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沈呦呦有些著急,“可是這不是爺爺奶奶的錯嗎?”
在沈呦呦樸素的對錯觀裡,誰犯的錯,誰就該承擔錯誤。
“為什麼老師不去討厭爺爺奶奶,反而要不喜歡爸爸呢?”
爸爸明明是受害者呀。
沈年沒想到沈呦呦會在這較真,他試圖解釋,“因為他不知道我的家庭情況……”
“不知道就應該好好調查,”沈呦呦強調,“如果都不夠了解,怎麼可以平白無故對一個人隨意表達喜惡呢?”
“而且他還是一名老師!”
老師這兩個字,對於越小的孩子,越帶著一種金燦燦的感覺。
也因此在聽到爸爸的老師竟然不加判斷,就隨意對爸爸下定論後,沈呦呦表現得格外氣憤。
“水蜜桃老師從來不這樣,”她還舉起了例子,“每個小朋友她都會好好地對待,之前有個同學總是動不動就哭,水蜜桃老師都沒有生氣。”
“她認真地弄清了理由,還去特意做了家訪,後麵那個同學成了我們班第二喜歡笑的小朋友!”
沈年有些手足無措,事實上,這種陳年的疤痕,此時已無法讓他泛起波瀾,偏偏小姑娘非常在意。
“爸爸,他怎麼對你的?”
“額……”沈年努力回憶,“罰站、罰抄、打手板、不許我進教室……”
沈年每說一個,沈呦呦的眼睛就放大一分,但她還是勉強壓住了自己的怒氣,繼續追問:“那他怎麼對爺爺奶奶的?”
沈年絞儘腦汁,但他實在搜尋不出這段記憶,隻能無力地搖搖頭。
沈呦呦幫著回憶,“有教育嗎?有談話嗎?……那提醒呢?”
她看爸爸一個個搖頭,都有些要被氣哭了,沈年手忙腳亂地剛想安慰,就見小姑娘白嫩嫩的小手用力地搓過眼睛,氣呼呼道:“怪不得爸爸會怕老師!”
沈年不由得怔住了。
他回想起自己剛剛輕飄飄的那句話,忽然理解了女兒的氣憤。
如果他真的對這位老師的態度毫不在意,那他應該會完全忘記。
而不是多年後,回想起自己的第一個老師,還會苦笑一句,說“怪不得老師不喜歡我”。
也正是這看著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他此後對老師的第一印象都是這句“怪不得”,他開始不在乎老師的喜歡,或者說,假裝不在乎老師的喜歡。
“彆氣啦,”沈年輕輕拍著女兒的背,安慰道:“初中我就被送到了你祖奶奶那裡,遇到了你上次見過的那個班主任。”
“她是個好老師。”
沈呦呦的情緒這才平複下來,然而沈年沒說的是,在高中時,他又重新回到了父母身邊。
沈年有時候也會想,如果他當時一直在爺爺奶奶身邊待到高中畢業,會不會能考上京都音樂大學?
可惜生活沒有如果。
在這最關鍵的三年裡,他看著父母的出軌對象登堂入室,看著父親搶走了爺爺的基業,看著母親以自殺威脅、妄圖多分一份財產。
然後在他高考前夕,他吵了十八年的父母終於決定離婚,他們在民政局又吵了一架,甚至大打出手。
沈年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這場持續了十八年的鬨劇。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選擇了離開。
“網上的說法是錯的,”沈年笑著道:“不是他們不要我了。”
“是我拋棄了他們。”
他低頭看向女兒,第一次坦然地承認自己心底的陰暗麵,“呦呦,我恨你爺爺奶奶。”
“所以我也曾被虛榮蒙蔽過眼睛。”
“我想過妥協,因為我想成名,我想讓他們後悔失去我。”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跪下,你就出現了。”
他笑著看向女兒,“幸好你出現了。”
沈呦呦靜靜地仰頭望著爸爸,她攥著的手不知何時已經鬆開,然後,她聽到爸爸輕輕地說,“所謂選秀,其實隻是想選一批標準且完美的商品。”
“所以他們剝奪了我寫歌的權力,教我怎麼說話怎麼笑,讓我學會聽話。”
“但是最初,我是人啊。”
“我是因為想唱自己的歌,才走上的舞台啊。”
所以他怎麼能、怎麼可以,成為商品呢?
無邊無際的讚賞是很容易養壞一個人的。
沈年很清楚,但凡沈呦呦出現得再晚一點點,說不定,他就妥協了。
因此他說這些話時,是帶著一點後怕的。
然後沈呦呦上前一步,輕輕地抱了抱爸爸。
她隻緩緩地說了一句話。
她說,“爸爸,你已經不恨了。”
沈年先是訝然,隨後第一反應是否認,緊接著,他忽然意識到了心底的釋然。
他確實不恨了。
不是說他原諒了那對父母。
而是一個幸福的人,是沒有心思再放在恨上的。
在這一刻,沈年才恍然發現,他之所以能將這些事這麼輕易地講出來,不是因為爺爺的那番話,而是因為他真的放下了。
恨自己的父母,太累太累了。
當他把所有精力拿來愛呦呦的時候,他也就慢慢地,失去了恨的能力。
沈年感受到眼睛有點乾澀,他連忙將女兒抱起,然後趁其不備,偷偷拿了一塊月餅。
沈呦呦:“……”
“就一塊!”沈年得意洋洋地叼著月餅,舉起食指,“不許說話不算話!”
沈呦呦:為什麼爸爸總能乾出一係列破壞氣氛的事?
不過不可否認,沈年轉移注意力實在有一招,他飛快地吃完嘴裡的月餅,又想去拿一塊,卻被小姑娘牢牢護住了。
“爸爸,三斤!”
“就再吃一塊!爸爸明天就要走了,你不想爸爸嗎?”
“三斤!”
“沈呦呦,你彆逼我!”
“三斤!”
……
窗外的月亮還沒有完全變圓,廚房裡,保姆奶奶揩了揩眼角的淚,緩緩地笑了。
事實上,沈呦呦還是不放心爸爸。
但她決定相信爸爸一次。
畢竟如果因為知道劇情就放棄機遇、束手束腳,反而會永遠打不破劇情、受劇情的限製。
最重要的是,於羽姐姐活下來了呀。
更為沈呦呦打下一針強心劑的,是衛航叔叔那邊及時傳來的消息。
“——呦呦,救出來了,已經緊急送往醫院。”
“你要來一趟嗎?我過來接你?”
沈呦呦長長的睫毛眨了眨,她嘴角越揚越高,酒窩深深地陷了進去,眼睛璀璨透亮。
“嗯!”她不顧對麵的人看不看得到,重重地點了點頭,“謝謝叔叔!”
劇情又改變了。
天均哥哥的爸爸,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