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目·張膽(原來明目張膽的喜歡會顯得...)(1 / 2)

夜色朦朧地籠罩著整座城市, 霓虹勾勒著棱角分明的幾何樓宇,模糊了城市的輪廓。

連惠把車拐進地下車庫時,在後視鏡裡瞥見一個高挺清冷的身影靠著小區門口的白玉蘭燈柱下,冷風張牙舞爪地割在他臉上, 頭發柔軟地被風鼓動著, 卻愈顯他臉上的本就乾淨流暢的線條利落冰冷, 一身及膝的漆黑羽絨服幾乎隱匿在黑夜裡,唯獨脖子上拉鏈拉到頂的白色運動服露出一點白。

連惠也是趁那點白注意到, 太陽穴莫名突得一跳,立馬踩下刹車, 把車停到路兩邊的停車位上。

連惠走過去, 高跟鞋在空蕩無人的街道上踩得噔噔作響, 腳步優雅,不急不緩,走進才問一句:“怎麼找到我這裡的?”

陳路周沒回答,低著頭, 拿腳尖似乎漫不經心地在磨著什麼, 想了半天, 隻抬頭開門見山地問了句,沒什麼情緒, “是傅玉青,對吧?”

連惠當時腦子裡“嗡”地震了下,怔愣愣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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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邊,徐光霽做好飯,端著最後一盤香菇炒青菜從廚房裡出來, 順手關上廚房的推拉門,把菜放在徐梔麵前, 笑眯眯地丟出來一句,“是陳路周讓你來問的嗎?”

徐梔筷子剛伸出去,被他一句話釘在半空中,突然發現老徐這個人有時候可能真不是笨,是大智若愚。

“你都知道?”

徐光霽笑著拉開椅子坐下,不緊不慢地從褲兜裡掏出眼鏡布,摘下眼鏡,一邊擦著,一邊說:“你肚子裡吧,幾根腸子幾條蛔蟲,爸爸都知道,你以前不喜歡穿爸爸給你搭配的衣服,又怕傷我的心,出了門就脫掉,換上書包裡藏的衣服,回家進門前又換上,你真當我都不知道?”

“這我真沒想到,我以為我藏得挺好的,”徐梔歎了口氣,放下筷子,“所以,陳路周爸爸是傅叔嗎?”

徐光霽也跟著歎了口氣,心裡惆悵,也感慨,“事情過去也有點久了,這事兒其實你媽更清楚,你媽以前跟傅叔關係特彆好,我跟傅叔也是因為你媽才認識的,最早我也不太喜歡他,他這個人吧,年輕的時候長得很帥,又喜歡玩車,喜歡他的小姑娘很多,女朋友換得也很快。”

“傅叔跟我媽是怎麼認識的?”

“你傅叔家裡背景比較複雜,黑黑白白的,我也不太清楚,我跟你媽剛談戀愛那會兒,認識他的時候,他家裡就做些偏門生意,你媽那時候是個大學生,你也知道你外婆身體一直不太好,先天性脊柱炎,身上大小毛病很多。你媽半工半讀,賺了錢不光交自己的學費,偶爾還要寄回去給外婆。”

屋內很靜,隻有父女倆唉聲歎氣地談話聲。

徐光霽繼續說:“你外婆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但說實話,我是打從心眼裡佩服這個老太太。這會兒和那會兒不一樣,你們這個年代遍地都是大學生,但我們那個年代,吃不飽穿不暖,就算有人考上大學,家裡也不當一回事。你媽考上大學後,村子裡的人對你外婆冷嘲熱諷,說些讀書無用論的風涼話。不管彆人說什麼,你外婆還是卯著一股勁讓你媽去上大學。”

徐梔一直都知道外婆這個人就是不會說話,情緒表達很直接。

徐光霽:“你媽上學的時候在一家音像店打工,你傅叔是那裡的常客,他那時候就是一家電影譯製廠的導演還是什麼大老板,不太清楚。他說你媽聲音條件不錯,問她願不願意去配音,工資肯定比這高。你媽就答應了,去了之後也就在那認識了你傅叔在傳媒大學的女朋友,也就是陳路周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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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我的聲音很像,後來又跟著同一個配音老師,漸漸的,我們連說話方式和氣息都變得越來越像。但我們兩個性格合不來,她是學建築的,性格很直爽,有時候碰見一些不入流的大老板,譯製廠的女孩子敢怒不敢言,但她會直接把水潑人臉上,也因此讓傅玉青得罪了不少人,我羨慕她,但是也討厭她。”

兩人像兩根木樁,一動不動地站在割裂的冷風中,路燈下頭發迎風亂舞,表情如初一轍的麻木。

陳路周兜裡的手機一直在震,他掏出來看了眼,是朱仰起,他直接摁了旁邊的靜音鍵,揣回兜裡。

連惠娓娓道來:“但傅玉青很欣賞她,我一度以為他們兩個私底下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跟傅玉青分分合合很多次。直到秋蝶找了男朋友,就是徐醫生,那時候,我們四個關係不錯。傅玉青沒什麼朋友,身邊都是一些狐朋狗友,唯一一個好朋友就是林秋蝶。秋蝶大約是覺得我鬨了太多次,後來跟傅玉青也不怎麼聯係了,直到我和傅玉青徹底分手。”

“理由呢?他劈腿了?”

連惠:“那時候我想結婚,他說他沒打算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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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結婚乾嘛找女朋友啊,沒想到傅叔以前是個渣男啊!我看他這幾年清心寡欲的,我還以為他對女人不感興趣呢,“徐梔放下筷子,心裡宛如投入一顆巨石,震蕩著,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本來還以為傅叔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裡是塊樸實無華的璞玉。”

徐光霽笑笑,抿了口酒,說得口乾舌燥,潤了潤嗓子,繼續開口:“樸實無華這幾個字跟你傅叔真的沒關係。”

“後來呢?”徐梔好奇地問。

徐光霽抓耳撓腮地說:“後來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大學畢業我跟你媽就分手了,再到我倆結婚,中間過了一年多的時間,連惠已經消失了很久,你傅叔沒多久就出事了。他以前在譯製廠得罪了不少人,跟人玩車的時候出了車禍,他在醫院的時候,他父親被抓,那時候你媽因為連惠的事情,他倆也沒怎麼聯係了,我們當時也不知道連惠生了個孩子。”

徐梔聽到這,明白過來,所以陳路周是連惠親生的。其實從暑假連惠找她談話那次,她多少也有點感覺,連惠對陳路周的感情很特殊,那時候她沒有多想,哪怕是養母十幾年的感情,也正常,後來仔細回想,連惠對陳路周那種壓抑的期盼和不敢聲張的“母愛”,多少總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作為旁觀者,這樣的秘密或許聽來會令人覺得唏噓。

徐梔一個沒怎麼有共情力的人,在聽到這個秘密的時候都忍不住心寒,而這個秘密的主人卻是那個共情力極高、連看個電影都能哭上好幾天哄都哄不好的陳嬌嬌。

徐光霽抿了口酒壓壓驚,繼續說:“你傅叔孩子剛領回來不到一個月就出事了,他媽精神狀態不太好,就把孩子送進了福利院,等你傅叔在醫院醒過來再去找的時候,孩子模樣都變了,他壓根認不出來,他去找連惠,連惠氣得打了他幾個巴掌,說再也不想看見他,之後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你傅叔那時候開始性格就變了。”

徐梔仔細想了想,驀然覺得有點不太對,“爸,陳路周生日是11月11號啊,我是7月8號,按理說我比他早出生幾個月,如果連惠女士生下孩子消失的話,他出生不是在你們結婚之前嗎?那應該比我大啊?”

“這得問連惠阿姨,我不知道。”

“不是,那傅叔這麼多年就沒找過他兒子?弄丟了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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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巴不得!他知道我懷孕的時候,我永遠都記得他那副嘴臉,他連你的生日都記不清楚,”連惠這麼多年提起這個人還是無法平靜,恨得咬牙切齒,冷風呼嘯著,臉已經凍僵了,也無法讓她冷靜下來,心裡的怒火仍舊熊熊燒著,怎麼也燒不儘,“你身份證上那個日期,才是你的生日,福利院的檔案都是院長隨便填的。他媽把你送進去的時候,連話都說不清楚,更彆提你的生辰八字了。”

連惠當時騙他說是為了早上學才改成三月,那幾年政策還沒那麼合規,有很多家長為了提早入學會把身份證上的日期改在前半年。

道路兩旁靜悄悄,偶爾有車駛過,車燈從他倆身上一閃而過,兩人臉上的表情晦澀不明,頭頂的路燈,似乎也走至生命的儘頭,行將就木地忽閃忽閃著。

“所以呢,”陳路周人靠在燈柱上,兩手環在胸前,忽然麻木不仁地笑了下,眼神如同死水一般,毫無波瀾地看著她,“他現在想把我認回去是嗎?”

“不是,是我找他的。”

連惠心裡多少有些不平衡,陳路周暑假那段日子,瞞著她到處打工掙錢,學費,生活費。這個決定在她心裡已經猶豫了很久,直到過年那天,陳路周給她打電話,祝她新年快樂,電話裡那孤獨的靜寂,讓她這個念頭就如同毒蛇的獠牙,時不時在她鮮血淋漓的生活裡,將她刮蹭得皮開肉綻。

還能比這更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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