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的世界突然變得寂靜無聲,無論是張嘴大喊,還是敲打門窗,你都聽不到一丁點聲音;走在大街小巷,一切的熱鬨都與你格格不入,從你身邊跑過的小孩、在你麵前互相對罵的阿姨、甚至走過時踩起又飄落的落葉……你都感受不到,你會怎麼辦?
沈呦呦跟著,擠入這個潮濕又陰暗的角落,這是一個沒有隔間的三居室,一走進去,一切一覽無餘。
老爺子局促地將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老婦人從廚房端出四杯茶,茶杯上有明顯的豁口。
“太客氣了!”溫如玉連忙起身接過那個唯一有豁口的茶杯,毫無異色地喝了一大口,笑著感謝,“剛好口渴了。”
老夫婦表情明顯一鬆,他們雖然聽不到溫如玉的聲音,卻敏銳地感受到了對方的善意,也笑著點了點頭。
於羽見狀,也捧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這是一杯沒什麼茶味的茶,比起他們平時喝的茶葉,簡直隻能算是白開水,但於羽看著媽媽,又慢慢地喝了一口。
【啊啊啊如玉姐好暖呀!】
【於羽好可愛哈哈哈,看到媽媽喝了就馬上又跟著喝了一口,像小倉鼠一樣。】
【剛來直播間,沈年去哪啦?】
【剛剛呦呦好像跟他說了句什麼,然後沈年就跑出去了,看方向,應該是去買什麼東西了?】
此時沈年剛好喘著氣趕了回來,沈呦呦看到爸爸眼睛一亮,連忙放下小茶杯,迎了上去。
沈年將左手提著的塑料袋遞給呦呦,又將另一袋裝得滿滿的水果遞到老夫婦麵前,老夫婦連忙擺手搖頭,然而還沒等他們完全拒絕掉,一個小孩子常常玩的那種磁鐵小黑板忽然出現在眼前,上麵寫著大大的一行字,[爺爺奶奶,你們就收下吧。]
老夫婦還沒反應過來,沈呦呦就收回小黑板,擦掉剛寫的那行字,又另起一行,重新擺在老夫婦麵前,[這是我爸爸給你們的拜師禮。]
[那麼就拜托你們教我爸爸手語啦!]沈呦呦將腦袋搭在小黑板上方,微微歪頭,一臉苦惱,[我爸爸實在太喜歡講話啦,有時候講多了,上巴和下巴一起疼。]
老夫婦還在發愣,沈呦呦立刻又另起一行,[拜托拜托!]
她雙手合十,用手肘吃力地撐著小黑板,一臉祈求。
誰能拒絕這樣一個小可愛呢?
老婦人立刻點了頭,見老爺子還沒反應過來,對著他的背就來了一下。
老爺子也連忙跟著點頭,兩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總算不那麼戰戰兢兢。
“太好啦!”沈呦呦歡呼,很快又想起什麼,繼續拿著小黑板寫寫畫畫。
【啊,呦呦真的好暖!】
【上巴是什麼鬼啦哈哈哈哈!你們有注意到沈年難以置信的表情嗎?】
【習慣就好啦(狗頭),我們呦呦日常坑爸,總之有呦呦在,年哥是絕對彆想走什麼偶像道路賣什麼人設了哈哈哈哈!】
[我有個得寸進尺的想法,]呦呦露出小黑板,[可以順便教教我嗎?這樣我就可以跟爸爸用手語溝通啦!]
老夫婦還沒來得及點頭,溫如玉立刻出聲,還不忘拉住女兒一起舉手,“還有我們!”
沈呦呦立刻在“我”後麵補上了“們”,大眼睛裡開始發射可憐光波,溫如玉母女也有樣學樣,一時三道可憐光波從不同角度發射過來,讓兩夫婦有些招架不住,連忙點了點頭。
[那就這麼約好啦!]沈呦呦雀躍地寫道:[謝謝兩位老師!手語太酷啦!]
老夫婦還是第一次被稱為老師,兩人都有些手足無措,不過很快就在沈呦呦的插科打諢中重新放鬆了下來,四人竟然真的就這樣學了一整天手語。
【我覺得我瘋了,隔壁賀天均他們那在表演緊張刺激的跨國抓逃犯,我不去看,我在這看了一整天的手語教學。】
【我也,而且我開始真的覺得手語好酷……我已經開始期待跟朋友炫耀自己會手語了……】
【拜托,會手語是真的超酷的好嗎!呦呦都蓋戳認證了,作為粉絲的我們也不能輸!】
等走出巷子裡時,四個“學生”還在互相探討著手語學習,其中沈呦呦和於羽學習進度最快——畢竟她們記憶力遠超常人,其次竟然是沈年,最後才是溫如玉。
對此溫如玉表示不服,“於羽,等會回去我們再練習一下!我就不信了!”
沈年得意洋洋,鼻子都快翹到天邊去了,“你放棄吧,打小老師就說我在語言方麵很有天賦。”
雖然這天賦點並沒有點在英語上,但至少點在手語上了呀!
於羽對兩個大人之間幼稚的爭論有些招架不住,她看向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呦呦,好奇道:“呦呦,你一開始為什麼要先讓爺爺奶奶教沈年叔叔呀?”直接說教他們不就好了嗎?
沈呦呦此刻思緒還沒走出來,聞言下意識道:“因為爸爸學東西比較慢,這樣能讓爺爺奶奶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爸爸身上。等爸爸都會了,我們肯定也都會啦。”
她說完才意識到不對,連忙捂住嘴,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沈、呦、呦!”
沈年的怒吼伴隨著溫如玉猖狂的笑聲同時響起,溫如玉笑得癱軟在女兒肩膀上,斷斷續續,“所以果然不是我學得比他慢,是因為老師放在他身上的精力比較多!”
於羽簡直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但她看到沈年三兩下把沈呦呦提溜起來,憤怒地在說著什麼,動作誇張,忽然也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如玉姐的笑聲好有感染力啊哈哈哈哈,我聽著都想笑了。】
【不是因為年哥和呦呦的表情太好笑了嗎?呦呦那生無可戀的小表情,簡直像極了被湯姆抓住的傑瑞!】
【這麼一想年哥和呦呦還真有點像貓和老鼠哈哈哈哈,尤其是年哥,跟湯姆一模一樣的(doge)!】
等笑完鬨完,還是溫如玉先恢複到成熟穩重的模樣,輕咳一聲,主動問道:“你們對任務有什麼頭緒了嗎?”
是的,這次他們也是背負著任務來的。
而汪奶奶給的任務提示非常簡單,就一行字,“完成老夫婦的願望”。
但他們的願望到底是什麼呢?
“我覺得是房屋,”溫如玉縮了縮鼻子,主動舉手,“他們那個房子雖然還算整潔,但太潮濕了,很多蟲子,牆壁上又黑黑花花一層,我認識專門處理這些的人,可以請人來幫忙弄一下。”
“我跟媽媽會畫畫,”於羽想了想,鼓足勇氣,也提議道:“我看到爺爺奶奶的牆壁上掛著幾幅畫,窗台上也擺著很多盆栽,應該是很熱愛生活的人。等刷好牆,我們可以幫爺爺奶奶在各個地方畫一些綠植或者小動物。”
她在媽媽鼓勵讚同的眼神下,說話變得越來越順暢:“我希望他們睜開眼看到的世界,就是五顏六色的。”
【啊於羽這個創想好棒!好浪漫啊。】
【果然玩藝術的就是浪漫,總是能敏銳地發現生活的小確幸。】
【於羽真的開朗了很多,都會說會笑了,果然一個開明的家庭氛圍對一個孩子來說太重要了。】
“我注意到,”沈年頓了頓,抬起頭,“他們的房間裡沒有一副合照,沒有一張全家福。”
“我學過一段時間攝影,也認識幾個朋友,或許可以帶他們去一趟攝影棚,再順便再拍些視頻用做留念。”
沈呦呦注意到爸爸情緒不太對,小心地湊過去,一下就被抓住了手。
沈年牢牢地握著她,眼神裡明滅不定,倒是溫如玉沒注意到他的異樣,主動開口問道:“呦呦,你呢?”
沈呦呦任由爸爸牽著自己,仰頭看向鏡頭,“我有好多好多禮物想送給他們。”
“落葉的聲音,蟬蛻的聲音,夏天的聲音,”她懶洋洋地眯著眼睛,粉嘟嘟的臉頰在陽光下顯得越發白皙,“但是最重要的是,快樂的聲音。”
人們總是喜歡追求完美,比如希望盲人能重新見到這個世界,再比如希望聾啞人能開口說話,能聽到這個世界的聲音。
但換個角度想想呢?
聾啞人或許再也聽不到這個世界,但他們也擁有了更敏銳的嗅覺,更能發現美的眼睛。
沈呦呦注意到,在那個昏昏暗暗的房間內,隻有一個東西是亮堂堂的。
——那是一台,放在客廳裡的,黑白電視機。
*
在彆的組都在緊鑼密鼓地做任務時,沈呦呦這邊的直播間,竟然真的跟著老奶奶和老爺爺結結實實地學了五天手語。
直播間的觀眾從一開始的理解到困惑再到著急,紛紛在直播間開始刷屏,吵得連溫如玉都忍不住來問沈年,“你打算什麼時候去照全家福?”
“不急,”沈年對著鏡子練習著手語,“再學一會,如果攝影師跟拍攝者溝通不夠,是拍不好照片的。”
溫如玉對他的佛係表示很服氣,忍不住又問道:“那呦呦呢?”
從第三天掌握了基本的手語法則後,沈呦呦就消失在了直播間,一走就是兩天。
“呦呦在準備新發明,”沈年皺眉,在筆記本上又記了幾筆,“她說這次的發明運用了朱爺爺的一項專利,不能直播出來。”
總之就是國家機密,不能隨意直播唄?
溫如玉悟了,她徹底放棄拯救這對佛係父女,小心地四處看看,確認老夫婦們沒在附近,才提議道:“你說,我帶兩位老人去做個人造耳蝸怎麼樣?我查了,現在技術好像已經很發達了。”
“這個呦呦很早就考慮過了,”沈年繼續在筆記上寫寫畫畫,“但是兩位老人,一位是先天性的,最佳植入時間早就過了;另一位是車禍後遺症,至今腦部還有點問題,又都是高齡患者,都不太適合植入。”
“原來呦呦那天課間是在問這個,”溫如玉恍然大悟,頭疼地坐了回去,輕輕歎口氣,“唉,每次看到這種事都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不用無力。”沈年放下筆記本,看向廚房裡的那對老夫婦。
他們頭發已經花白,身軀已經佝僂,卻始終笑嗬嗬的。
老爺子不小心把沾滿了水的菜葉滴到老婦人身上,老婦人立刻用手上的水珠還擊,兩人無聲地笑鬨著,仿佛時光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們隻是普通人而已,”沈年用四根手指,比出個方框的模樣,對準老夫婦,“跟我們一樣的普通人。”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有多柔和,看著那對老夫婦,眼裡甚至流露出一絲羨慕。
溫如玉若有所思,跟著看過去,沈年突然站了起來,把她嚇了一跳。
“時間到了,”沈年垂眸,骨節分明的手虛空地撐在晃悠悠的木桌上,“我回去準備一下,叫上呦呦,明天拍照。”
【總算,呦呦總算要出來了嗚嗚嗚。】
【對啊,這幾天網上說什麼的都有,還有說呦呦飄了的,大無語了。】
【我懷疑有些是國外的客串的,就是想要看我們的核心技術,太壞了。】
【總之現在我無腦站沈呦呦,不為其他的,就憑她超過了那個棒子。】
【哈哈哈抗H戰士了屬於是,沈呦呦衝啊!再一舉拿下第一名!】
……
隨著呦呦的名聲越來越廣,她的直播間也湧入了很多慕強粉,這幾天都因為她的不出現而焦躁不安,此時終於平靜了許多。
然而等第二天,當沈年獨自出現在直播間,攤著手說“呦呦在關鍵階段,今天估計沒辦法趕過來”時,輿論徹底爆炸。
【我真的一忍再忍,沈呦呦未免也太不敬業了吧?怎麼,爬到了第二名就飄了?覺得自己能穩穩進決賽了?她這樣天天不出現然後白嫖通告費合理嗎?】
【雖然但是,沈呦呦現在參加《天才》是沒有通告費的吧……她已經是讚助商了,是她投資節目組,而不是節目組給她錢。】
【哦,不拿通告費就能隨便耍大牌?天天都不出現不覺得很對不起直播間的粉絲嗎?】
【拜托,呦呦又不是什麼明星,她想不來就不來好嗎?《天才》不是一檔自由度極高的節目嗎?直不直播全看選手自願OK?】
【腦殘粉怎麼這麼多啊?拜托不要把飯圈文化帶到《天才》來好嗎?選手做錯了就該罵!沈呦呦這樣根本是不把觀眾放在眼裡!】
【不是……她又沒有偷懶……她是在努力發明啊?忙到都沒辦法來拍照而已,怎麼這麼多人罵啊?】
……
顧姝坐在車裡,看著直播間裡爭執不休的彈幕,一直慌張的心情終於稍微平複了些。
她放下手機,戴上口罩和墨鏡,全副武裝地跟進了公園裡。
沈年最終還是把拍攝地點定在了老夫婦平日常來的公園裡,並沒有選在攝影棚。
此時才上午八點,太陽剛剛睡醒,還很慵懶,沈年專注地調試著設備,湖邊的微風吹過來,掀起他的小片劉海。
等他終於將設備架好,看向有些局促的老夫婦,露出了溫和的笑,努力磕磕絆絆地做著手語,‘你們就當我不存在,像平常那樣,自然地逛公園就好。’
然而緊張不是說說就能消失的,沈年見他們勉強扯出的笑,輕歎口氣,一臉舍生取義地從隨身背著的大包裡……掏出了一個巨大的兔子頭套。
連爭吵的彈幕都寂靜了一秒,真正的路人和粉絲立馬開始哈哈哈。
【笑死了,年哥又來整活了。】
【誰還記得年哥一開始是試圖凹帥哥造型的,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然後他就一路朝著諧星的方向一去不複返了(點煙)。】
【哈哈哈哈姐妹們,我發現了一個盲點,年哥穿的這個兔子頭套好像跟蒼耳長得一模一樣,是呦呦準備的吧?】
【姐妹太細了!你呦呦果然是你呦呦,坑爹發揮一如既往的穩定!哪怕不在也能貢獻笑點!】
等沈年狼狽地穿好中間真空兔子頭套,頂著兩個長長的白色兔耳,努力做出無所謂的表情,然而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屈辱的氣息,成功將兩位老夫婦都給逗笑了。
顧姝走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一幕。
男人穿著滑稽的兔子頭套,肩上扛著攝像機,單膝跪地,神情專注,對著麵前笑得互相攙扶的老夫婦,一陣猛拍。
他似乎一直是那副清清爽爽的模樣,簡單的白T牛仔褲,也能穿出一種特彆的韻味,就像是高中樓下騎著自行車路過的學長,氣質親和,偏偏又比學長帥上一百倍,讓人不敢靠近。
顧姝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忽然感到一陣心悸,她狼狽地躲在樹後麵,靠著樹,緩了好一會。
等她好不容易緩過來,再次往那看時,沈年早已不在那片草地,她心中一慌,正想追過去,手機響了。
“顧小姐,我決定接受您的委托,”律師油膩膩的聲音從手機傳來,“不過價格方麵……”
顧姝握手機的手縮緊,心緒似乎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古板無波道:“價格方麵你不用擔心,絕對是個讓你滿意的價格。”
“隻要你能成功把沈呦呦帶回來,”顧姝眼神平靜,一字一頓,“尾款翻倍。”
*
等拍完一整套寫真照,已經到了晚上。
沈年腰酸背痛,老夫婦早已被溫如玉送了回去,他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忽然一道猶猶豫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好,請問你是沈年嗎?”
沈年下意識回頭,那是一群學生,一看就是附近大學的,其中一個遞過來一個相框。
“我們是學攝影的,上午在這看到你在拍照,”學生們有些羞澀地笑道:“覺得構圖特彆美,就忍不住拍下了這張。”
“我們本來沒打算打擾你的,但是忍不住把照片打印了出來……就準備回來賭賭運氣,沒想到你真的還在!”
“所以就想把這張照片送給你。”
沈年有些受寵若驚,他連忙道謝,接過相框,隨意掃了眼,正準備應粉絲的要求簽個名,忽然視線頓住。
他定定地看著照片角落那個他化成灰都不會忘記的身影,整個人僵住,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直到聽到學生們困惑的聲音,才突然驚醒。
“抱歉,”沈年急匆匆地隨意扯了張紙,龍飛鳳舞地寫下個電話號碼,“這是我經紀人的電話,你們聯係他,我會讓他送你們每人一套簽名新專……我現在有急事,先走了。”
沈年胡亂將紙塞到其中一個學生手上,轉身就走,走著走著還跑了起來,手裡緊緊地攥著那個相框。
徒留學生們麵麵相覷,然後低頭看向腳邊的設備,一臉懵逼,“這些怎麼辦?”
“這些一看就不便宜,”其中一個學生提議道:“打電話給年哥經紀人吧,看年哥這樣,估計是真有急事。”
“不過到底是什麼事呢?”另一位學生困惑,“怎麼好像是看了照片才突然發現的?那張照片有什麼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