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魚鼓足了勇氣,走進了最深的海底,對女巫說:‘我想要見王子。’”說話的人隻有一個佝僂的背影,身側坐著一個低聲抽泣的小孩子。
人影摸了摸小孩子的頭,沙啞的聲音低了幾分,“女巫就告訴她所有的願望都是有代價的,如果她給她一個見到王子的機會,她願意付出什麼代價呢?”
小孩子依舊在哭,目光卻逐漸專注了,認認真真地聽著故事。
“小美人魚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麼可以交換,她的美貌?可她不願意以醜陋的姿態出現在王子麵前。”
“於是女巫提出了一個想法:‘你把一件從外表看不出的東西交給我,我就教你怎麼走到王子麵前。’”說話的聲音又沙啞又低沉,卻有有一種奇異的平庸感。
似乎這聲音可以是個年邁的老嫗,又可以是個生了傷風的年輕男子,毫無特色,過耳即忘。
小孩子慢慢止住眼淚,抬頭看著那皮影戲人偶一樣的背影,透亮的眼睛裡逐漸有了光,“小美人魚的願望實現了嗎?”
“當然,”聲音緩慢而和藹,“她擁有了美麗修長的雙腿,見到了她心愛的人。”
小孩子的眼睛漸漸垂下來,“如果可以治好哥哥的病,那我也願意用我自己的東西來交換。”
那個聲音刺耳地笑了起來:“是嗎?小珣,你願意用什麼來交換呢?”
……
藺珣像是一尊雕塑一樣站在遊泳池旁,給那一池碧藍碧藍的池水拉著一曲《種太陽》。
那天在醫院給徐伊甸換衣服的時候,那顆朱砂痣讓他支離破碎的記憶裡多了一段灰暗的畫麵,也在他心裡猛地燃起一把火。
那火被不知名的風一吹一卷,竟成了滔天之勢。
他在火海正中,頭痛欲裂,隻想把眼前之人撕碎再吞噬。
但緊接著就是一陣心痛,好像隻要想到徐伊甸身上有個寸長的劃傷都夠他五內俱焚。
頭痛跟心痛苦苦鏖戰,他要怎麼辦?
似乎唯有一口生吞。
最後他在徐伊甸錯愕的目光中,大步走出病房,重重地摔上了房門。
這明明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那顆朱砂痣。
那次徐伊甸落水,他就莫名被那顆痣吸引。但是當時,他一點沒有這些莫名其妙的反應。
而且……“哥哥”?
徐伊甸的痣,為什麼讓他想起藺珩?
一曲終了,藺珣看了一眼手表,收了琴,乘著被窗框截斷的月色走回房間。
徐伊甸又把被子蹬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中間,睡衣也撩起來一截,露著白生生的肚皮。
房間裡鋪著厚地毯,藺珣悄無聲息地走到床邊,低頭看著那個睡姿不佳的男孩,久久沒有動作。
他想把徐伊甸的睡衣拉好,想把他的被子蓋嚴。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像是有把柄落在彆人手上,又像是埋藏在身體深處的軟肋。
這讓他覺得被動。
而且,徐伊甸是個要麼完全清白要麼城府極深的兩極化角色。
如果他跟藺珩有瓜葛,那藺珣就更不能掉以輕心。
藺珩和那種“被動”做著抵抗,又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溫度調節器。
二十七攝氏度。
不高不低的室溫。
徐伊甸的病好了七七八八,但是到了夜裡還是會犯咳嗽。
不知是不是因為晾著有些涼,徐伊甸突然就倒抽著氣咳嗽了起來。
但是他睡得還挺死,都咳成一隻蝦米了,也沒醒。
藺珣的手指動了動,攥成了拳,強迫自己轉身走向門口。
徐伊甸咳得停不下來,皺著眉開始揪胸口上的睡衣。
才走了兩步的藺珣折回來,抬膝壓上床,抄過徐伊甸的後頸把他扶抱了起來。
徐伊甸立刻摟住了他的腰,又可憐又委屈,“咳咳咳……難受…咳咳咳…”
“拍拍不難受了,睡吧。”藺珣按照陳曲教他的,一下一下給徐伊甸順著背。
他心裡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比咳得直喘的徐伊甸還難受。
像是輸了什麼。
咳嗽這種東西,起來了就沒那麼容易下去。
徐伊甸靠在他頸窩裡,悶住一聲聲的咳嗽,手指也一直揪著他的睡衣。
“不難受了不難受了,我們拍拍。”藺珣皺著眉,扶著徐伊甸的後背,輕輕貼他的額頭,“沒發燒,一會兒就好了。”
藺珣抱著他拍了好一會兒,咳嗽卻一直止不住。
徐伊甸揪著他的衣服不鬆手,藺珣隻能抱著他去廚房倒了杯溫水。
徐伊甸自己喝不下去,藺珣掙紮了一會兒,嘴對嘴地喂了。
懷裡的人漸漸止了咳,卻又含含糊糊地說了兩句夢話:“很忙嗎?飯都不能回家吃嗎?”
藺珣微微僵了僵,抱著人回了臥室。
他要把徐伊甸放回床上的時候,人又像個章魚似的把他攀著。
他掰了幾下,沒掰下來。
客廳裡的時鐘當當響了兩下,鐘聲隔著長廊和門板,顯得悠遠又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