站在另外一個舟頭,與她保持極遠的距離,她晃動手腕的鈴鐺驅逐黑暗中的一片片迷霧。
“你見過青萍山沒有?”
顧餘生並不回答,而是縱劍而起,一道劍芒劃破黑夜,劍芒消散之處,傳來老嫗驚怒的聲音。
顧餘生身影一晃,從靈舟飛入迷霧,一瓣瓣青蓮和金蓮交織,鏗鏘激鬥之聲不斷,老嫗的驚怒聲也變成了從次元怒吼來的幽靈之聲。
封靈眉頭緊皺,不斷的晃動手腕的鈴鐺。
她隻能驅逐黑暗中的迷霧,延緩那恐怖魔氣的靠近。
忽然。
漫天泛起無數劍氣,如流星般垂落,美麗極了。
江風吹來,滔滔迭起的浪潮激蕩千丈!
老嫗的聲音戛然而止。
封靈的眼眸中泛起彆樣的神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