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落山很久了,天幕逐漸溶成一片紺藍。
彆墅區離著市中心有段距離,管得不大嚴,有些愛熱鬨的人家喊著一家老小到了雪地裡,點燃除夕的第一掛鞭。
徐伊甸端正地坐在走廊裡,想起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句話。
好像就是“我願意”。
“如果我就是妞妞,”徐伊甸的聲音變得極為平靜,隻有尾音輕得幾乎消逝,“那為什麼我會一點兒都不記得藺珣。”
“如果妞妞把靈魂還給了藺珣,為什麼藺珣還是不完整?為什麼我還會在這裡?”
“吳名和你簽訂的契約我解不開,但是隻要藺珣的靈魂還在你身上的,那你們之間的就還有一絲關聯,終究會被彼此牽引。”老單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絲悲憫,“因此藺珣沒有接受你還給他的靈魂。他選擇遺忘那個真正的你,卻又無法真實地活下去,直到生命徹底終結。”
“無法真實地活下去,直到生命終結?”徐伊甸喃喃地重複著,睫毛上的淚水無聲滑落,“所以藺珣死了?”
“生命不是一個閉合的環,卻有許多的起點。”老單輕聲說,“就像是當初的妞妞不肯放過他,藺珣也不肯放過你。”
遠處的天空被五色的煙花映亮,兩人的身影在牆紙上的微微閃爍。
“至於你為什麼不記得他,是他自己希望的。”老單垂下目光,“藺珣希望我能用他的半個靈魂將你封印,讓你永遠彆再把他想起來。”
“憑什麼?”徐伊甸輕聲說:“藺珣說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恨的人就是我。他是恨我離開他,還是恨我忘了他?他希望我留在他身邊,卻又把我封印起來。什麼事都叫他做儘了,他憑什麼恨我?”
他的聲音氣憤又絕情,眼淚卻濕漉漉地把他出賣,滴了他滿手心。
“愛是矛盾的。他的原話是,他怕你想起來之後又要離開他,”老單的聲音很輕柔,“也怕他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想起他會難受。”
“把他喊起來!”徐伊甸終於崩不住了,拍著沙發站起來,“我要問問他,憑什麼都是他說了算,憑什麼他就覺得我想起來了就會離開他!”
“能叫醒他的人隻有你。”老單似乎就在等他這句話,撐著膝蓋站起來,“他剩下的一半靈魂已經碎了,隻有你把你身體裡的半個靈魂還給他,他的靈魂才能拚湊完整。”
“行。”徐伊甸的眼睛被淚水殺得通紅,聲音卻很篤定,“他不是不要嗎?我偏要給他!”
老單帶著徐伊甸進了臥室,床上的藺珣呼吸平穩,臉色已經比剛回家時好看了許多。
藺珣的眼罩已經解了下來,他的麵容少了幾分銳利,顯出一種罕見的祥和來。
徐伊甸本來含在眼眶裡的眼淚又含不住了。
他低著頭,不肯看老單,“要怎麼做?”
“他認定了你要走,所以不肯醒。”老單安撫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會兒見了他,把他勸回來。”
一扇光門漸漸在昏暗的房間中打開。
跨過門檻,卻又陷入了幽深的黑暗。
兩側的玫瑰伴著叢生的荊棘,一路向黑暗更深處延伸。
徐伊甸向前走著,那些玫瑰像是圍欄一樣擁上來,似乎要將他環抱,又在尖刺要觸碰他的一刻稍稍退卻,隻留下隱逸的馨香。
隨著徐伊甸的步伐向前,地麵上漸漸閃起了細密的微光。
徐伊甸跟著那些光,走到了玫瑰的儘頭。
那裡蹲著一個很幼小的身影,正用一根小樹杈在地上畫琴譜。
一個小的靈魂碎片。
或許來時,徐伊甸且恨且心疼,第一想要痛吻,第二想要興師問罪。
卻在看見這個小身影的時候,所有情緒儘數化成一種疼惜。
他現在愛著的、據說從前也愛過的那個人,有很多年都是沒人疼的。
“哥哥。”那小身影抬起頭,一雙眸子一黑一銀,卻同樣標致可愛。
“你在這裡乾什麼呢?”徐伊甸在他旁邊蹲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為什麼不回家?”
“我沒有家。”小身影搖搖頭,又繼續在地上劃拉。
“是因為你的哥哥和爸爸嗎?”徐伊甸沒辦法質問一個小朋友,隻能用哄的。
小身影又搖頭,“不是,是因為哥哥不要我了。”
徐伊甸知道這聲哥哥叫得不是自己問的那個“哥哥”,輕聲問:“什麼哥哥?”
“妞妞哥哥,”小身影掉了一滴眼淚,正好落在休止符上,“我想他不喜歡我了,我想我就算再掉到水裡,他也不會來救我了。”
“你喜歡妞妞哥哥?”徐伊甸替他擦了眼淚,“那我帶你去找他好不好?”
小身影明顯是動心了,可是又很猶豫,“沒人喜歡我,我去找他,他隻會嫌我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